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四日,晚上七點半,國立芭蕾舞團秋冬季《天鵝湖》公演的最後一場開始了。
序曲中,楚翹走上舞台去,開始講述奧傑塔遭遇魔咒的故事。雖然知道何旭不會來,但她還是忍不住往觀眾席上自己預留的那個位子望了一眼——那裏漆黑一片,其實什麽也看不見。
然後魔王出現了。奧傑塔被魔王變成了天鵝。楚翹下台。夏瞳上台。掌聲雷動。第一幕開始。
王子陳岩,王子的朋友陸鑫,還有一眾貴族,早已在舞台袖裏等著。音樂響起,就走了出來。楚翹則以最快的速度衝到後麵去換上三人舞的衣服。待她收拾停當出來,正好輪到她出場。
她把手遞給陸鑫。深深吸了一口氣,踏著那優美的三拍子,開始這支貴族少年男女的舞蹈。
一共隻有九分來鍾。
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結束了。有個短暫的讓他們鞠躬的時間。她聽見熱烈的掌聲。
喘得厲害。一部分,自然是因為方才跳了一段技術難度超高的舞,另一部分則是因為心潮澎湃:這就結束了。雖然她還會繼續在第一幕裏參加一些零散的群舞,但是,這場演出,這一季的演出,屬於她的那一段已經結束了——當那掌聲響起來,當觀眾大叫“Bravo”的時候,她猛然有一種滿足的感覺——此時離開,應該沒有遺憾了吧!
從她四歲走進社區的舞蹈興趣班開始,到如今,二十三個年頭,血汗與悲歡,就在這裏結束,似乎很完美了吧?
一種微醺的感覺從她微笑的眉眼彌散至全身。她就這樣歡樂地繼續跳著狩獵派對上其他的舞段。直到第一幕接近尾聲的時候,她才正式下場去。身後那宴會的音樂還在繼續,不過當她走上通往後台的通道時,已經傳來雙簧管幽咽的聲音——第二幕序曲開始了。王子遣走隨從,拿著弓弩往森林的深處去了。
群舞的天鵝早已經在舞台袖裏待命。平時一架架的天鵝羽衣都掛在走道的架子上,如今上麵隻有幾件——屬於其他Cast今晚不用上場的那些人,也包括楚翹的。她曾經穿著這件衣服跳天鵝的群舞,然後穿著它跳四小天鵝,有時也幻想過,如果要她跳天鵝女王,是不是也穿著這件衣服呢?畢竟,白天鵝的戲服和別人是差不多的,隻不過頭上多了一頂皇冠而已。
衣服已經泛黃了。每一季的演出結束後,才會送去幹洗,所以現在散發出汗餿味。
以後這件衣服會傳給誰?哪一個從舞蹈學校新來的女孩子?對未來充滿了期待?她會穿著這身衣服跳什麽?而她又會在幾時走完她的舞蹈人生?
楚翹摸著裙子上的羽毛,戀戀不舍。
這時看到夏瞳匆匆穿過走道而來,披著件保暖外套,手裏還拿著水壺。
楚翹還以為她早就已經站在舞台袖裏了——從第一幕結束到第二幕白天鵝出場,總共也就差不多四分鍾的時間啊!還從沒見過夏瞳這麽遲才從化妝間出來。楚翹趕緊給她讓開路。
夏瞳正著急,自然不會跟她打招呼。隻是,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忽然打了個趔趄。
楚翹趕忙扶住她:“怎麽了?”
“沒事。”夏瞳擺手,又要繼續往前走。可是楚翹卻感到她的身體觸手冰涼:“你……你的手好冷……”
“沒事……”夏瞳說,又擰開水壺來喝口水,“我沒事……你放心……我……咳咳……”她被嗆到了,楚翹連忙幫她拍拍後背。卻沒想到這一拍不要緊,夏瞳竟然咳得更厲害了,整個身子都好像抽搐了起來。楚翹嚇得不輕:“你……你真的燒得很厲害……我看你不能跳了……沈瑤可能還沒走……叫她來替你……”
沈瑤就是下午Cast B的白天鵝。
“這會兒上哪兒找她去?”夏瞳緩過勁來,“她就是沒走,要暖身也來不及……我能跳。”她抬起頭,也扶著牆站穩。
“真的嗎?”楚翹懷疑。夏瞳畫著全副舞台妝,完全看不出臉色來。但是楚翹知道她一定是很難受。“我還是去找沈瑤吧……你……你這樣不行的……”
“我行,別大驚小怪。”夏瞳勉強笑笑,可忽然身子一縮,捂住嘴,好像反胃的樣子,幹嘔起來。
“你看……就是不行啦!”楚翹著急,叫道:“誰在呀?快來幫忙?”
