冬天的腳步越走越遠,開春的時候,天氣依然冷的讓人瑟瑟發抖。
夜色如濃墨,悄無聲息的潑了四方天地一片漆黑。屋簷下的茜紗風燈,在簌簌夜風下,篩抖的如同迎風卻衣著單薄的人。柔弱的暈光灑落下來,穿不透天青色地板上那沉默的青色。
安靜的端坐在房裏,琉璃宮燈亮出明媚的光,將夏目深刻的眉眼描在光裏。隻是捏在青花白底茶盞上的指節,若有若無的扣動,泄露了他此時此刻內心的糾結。
不久前,大學士府中傳來消息。
說是洛雲柯中毒了,傾動了京城所有的名醫,還有宮裏的太醫皆是束手無策。眼下秦昀又遠在江南,控製江南因水患而發起的疫情。即便等的秦昀趕回來,隻怕洛雲柯已剩下一副冰冷的屍體。
但洛雲柯的毒……
“哎。”深深歎過一口氣,夏目的劍眉幾乎皺成一團褶子。
其實,洛雲柯的毒並非沒有解,隻在於寒衣心裏的結。
早將寒衣與洛雲柯之間的關係,調查的一清二楚。所以在寒衣聯合藥王穀的人對秋清娰下手的時候,夏目除了推波助瀾,反倒沒有阻止。
他是一個護短的人,既然寒衣被他認定,那麽傷害過她的人,就該複出代價。像秋清娰那麽狠毒的女人,無論受什麽的苦,皆是罪有應得。不過,洛雲柯因秋清娰早的孽,而受到寒衣的牽連。在夏目看來,著實的委屈。
這些年來,其實洛雲柯過的並不快活。
“寒衣見過世子爺!”清泠中帶著一絲絲孤傲的嗓音穿透夏目的沉思,將夏目所有的思緒勾回現實中。轉過頭時,寒衣單薄的身影已然盈盈獨立於燈火蹁躚中。
“你來了。”抬起眼眸,眼底湧動的糾結在看到那張朝思暮想的麵容時消失的幹淨。浮上欣然的笑,帶著不由自主的歡喜。夏目撇開衣袖,指了指一側的椅子,
“坐。”
“謝世子爺。”紊道謝,寒衣優雅坐下。
素來平靜如水的芳心,早因夏目頻頻撩撥,而春波漣漣。此刻坐在夏目眼前,寒衣的雙頰莫名飛起兩團緋霞。柔弱的嬌羞被跳躍的燭火捕住,刻到夏目眼裏,笑意從眸底緩緩的蔓延到唇角。隻稍一刻,夏目的心又黯然下沉。
定了定主意,夏目望向寒衣的目光,小心翼翼,
“寒衣,洛大人中毒了。京中所有的大夫皆是沒有辦法解開此毒,但秦昀秦大人又遠在江南,若是他趕的回來,隻怕洛大人也撐不住。”
“那世子爺的意思,是想讓寒衣去?”從夏目的話裏,隱約聽出一些端倪。寒衣麵上的羞澀,驟然褪去,隻餘下滿目清冷淡淡的看著夏目。
那冰冷,讓夏目愕然心驚,
“寒衣,其實這些年來,洛大人過的也很苦。迎娶秋清娰不是他的本意,當年他也曾抗旨拒婚。若不是你的母親外家出了事情,他也不會為了得到自由去營救他們,而答應那樁親事。這漫長的十幾年來,他從來沒有斷過對你母親的思年。他一直在找你,隻是他也被秋清娰騙了。”
“原來,你都知道!”不曾想,對於自己的事情,夏目知道的那般清楚。用炭筆描開的柳眉,蹙了蹙,寒衣的聲音帶著極力壓製的忍耐。
“寒衣。”夏目心下無力,輕呼一聲,
“那時我無意間得到有人在徹查你的過去,便是順藤摸瓜,將你的過往細細查了一番。所以,才知道你與洛大人之間,竟是如此親密的血親。他之所以如此愛重洛思年,無非也是將洛思年當成了你。你不該怪他的。”
“那我該怪誰呢,怪我娘,還是怪我自己?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呀。”有些東西,藏的深,不代表沒有在心裏。猝不及防的被人撥開暴露在陽光下的時候,寒衣所有的鎮定自若,潰不成軍。站起身來的時候,寒衣早已淚流滿麵,
“你說不怪他,我外公跟我娘死的時候,他在哪兒。若不是他招惹了秋清娰,我們又怎麽招來如此橫禍。這一切,全是他的錯,都是因為他。”
“寒衣,對不起,是我錯了是我錯了。”寒衣簌然落下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珠,仿佛化成一把把利刃,紮入到夏目的心裏。密密麻麻的心疼,讓夏目不知所措。隻能起步走來,將寒衣抱入懷中,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該提及此事,讓你難過。對不起,對不起。”
除了道歉,夏目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而鋪天蓋地的傷心,就像是拉開閥門的洪水,傾巢而出。寒衣什麽都不想說,什麽也不願意說,沉靜的任由夏目抱著,不言不語。
過了很久,直到路之晴也來到門口。
看到被夏目抱在懷裏的寒衣,看到被燈火拉長的纏到一處的身影,路之晴的眸光凝了凝。腳步停在門前,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頗是為難。
對於寒衣跟洛雲柯的關係,夏目早就跟路之晴說清楚。路之晴不是淺薄的人,所以很能體會寒衣的心情。一個半大的孩子,經曆了這麽多的變故,親眼看著自己母親慘死,任由仇恨將自己的心凝固。又在險惡的江湖裏,掙紮著存活。
沒有人,又資格去讓她原諒,除了她自己。
輕微的歎息從唇間吐出,路之晴本想走,到底是不放心走了進來。來到夏目跟寒衣跟前,慢慢蹲下身子,抬手摸了摸寒衣的頭,
“孩子,你受苦了。”
看見路之晴,寒衣臉上一慌,就要從夏目懷裏掙脫出來,被夏目製止。又聽見路之晴道,
“孩子,沒有人又資格去讓你原諒他。可是,他是你再這世間唯一的親人了,你忍心麽?”
一句忍心,仿佛戳中了寒衣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在聽見洛雲柯即將死去的消息時,寒衣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開心,相反,寒衣非常的難過。
洛雲柯要死了,她的仇人,也是她的父親要死了。
那種莫名其妙的難過,像風卷殘雲,在寒衣心裏泛濫。這些日子來,寒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寒衣,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你是一時被仇恨蒙蔽了心,你恨他,恨他不能及時出現救下你的外公跟你的母親;你恨他,這些年來都找不到你,讓你吃盡了苦;你恨他,不能發現秋清娰的真麵目;你恨他,將別人的女兒當成了你,萬般寵愛。可那濃鬱的恨意,全是因為他是你的父親,不是麽。”拿出懷間揣著的絲帕,路之晴將寒衣臉上的淚痕溫柔的抹去。
卻在路之晴的勸說下,寒衣哭的更加傷心,
“我不想讓他活著,可我更不想讓他死。我那麽恨他,那麽恨他。可我又知道,如果沒有他,也不會有我。”
“好孩子,好孩子。”接過夏目的手,路之晴將寒衣摟入自己懷中,輕輕拍打著寒衣的後背,
“相信我,救他吧。若他死了,來日你定然回後悔的。何不讓他活著,好好補償你這些年吃的苦呢。”
“好,我救他。”終於被路之晴說動,寒衣揚起滿是淚痕的麵容,抬起頭。
得到寒衣的答應,路之晴跟夏目皆是鬆了口氣,
“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