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花老太君歸來
“回太後娘娘,民婦並無贏棋,無功不受祿,不能接受太後娘娘的賞物。”花夕顏回胡太後道。
眼看身邊三位千金,又是表情各異。
胡太後從花夕顏臉上掠過到三位小姐,重重地嗯了聲:“顏尚書,哀家是說過這話,贏著才有賞物。然而,和棋也不算是輸。所以,你們四個,皆有賞。”
這太後大概想著,如果不賞人東西,心裏反而不舒服。
既是如此,花夕顏接受了下來:“民婦謝太後賞賜。”
“想要什麽東西?”
“聽說宮內有天山雪蓮,不知太後娘娘可否賞民婦一支?”
金銀財寶全都不要,要藥材?當然天山雪蓮價值昂貴,也不遜色於金銀財寶,不過,如果真是想要金銀財寶直接要不是更好。
胡太後眸子微微夾了夾:“顏尚書家中是有人要用到天山雪蓮?”
“是的,太後娘娘。”
“你家在何處?”
“回太後,如果太後是問民婦需要天山雪蓮的家人在哪,是在宮中,我一個妹子。”
好一張伶牙俐齒,將問題輕輕推開了。胡太後擰了會兒眉,沒有再問,恐是再問也不得結果,不如不問,於是對身邊的孫姑姑道:“取天山雪蓮一支,哀家要賞賜給顏尚書。”
“奴婢遵旨。”孫姑姑福了福身。
“你們幾個呢,想要哀家賞你們什麽?”胡太後掃向另外三位小姐。
幾位小姐互相望了下。林慕容自然是不喜歡爭在前麵,那會損害她向來像是與世無爭的風範。孫如玉剛要開口,豈料今日這季瑤郡主突然與她搶了起來,先一步說:“太後,季瑤也想要支天山雪蓮。”
“哦。”胡太後眉頭一挑,“公主府中不是有嗎?”
“太後,公主府中是有,可我娘管的嚴,我想拿來玩玩都不行。”黎季瑤說。
“你玩什麽東西不好?玩個藥做什麽?”胡太後搖頭歎笑。
“太後不知。季瑤對這個花兒,可敢興趣了。天山雪蓮聽說是朵花,長得很好看。”
胡太後拿這個還像個孩子的郡主像是沒有法子,笑道:“行吧,哀家賞給你,不過你自己放好,別被你娘發現了。不然你娘回頭會說哀家縱容你。還有,記住,不要把藥材戴到頭上當花。”
黎季瑤吐了下小舌頭:“太後娘娘怎麽知道季瑤想的。”
胡太後便是大笑,心情似乎一下子好了許多。
孫如玉在黎季瑤臉上刮了眼。
“如玉想要哀家賞什麽?”胡太後不會顧此失彼,尤其對自己喜歡的孩子。
孫如玉向胡太後福了福身:“太後娘娘,臣女記得,娘娘案上有個筆筒,臣女就想要那個。”
胡太後眯了下眼似在回想自己房間裏的東西:“你說的是聖上上回出遊時,給哀家帶回來的那個小禮物?”
“臣女不知是聖上送太後的。臣女隻是看著它覺得好看,而且,不是奇珍異石奇木打造,應該不貴。”孫如玉低頭咬著小唇,像是尷尬地說。
“那東西是不貴。聖上說了,微服出巡路過某地時,隨意在路邊上看見個手藝人做的東西都可以,於是買了下來,送給了哀家。你們都知道聖上是十分勤儉節約的人,哀家與聖上是同心同德。”胡太後望著孫如玉唇角淺笑,“如玉你有這份心,哀家自是要把聖上送哀家的送給你,以資勉勵。”
孫如玉像是惶誠惶恐,感恩戴德地跪下謝賞。
最終,林慕容要了幅胡太後親筆寫的字,說是要掛在自己屋裏勉勵自己修德念書。
孫姑姑不會兒,把賞品都準備齊了,送過來。胡太後一一賞賜給眾人。又見時辰差不多,除了孫如玉留下陪伴太後,其餘人都打道回府。
走出太後的寢宮,各自的宮轎馬車都在門前等著了。林慕容向季瑤郡主福了福身,坐上來自林府的馬車,揚長而去。
“你呢?”黎季瑤回頭問向花夕顏,“顏尚書沒有轎子來接嗎?”