“什麽事?”管服裝的同事從拐彎處冒了出來,“喲,夏瞳,你怎麽了?”
夏瞳說不出話,隻是捂著嘴,但終於還是嘔出來了——這可把楚翹和那個管服裝的都嚇傻了——潔白的硬紗裙上,一片刺目的鮮紅。
“天爺!這可怎麽辦?”管服裝的驚呼,立刻從對講機通知崔寧,又通知前麵的舞台調度。但是這個時候,序曲就快要結束了。
“都堵在這個幹什麽?”猛地聽到了江美華的聲音,她拎著個保溫袋從走道盡頭走過來。一眼就看到了夏瞳的裙子,立刻臉色一變,衝上前來:“這是怎麽一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楚翹手足無措,“她……她下午就發燒了……而且……她……好像一直有胃病……但是……”此刻看夏瞳,已經軟軟地倒了下去,雙目緊閉,呼吸微弱,沒了意識。
“現在說這些幹什麽!”江美華丟下手裏的東西,“嘩”地將架子上的戲服扯了下來,丟給楚翹,同時命令那個嚇呆了的同事:“小李,你還不幫她換衣服——”邊說著,已經動手扯楚翹身上的三人舞戲服。
“老團長……我……我怎麽能跳?”楚翹驚愕,“我……我不行的……”
“這時候還管行不行?”江美華三下五除二把楚翹剝得就隻剩搶妝衣了,又奪過天鵝戲服來,撐好了,讓她踩進去,“你不是替角嗎?你不是跳了好多年替角嗎?你不上,誰上?”
“可是……可是我一次都沒上過……”楚翹結巴,“我……我覺得還是找……找沈瑤回來比較好……”
“有時間找,自然就去找了!”江美華推她轉身,讓管服裝的小李給她扣後麵的扣子。自己則利索地把楚翹頭上的絹花給揪了下來,又俯身摘下夏瞳的羽飾和王冠,用夾子牢牢地別在楚翹的頭頂上。絲毫也不在乎那些鋼絲夾戳得人家頭皮流血。
“快去吧,沒時間了!”江美華推她。
“可是……可是我……”楚翹雙腿發軟。
“還‘可是’什麽?”江美華吼道,“你就是跳得再差,也好過一會兒音樂到了沒人上台——還不快去!”
她堵住了楚翹的退路。
楚翹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她甚至覺得如果自己膽敢不朝舞台上走,或者再多說一個字,多耽誤一秒鍾時間,江美華就會撲過來掐死她。
她沒有辦法了,隻能一步一步地走向舞台。
“快!”江美華厲聲呼道。
於是楚翹加快了腳步。
她經過那一大群天鵝的身邊。她們已經排了好了隊,正在緊張地等待著音樂,誰也沒有注意到走過來的這個不是夏瞳。
舞台上,陳岩端著弓弩繞場一周,表現王子在追逐空中的天鵝,然後他跪下了,拉弓瞄準。
這就是白天鵝要上場的信號。
楚翹一咬嘴唇。豁出去了。
她踩著小碎步,來到了台上。揮動雙臂,那是天鵝的羽翼。接下來是什麽?幾年來已經練習過無數遍的舞步驟然變得陌生。
好像是——arabesque平衡?
陳岩呆住了。幾乎忘記王子應該向白天鵝走過去。當他想起來,走過去,按照劇情的安排打量這忽然由天鵝變為少女的奇妙生物時,他臉上的驚愕完全不是做戲。背對觀眾的時候,他比著口型問楚翹:“怎麽是你?夏瞳呢?”
但楚翹哪兒有機會回答?直到兩人有一個短暫的對視——原本大概是用來表現一見鍾情的——趁著那個時機,她才小聲說:“夏瞳病倒了,老團長讓我頂上。”
“什麽?”陳岩隻來得及說這麽一句,兩人又分開了。要繼續跳下去。
這是一段大概三分鍾左右的雙人舞。之後,群舞的天鵝們上場了,男女主角才得以到舞台袖裏稍事喘息。陳岩就麵如死灰地問楚翹:“夏瞳——夏瞳到底怎麽了?”
