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黃昏。

夕陽光輝下,一條由萬千災民組成的隊伍長龍,在荒蕪的官道邊上緩緩前行著。

微風卷起煙塵,行走的人們三三兩兩、步履蹣跚,無論男女老幼都是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瘦弱的仿佛一陣風都能吹倒。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臭氣,目光麻木的災民宛如行屍走肉,前行過程中時不時有人虛弱倒下,但是身邊之人隻是看上一眼,便繼續悶頭前行。

“唉”

蔓延數裏的隊伍長龍中,陸淵身著破爛布衣,持一根手腕粗細的尖頭樹枝當做拐杖,也暗歎著繞過前方一個個倒地不起的災民。

目光掃過,這些災民餓的隻剩皮包骨頭,幾乎不成人形。

而他們頭臉四肢雖然幹瘦如柴,腹部卻是脹大的好像身懷六甲的孕婦,看上去分外詭異。

而這樣的情形,逃荒路上陸淵已見過太多。

大半月前柳江決堤,周邊數縣及十餘萬田畝盡數被淹沒,成千上萬的災民為求活路,棄地逃荒。

逃荒路漫漫,大多災民都是窮苦百姓,半個月過去隨身攜帶的口糧早就已經吃完,如今沿途的野菜、樹皮、蟲鼠隻要是能入口的都成了人們活命的希望。

而即便如此,這些東西也填不了這麽多人的肚皮,半月間被活活餓死的災民不在少數,有實在餓的受不了的便隻能吃觀音土。

觀音土這種東西隨處可見,質地細膩似麵粉,吃了雖能暫時填飽肚子卻無法消化,也讓人更為幹渴。

而且一旦開始飲水,肚子裏的觀音土便會迅速膨脹凝固,堵死腸胃以至於無法排泄,直至將人活活憋死。

僅僅這幾日,陸淵所見因為吃觀音土而死的災民起碼數百,屍體個個都是腹部如鼓,死狀淒慘難當。

他不知道活活餓死和吃觀音土而死哪個更加痛苦,但這一路所聞所見,和人間地獄無異。

如果不是穿越者身份加金手指傍身,他也根本無法堅持到現在,早就化作了路邊枯骨。

滿心思緒之中。

跟著隊伍長龍又行了一陣後,日頭在天邊落下,天色開始陰暗下來。

荒野大道上,行屍走肉般的災民們也停下腳步,天當被地當床的席地或躺或坐,開始落腳休息。

陰暗天幕下一片寂靜,災民之間並無交談,顯然是已經被餓的沒有力氣。

隻有少部分尤有體力的男人,各自強撐著在附近一帶開始尋覓,想要找找有無草根蟲鼠之類的充饑。

此刻陸淵也避開他人找了個僻靜位置,掏出隨身攜帶的舊水囊,小心翼翼的飲了兩口。

黯淡星光之下,他雖然也是身形瘦削,但是眸子中的神采比起周圍絕大多數災民都好上不少,不太像是餓了許久的人。

就是衣衫襤褸,連帶著身上也是臭不可聞,如同乞丐一般。

但穿越這半個月來,他也已經習慣。

半個月前的陸淵,還是一個身背房貸的996社畜,日子平平淡淡,一眼到老。

然而隻是難得過年休假回老家,在收拾自家無人居住的老屋時,他卻莫名其妙的穿了過來,成了這方古代世界一個因家鄉洪水決堤而逃荒的災民。

這具身體的原主也叫陸淵,家裏原本是柳江縣一個家有上百畝地的小地主,本身不光會讀書寫字,還喜歡舞槍弄棒,正準備參加縣試考取功名。

然而上月柳江潰堤,漫天洪水不光淹沒了半個柳江縣城和周邊所有良田,也將原主一家數口連同家宅統統衝垮卷走。

一場洪水後方圓百裏盡成澤地,死難者不知幾何,原主雖然僥幸存活,但是親人卻全部遭難連屍首都難尋,可以說是一夕之間便家破人亡。

洪水之後緊接著又是疫病和災荒,柳江縣官倉早被縣中官吏貪墨無以賑災,大量災民隻能逃荒求活,家破人亡的原主極度悲痛中也隻能跟隨著大流,前往其他縣城謀求活路。

然而仿佛禍不單行,踏上逃荒路沒兩天原主便不幸感染了風寒,身上僅有的一點幹糧也恰好吃完。

孤家寡人,病餓交加,無人幫助的原主硬挺了兩天後便一命嗚呼,從而有了陸淵的靈魂穿越。

“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古人誠不我欺.”