“回郡主,以民婦的身份,還不足以坐轎。”花夕顏道。
哪知道這位天真調皮的郡主,一下抓住她的手,道:“這裏離我皇兄的永寧殿還遠著呢。本郡主送你一程。”
花夕顏拒都來不及拒,被郡主拉上了轎子。到了轎子上,黎季瑤拿起自己那支天山雪蓮的盒子,一把塞到她懷裏:“給你。”
“郡主?”花夕顏吃一驚。
“你剛都聽太後說了,我府裏一堆這種東西呢,對於我來說沒有用。隻是我如果回去取的話,怕耽誤你家人病情,就一塊向太後求了。”說著這話的黎季瑤調皮地向她眨眨眼,“顏尚書不會怪本郡主多管閑事吧。”
“不會,民婦對郡主的賞賜感恩不盡。”花夕顏麵對這個孩子似的郡主,因為像自己兒子,不覺排斥。
可她還是低估了這位郡主。黎季瑤突然伸出一隻手指摸向她左臉上的疤。
花夕顏下意識地躲開,疑問:“郡主?”
“這麽可怕的疤怎麽弄的?我看著都覺好可怕。”黎季瑤小生怕怕地縮了脖子。
“小時候不小心被火燒的。”花夕顏話聲謹慎。
“有這塊疤你肯定不好受吧。”黎季瑤說,“可你不僅沒有受困於這塊疤,而且棋下的這麽好,對我這種下爛棋的,都和我下成了和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顧及本郡主的麵子,但是,看你又不像是想巴結我。隻能想,你是心腸好,同情我。”
花夕顏靜靜地聽著,看著這位貴如郡主的少女。作為郡主因其地位之高本是可以隨心所欲,如今黎季瑤的臉上卻顯出一絲煩悶和哀愁,似乎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對於這位衣食無憂的郡主而言並不例外。
“我念書做事,不像我娘不像我爹,做的不好。我知道,他們表麵上讚美我,背地裏都笑話我,又畏懼於我的身份。所以,像你這樣,肯聽我說話陪我說話的人,是很少的。我隻記得,願意陪我這個下爛棋的一塊下棋的,耐心和我下完一盤棋的,隻有我那過世的皇嫂,接下來隻剩你了。”黎季瑤一肚子苦水像是往外吐道。
該說這郡主天真爛漫,還是說已經憋到不行了,所以抓住個人就吐苦水。
自己曾經也是一步步努力才邁向了成功,花夕顏有感:“郡主,老天爺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人無完人。像郡主這樣在民婦看來,已是百姓之幸,心腸好,體恤貧苦,能為百姓做事。”
黎季瑤閃爍的眸光,像是吃驚地看著她,繼而兩個小梨渦害羞地笑了笑:“以後,我會常來找你。感覺你和我皇嫂很像。以前,隻有皇嫂最耐心對我了,比我爹娘都好。可惜,她去世的早。而且,如果我要是纏著我皇嫂久了,我皇兄會不高興。對了,我皇兄把你留在他身邊,是因為你像我皇嫂吧。”
花夕顏聽到這話內心悄然吃一驚:自己像那去世的宮皇後?
不可能吧。她這幅醜顏不說,況且,有聞宮皇後賢良淑德,她的脾氣好像不是淑女式的。
轎子突然停了下來。陪伴轎子行走的柳姑姑緊張地向轎子裏兩個人說:“郡主,顏姑娘,前頭有人。”
“誰?誰敢擋本郡主的路?太後都不敢呢。”
“回郡主,是聖上。”柳姑姑緊張到嗓子眼裏都冒火了。
剛才還口口聲聲說天不怕地不怕的黎季瑤,從臥榻上差點滑了下來:“皇兄?!”
眼見這位郡主其實是畏懼龍顏的,慌慌張張整了整衣裙,從轎子裏走了出去。花夕顏跟隨其後,走出了轎子。
夏日的光線,打在龍袍上鎏金的暗紋,萬丈千華分為威嚴刺眼。一群宮人跪在甬道裏。這條道,正好銜接著永寧殿和永壽宮。
“季瑤給聖上請安。”黎季瑤走到龍顏麵前福身。
黎子墨淡淡地掃了眼她低到像是鑽進洞裏的小腦袋,並無開聲,緘默深沉的眸子望向後麵的花夕顏。
花夕顏懷裏抱著兩盒天山雪蓮,在郡主後麵跟隨行了禮:“民婦拜見聖上。”
“去哪兒了?”龍顏負手,極淡地問,不見情緒。
可柳姑姑已是一個激靈,跪拜在地:“回稟聖上,是奴婢辦事不力,讓顏姑娘被孫姑姑請去了永壽宮給太後下棋。”
“棋下完了?”墨眸落在花夕顏懷裏抱的東西上。
柳姑姑自是不敢有半點撒謊,答:“顏姑娘在太後那與孫二小姐、林府千金、郡主分別各下了盤棋,都是和棋,太後便是都賞賜了四個人。”
“賞的什麽?”
“天山雪蓮。”
龍顏上劃過一道像是冷笑:“太後選的?還是她選的?”
或許驚覺他問的過於詳細,有刁難之意,黎季瑤抬起了頭,詫異道:“皇兄?”
“朕有讓你免禮嗎?”