舞台袖裏的其他人此刻都已經知道出事了。但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陸鑫也在那裏看著呢。問:“夏瞳怎麽了?楚翹,怎麽換你上了?”
“夏瞳好像……很不舒服……”楚翹驚魂未定,“剛才……剛才吐血……暈過去了……所以我就……老團長讓我替她……”
陳岩搖晃了一下,險些倒下去,抓住幕布才站穩了,跟著拔腳要往後台走。可是江美華堵了上來:“你們在這裏議論什麽?不演出了嗎?”
“老團長……”陳岩的聲音打顫,“夏瞳……夏瞳呢?”
“已經叫了救護車了。”江美華道,“馬上會送醫院的。你不用擔心。好好把這場演出完成。”
“那……那沈瑤聯係上了嗎?”楚翹著急地問。
“崔團長在聯係呢。”江美華道,“你不能指望她,你怎麽著都要咬牙撐下去——至少把這一幕撐完,再看她能不能來。”
“哦……”楚翹愣愣的,好像江美華是要她去死一樣。
“我……我想去看看夏瞳……”陳岩請求江美華。
“你瘋啦?”江美華瞪了他一眼,“馬上就該你上場了——你放心,夏瞳就是暈過去了,救護車一到,醫生就會處理的。你去看她也沒用。”
“我……”陳岩張著嘴,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就這樣愣愣的。
“我去看看她。”陸鑫說,轉身跑了。
然後,一分三十秒的群舞結束。該陳岩上台了。
這時候觀眾席已經**起來——夏瞳呢?夏瞳在哪裏?我們是來看夏瞳的!為什麽不是夏瞳?序幕的時候還是夏瞳呢!夏瞳到哪裏去了?
是啊,夏瞳到哪裏去了?王子在天鵝的隊伍中尋找令他一見鍾情的那位姑娘。找不見。天鵝們一時轉到這邊,一時轉到那邊,好像一個迷魂陣。
然後楚翹又出來了。但也並非陳岩想要找的人——亦不是觀眾要看的人。他們甚至沒有給予禮節性的掌聲,任她上來,又下去。
開始天鵝的華爾茲。然後是著名的大雙人舞柔板——這裏結束的時候,曆來也都會安排男女主演鞠躬接受觀眾喝彩。可是今日,隻有稀稀落落幾聲“劈啪”的拍手,所以也就沒多此一舉,繼續四小天鵝——這倒還賺回了一些掌聲。後麵的三隻大天鵝,也算中規中矩,讓大家禮貌地拍手。然而到了楚翹出來跳白天鵝變奏,氣氛又變得好像開始一樣,嗡嗡地疑問和抗議聲幾乎壓過了樂隊。到楚翹毫無差錯地跳完,底下反而變得一片死寂,連半個鼓掌的人都沒有。
不過好在這一支舞結束,第二幕也就快要結束了,有一段**的coda,然後天亮了,少女們都變回天鵝,王子撿起一根潔白的羽毛。大幕落下。
幕間休息。
陳岩幾乎是粗暴地將眾人推開,殺出一條血路似的衝到後台來。楚翹也跟著一路跑過去。
夏瞳已經被救護車帶走了。
崔寧和江美華麵色陰沉地坐在休息室裏。一見到陳岩,就問他:“小陳,夏瞳病了,你不知道?你是她的搭檔,怎麽能這麽大意?”
陳岩低著頭。
“醫生說,應該是急性胃出血。”崔寧道,“不知道是不是穿孔了——夏瞳好像一直胃都不好,你怎麽沒關心關心她?你們倆都搭檔這麽多年了,你還不知道她那脾氣?絕對是輕傷不下火線嘛——那你就該敏感點兒——你看,現在她搞得這麽嚴重——可能要動手術了。”
陳岩咬著嘴唇,握著拳頭,微微顫抖。楚翹想,他應該比誰都擔心,比誰都心疼。是他攔不住夏瞳。是他太了解夏瞳。
“陳師兄之前有勸過夏師姐。”陸鑫開口道,“法國回來的飛機上我就聽他勸過夏師姐,要她退下來休息休息。後來也勸過,隻是誰都沒想到會忽然變成這樣。你們別怪陳師兄了。”
“我們不是怪他。”崔寧道,又看了看陳岩,“小陳,我真不是怪你。隻不過是……已經閉幕演出了,怎麽搞出這麽個麻煩來?閉幕演出有多重要?你看,現在全砸了。觀眾都亂成一鍋粥了。你既然做了領導,就要觀察再仔細些嘛……當然,吃一塹長一智,以後記住就行了。”
“陳岩——”江美華打斷崔寧的嘮叨,“其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陳岩愣了愣。
他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江美華板起臉:“夏瞳那個脾氣,我們都清楚得很!當年她不是還隱瞞懷孕的事,要跳白天鵝嗎?她何止是輕傷不下火線,簡直就是不死在舞台上不罷休!”