回想著這些天的經曆,陸淵搖搖頭,從懷中一個布袋中取出一塊巴掌大的厚實餅子,然後大口大口的啃了起來。

他吃的餅自然不是糧食做的麵餅,而是觀音土做成的土餅,做法簡單,材料隨處可見。這穿越逃荒半個月,沿路一切東西都被災民拔光吃光,但觀音土卻到處都是,陸淵就是吃這自己做的土餅才沒有餓死。

而似乎是發現他正在進食。

十餘步外,一家正在休憩的災民中,一個中年漢子及兩個半大的青年對視一眼,目光閃動,緩緩起身走了過來。

為首的中年漢子身材矮小,幹瘦如猴,在陰暗天色下緊緊盯著陸淵手上的東西:

“這,這位小兄弟,你吃的是什麽?”

“俺們一家實在是餓的受不了了,可否分給俺們家一些東西吃?”

“求求你行行好,再有兩三天咱們就能到鳳陽府了,俺和俺兒子做牛做馬都會報答你.”

中年漢子雖是言語懇求,但無論是他還是旁邊兩個青年眼中,卻好似餓狼一般冒著綠油油的光,目光分外滲人。

如此情形這些天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陸淵不以為意一手從懷中掏出裝著觀音土餅的布包,拋了過去:

“這是我做的觀音餅,想吃隨便拿。”

中年漢子聞言一愣,急忙上前兩步蹲下打開布包,從裏麵抓起一塊餅子啃了一口,然後連連吐了出來。

觀音土哪怕做成餅,吃了依舊是飲鴆止渴,甚至死的更快。

這麽多災民,不到快咽氣的時候根本沒人會吃這種東西。

放下手中的土餅,中年目光有些懷疑,似乎不信陸淵會吃觀音餅,又啞著嗓子試探道:

“小兄弟,餅俺們就不吃了,水囊裏的水讓俺們喝點吧。”

說話的同時,他移步向前,身旁兩個瘦骨嶙嶙的青年也跟著圍上來,似乎圖謀不軌。

然而在他們動作的同時,陸淵卻已經抓起身旁削尖的木拐猛然站起,一棍掃出。

“啊!”

這一棍又疾又快,隻一瞬間三人大腿就都被掃中,齊齊慘叫一聲,踉蹌後退。

陸淵昂然而立,削尖的木杖遙指三人,麵無表情道:

“前幾天我已經戳死了兩個欲行不軌的,不怕死就過來試試。”

原主喜好舞槍弄棒,還曾準備參加武舉,本身有一些拳腳功夫底子在。

陸淵繼承了對方記憶,外加現在體力也算充足,對付三個已經餓得手腳無力的災民,自然不是問題。

“俺們錯了,俺們這就走.”

而此刻一下就判斷出陸淵絕非好惹,本來就餓的頭暈眼花的一老兩少捂著大腿頓生畏懼,一瘸一拐的向後退去,不敢再打主意。

凝視著對方直直退到了十幾丈外。

陸淵才上前撿起自己的那包觀音土餅,坐回到原來的位置繼續一口接一口的吃了起來。

絕境之下為求活路,人的獸性惡意往往會被放大,這群災民隊伍中每天因為爭搶食物水源都要死不少人。

他因為勢單力孤,一路上這樣的情況已經遇到不止一次,早就見怪不怪。

三下五除二的將兩大塊觀音土餅吃下後,口中幹渴的同時,腹中也傳來難以言喻的飽脹之感。

正常來說,吃了這兩大塊土餅,不管是誰基本離死不遠。

一旦飲水,要不了一時半刻便會腸道盤結,立斃當場。

但是此刻,陸淵卻好似一個沒事人一般,抱著尖木杖保持著盤坐的姿勢,微微動念。

嗡。

下一瞬,一種無形力量在體內生發,使得腸胃發出輕微的嗡鳴之聲。

而在這股神秘的力量之下,陸淵腹中大量無法消化的觀音土竟猶如冰雪消融一般,迅速開始了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