黎季瑤迅速低下小腦瓜,但是,沒有忘記在低下腦袋後悄悄吐了下舌頭。
黎子墨望到了她這個小動作,眸裏似閃過絲無奈,對身後的奕風說:“送郡主回公主府,禁止郡主入宮三天。”
“啊?”黎季瑤這回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抬了腦袋,追問,“皇兄為什麽禁止我入宮?我做錯什麽了?”
威嚴的墨眸在她生氣勃勃的臉蛋上掃了下:“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但是需要反省。”
“這不是冤枉人嗎!”跺著腳,卻奈何人家是皇上。
奕風走到她麵前:“郡主,請上轎。”
調皮的眼珠瞪了眼皇兄,黎季瑤走回轎子,擦過花夕顏身邊時,一個停步,明目張膽地貼近對方耳邊說:“皇兄不讓我進宮找你,你出宮來找我。”
花夕顏當然不敢當著龍顏回答。
奕風隻好催促她:“郡主,待會兒聖上要發脾氣了。”
黎季瑤一步一步挪回轎子,上轎子之前,不忘對花夕顏揮揮手。
花夕顏對這位天真到沒有忌憚的郡主,還真是不知道如何說才好。轎子抬往宮外。花夕顏將懷裏的兩支天山雪蓮摟了摟,小心謹慎那個皇上看不順眼想將它們搶了去。
果然,墨眸落在她的天山雪蓮:“想拿去賣錢?”
“聖上——”
“朕的字你不能賣,所以和太後討了這東西可以賣?怎麽不討個鐲子或是金子?”
花夕顏在心裏頭歎氣:“聖上,民婦既是討了藥材,肯定是要拿去治病用的。”
這話讓他眸中一愣,繼而目光落在她肩膀,問李順德:“今兒宮大人有進宮嗎?”
“聖上,沒有,宮大人應該在刑部辦公。”李順德答。
“讓宮大人忙完事到永寧殿給她診脈。”
花夕顏心裏正想請教宮相如幾件事,於是沒有開口。
目光收回來,歎道:“走吧,陪朕到花園裏走走。”
花夕顏就此將兩盒天山雪蓮交給柳姑姑先抱著,緊走兩步,跟上前麵的人。
“剛,朕去了太子的學堂,見到了你兒子。”
提到兩個人的孩子,花夕顏知道他懷疑什麽,心裏頭漏跳了一拍:“讓民婦的兒子陪太子殿下念書,會不會給太子殿下添麻煩?”
給他兒子惹麻煩?雲眉不禁飛揚,是想起自己兒子小顏上露出的那抹陽光,真是他做父親的前所未見過的。
“你兒子很好,是塊讀書的料。”
花夕顏以為自己耳朵聾了:她兒子是念書的料?她教了幾年,兒子都隻會背一句如豬豬。
眼角掃到她一抹愣,低沉的一串笑聲,飛出龍顏。
跟隨他的李順德等人,見狀,馬上聰明地放慢了步子。
逐漸的,大隊從後麵落下,隻餘他們兩個,走進了禦花園。
花園中,百花盛開。種的是海棠,什麽顏色都有,幾朵幾朵湊在一塊兒,姹紫嫣紅。花匠的精心打理,讓美景勝似仙境。
隻聽一條水聲由遠而近,她隨他邁上了台階,這宮裏的涼亭,像是都一個模子,地上鋪著玉石,上麵鋪的是琉璃瓦。
他眺望就近的美景,問:“顏尚書會拂琴嗎?應該會吧,既然是白昌國花家的女兒。”
作為貴族小姐,彈琴是必學科目。可惜,花夕顏這個穿來的,又不是學古箏的專業學生,怎麽可能會。
噙了噙額頭的汗,道:“民婦琴藝不精,怕在聖上麵前鬧笑話。”
或許是瞧到了她額頭一滴汗,他眼角微眯,轉身即在涼亭裏坐了下來,道:“隨意給朕彈一個。反正,朕,也是才疏學淺的人。”
這狗皇帝,一刻不折騰她,肯定是覺得周身不舒服。花夕顏想著他賜自己的禦前尚書,不也就是讓她幹這個逗他的活兒。反正他利用她,她也利用他就是了。
李順德接到命令馬上去取琴了。
龍顏淡淡道:“你下了盤和棋,太後都賞了你。這樣吧,你隻要彈完一曲,朕也賞你,免得說朕不近人情。”
又賞她幅字?又不準她賣?