什麽?懷孕?楚翹和陸鑫都驚愕。但顯然崔寧和陳岩都知道這件往事,默默不語。
“這裏是國立芭蕾舞團,不是國立敢死隊!”江美華道,“夏瞳雖然有這種為了芭蕾奉獻一切的不怕死性格,但是我不要任何人死在舞台上——舞蹈演員的任務是把舞蹈作品最完美地呈現給觀眾,不是搞個人英雄主義。你由著她的性子,讓她胡來,現在可好——她搞垮了自己的身體,也把演出給搞砸了。這個責任誰來背?”
“我來背。”陳岩抬起頭,“團長,江部長,是我的錯。是我明知夏瞳身體不好,還由著她……我隻是……我隻是覺得她……她太可憐了,她就隻有芭蕾……如果不讓她跳……她……她才真會死……真的……”陳岩說不下去了。
“哎,說這個幹什麽!”崔寧見氣氛太詭異,就擺了擺手,好像靠這麽一個動作,能把大家的情緒都調節一下似的。“現在最要緊是把閉幕演出完成。其他的,等下個禮拜再說——江部長,其實吧,我看壞事也能變好事嘛——您看,如果把夏瞳帶病堅持演出倒在台上的事情報道出來,這種精神不是很正麵很感人嗎?剛才救護車來的時候,電視台拍紀錄片的那群人都拍下來了呢。我看也甭讓人家剪掉。這樣的犧牲精神,奉獻精神,別說在咱們團的年輕人裏很少見,整個社會的新一代也很少有這樣的。雖然行為不值得模仿,但是精神值得提倡嘛——您看呢?”
江美華眯起了眼睛,好像覺得崔寧說的也不無道理。
“團長……”陳岩啞聲,“我……我想我……跳不下去了……我想去醫院看夏瞳。”
“開什麽玩笑!”崔寧跳起來,“你又不是醫生,你去醫院能幹什麽?你不跳了,誰跳?我跟你說——剛才我聯係沈瑤,她正趕回來,但是外麵塞車,就算真能趕回來,也跳不了。你再不跳了,我去緊急招人回來,就算有直升飛機都不行。”
“可是我……”陳岩咬牙,“我真的跳不下去……我擔心夏瞳……我心裏亂透了……團長,這麽多年了,我做什麽都是先考慮團裏,也從來沒有跟團裏求過什麽。我就求這一次,行不行?”
崔寧皺著眉頭,看了看江美華,意思是要她出馬。江美華就清了清嗓子道:“小陳,我知道你擔心夏瞳。但是你也要為大局考慮。你這一走,今天晚上的演出就完了——國立的聲譽也完了。六十大慶,搞出這麽個笑話來,可怎麽行?隻有兩幕了,你跳完,馬上就……”
“媽,你別說了!”陸鑫大聲打斷,“什麽‘這裏是國立芭蕾舞團,不是國立敢死隊’——這還不都是你逼著大家去做敢死隊?是你逼著大家為了芭蕾什麽都不要,連命都不要。你讓陳師兄去吧。人這一輩子,還有比芭蕾重要的事。你讓他去,我替他上。”
“你?”江美華驚訝。
“怎麽啦?”陸鑫道,“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跳王子嗎?”
“是,不過……”江美華下麵的話沒有說出口,但是楚翹約略猜到她的意思:她希望陸鑫風風光光地作為新一代偶像登場,而不是出現在一場已經被搞砸的演出裏,拖累他的名聲。這和她當日不想陸鑫和楚翹一起跳舞是一個道理。
“團長,我能跳嗎?”陸鑫問,“陳師兄,最後那一個星期的排練,我跟在你後麵學,你覺得我怎麽樣?”
陳岩此刻已經全無說話的心情。
崔寧道:“小陸,你跳得是還不錯,但是今天是閉幕演出,已經臨時換了一個女主角,再把男主角換掉,觀眾恐怕要造反了!”
“觀眾反正已經造反了。”陸鑫道,“再說,陳師兄和楚翹從來都沒配合過,剛才第二幕已經很勉強,他現在心裏有事,你們還逼他跳第三、第四幕,肯定隻會發揮失常,萬一受傷,損失可就大了。反而我和楚翹一起排練過好久了,讓我們上,說不定還能救場。就算我們跳砸了,那也是我們的事,否則人家說是陳師兄跳砸的——他是國立的首席,國立的招牌,影響多壞?”
他的說法似乎也很有道理。崔寧看了看江美華。而江美華顯然不想陸鑫瞎摻和。
“媽,”陸鑫道,“我不願意跳舞的時候,你逼我跳。現在我想跳,你又不讓我跳——你就不能讓我幹點兒我自己想幹的事?”
江美華皺眉看著兒子,又看了看旁邊手足無措的楚翹。
陸鑫注意到母親的眼神:“媽,你以為我是為了追楚翹才要跳的?別以為你兒子就這點出息!團長,讓我上吧,你就當是提前給我業務考核,要是跳砸了,你處分我——你讓陳師兄走吧——他都急死了!”
崔寧看了看陳岩——厚重的舞台妝也不能掩飾他那憂心如焚的模樣。國立的首席王子,好像在過去的一個鍾頭裏老了十歲似的。這狀態,的確是跳不下去了。
於是,他歎了口氣:“好吧——”話音未落,陳岩已經轉身衝出門去。
“謝謝團長給我機會。”陸鑫鞠躬,“我一定圓滿完成任務!我換衣服去了。”
“等等!”江美華叫住他。
陸鑫叉著腰,一副“你還要怎樣”的表情。
“這是你喜歡的芹菜餃子——昨天我跟你爸包的。”江美華拿過那個保溫袋來,“他本來說演出的時候給你帶來,結果忙忘記了。我就給你送來了——你都沒時間回家吃飯,一會兒吃兩個再上台吧。”
陸鑫呆了呆。江美華走上前,將保溫袋塞給他。然後對崔寧道:“老崔,我上二樓控製室裏去看,那兒視野好點兒。演出結束了咱們再聊。”說完,再沒看陸鑫或楚翹一眼,徑自走出門去。留下他們兩個年輕人一個怔怔無語,一個手足無措。
“你們還不快去換衣服嗎?”崔寧催促道。
“啊,是!”陸鑫才好像被驚醒了,拉著楚翹也走出休息室來。
楚翹在發抖,掌心不停地冒冷汗,雙腿也直發軟——她怎麽跳得了整場閉幕演出?她隻是想頂替一會兒,希望別的女主演能趕回來。現在可怎麽辦?觀眾就快要喝倒彩了!
“楚翹!”陸鑫抓著她肩膀,“你在害怕嗎?不要害怕——咱們可是橫掃網絡的大紅人,不是嗎?反正今晚的演出已經是這個樣子了,難道還會變得更壞嗎?咱們在酒吧裏跳都能有幾萬點擊,這裏才多少觀眾?還怕征服不了他們?”
楚翹沒法自我安慰。
“來,請你吃——”陸鑫打開保溫袋來,裏麵有個飯盒。餃子還是熱的。他拈了一隻出來,送到楚翹的嘴邊。
味道很好。楚翹今天還沒吃過正經飯。
陸鑫自己也吃了一個。
“你還記得星期一晚上我們在練功房跳舞的事嗎?”陸鑫又喂給她一隻餃子,“什麽都不想,什麽升職啊,前途啊——包括觀眾怎麽看,全都不去想。不是很開心嗎?讓他們都見鬼去吧!既然讓咱們上,舞台就是咱們的,咱們想怎麽跳怎麽跳!”
楚翹愣了愣。想起夏瞳給她看的那段視頻——她和陸鑫的舞。無所顧忌,肆意發揮。隻存在於那一個瞬間,之後再無法複製。
每一個機會都是獨一無二的。
更何況今晚?她不是才決心要離開嗎?那這就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跳《天鵝湖》的女主角。一輩子就這一次。她的確應該好好珍惜,好好享受。
於是一咬牙。“別吃了,快衣服吧!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