花夕顏想到這,看到李順德讓人搬到涼亭裏的琴台凳子,興致缺缺。
等她坐到了凳子上,不知彈什麽時,坐在她對麵的人,淡淡又開了句聲:“朕屆時賞你,賞你可以對朕提一個要求,隻要朕可以答應的。”
雖然知道他抓她回來不會放了她走的,但是,有個可以讓皇帝答應的要求還是不錯。花夕顏撫摸在琴弦上的手指,有了一絲認真。
彈什麽?這具古代身體留給她的,似乎隻有指尖對琴弦知識的記憶。憑她對古曲的一竅不通,隻能彈個最容易記住的小星星了。
指尖在琴弦上動了動,找準和小星星樂譜差不多音階的琴弦,一個音符一個音符地撥。
李順德在涼亭下候著,隻聽樂聲傳來,又不像樂聲,倒像是幾歲孩童剛開始學琴時摸琴的聲音,以為她這是在調律呢。於是墊高腳尖,探個腦袋,想提醒她,這琴是調好的。結果看過去,她哪裏是在調律,是專心致誌地在拂琴。
不意外,本是好整以暇要準備欣賞美樂的龍顏,那是一驚,手扶住了廊柱,免得從後麵跌了下去。
她這是故意整他嗎?像對付太後那樣故意下了三盤和棋。
想到剛聽柳姑姑說她和三個人都下了和棋時,他內心是驚了下的。因為這裏頭,林慕容才女的名稱,他早有所聞,也有所領略過。而黎季瑤下的那手爛棋,更是遠近聞名。可以說,想贏林慕容不容易,但是,想和下爛棋的黎季瑤下到和棋,就更不容易了。
想必太後被震的程度,應該比他更多。
她的才華,像璀璨的明珠,沒法被深海淹沒。
在聽說她突然被太後請去永壽宮時,他著急地一走,竟是走到去永壽宮的路上。罰了黎季瑤,他自己都清楚是遷怒。
他見不得她半點在太後那裏受了委屈,而實際上,她沒有在太後那裏受到半點委屈。這,真是讓他內心裏浮起一絲焦躁。他好像真的拿捏不住她。
單個的音節,伴隨她不緊不慢的指尖,一個個跳了出來,單著聽,肯定是聽不出個所以然。伴隨她好像逐漸熟悉了琴弦,音節可以逐漸串了起來,終於組成一首曲子的模樣。
李順德擦把額頭的汗,聽著聽著,又更詫異。
這是什麽曲子?從沒聽過!
怪異到另類的曲子,既不像流水迢迢幽情悠悠,又不像八麵埋伏具有震撼人心的磅礴氣勢,像是跳蚤在草叢裏跳來跳去。可奇怪的很,可能正映著這夏季陽光明媚的時光,這曲子倒是剛剛好,讓人內心裏能感受到這首曲子愉悅的曲律,心情宛如被陣風吹過,一下子亮了。
李順德眯了眯眼睛,想必聽著的聖上是一樣的心情。
花夕顏是彈得出了汗,像是從沒有這般辛苦過。彈完最後一個音符,她停下了手指,抬頭望過去。坐在她麵前的男人,坐得像木頭似的,好像比她出了更多的汗。
內心一驚,站起:“民婦早就說過自己琴藝不精,讓聖上擾耳了。”
聽到她這話,他好像才回過神來,出了句聲:“李順德。”
李順德連忙從涼亭下麵跑了上來,慌張問:“奴才在。”
“給朕杯茶,朕要壓壓驚。”龍袍拂了下額頭的汗。
如果她這是想整他,他服輸了。剛看著她彈琴,他隻覺心驚肉跳的,那琴弦割著她指尖的肉,像是能隨時割掉一塊。
李順德馬上捧了杯參茶上來。他接過茶盅,意識到她還站著,道:“你坐。”
反正看起來他不像想罰她,她坐下了。
喝了一口,雲眉皺起,像是回想到她剛彈的曲子:“顏尚書,你彈的是什麽?朕從未耳聞過。”
“回聖上,是民婦給兒子哼的民謠,民婦對曲樂學識淺薄,隻會哼這簡陋的曲子,叫小星星。”
確實是他從未聽過的。
“小星星?你自己起的曲名?”墨眸裏夾出一道促狹,看向她。
總不能報出現代作曲家的名吧。花夕顏隻好冒名頂替道:“是的。民婦隨意亂起的曲名。”
“顏尚書果然才學八鬥,曲子都能自己做出來。”
這狗皇帝逗她呢。花夕顏告誡自己沉住氣不應就是。
拂了袍子,讓李順德撤走琴台,免得見她割傷了手,道:“好吧。朕答應你,你要朕為你辦什麽事?”
花夕顏對此早想好了,掂量著:“民婦想去掖庭見一見自己的丫鬟。”
墨眸微閃,像是對來龍去脈有了了解,望著她的目光越顯幽深:“你倒是個好主子。”
“主子做的不好,怎能讓底下的人忠心耿耿?”花夕顏答。
對她這話,他像是有了感慨:“這麽說,是朕這個主子做的不夠好了。”
“聖上?”
“顏尚書,以後,誰想叫你去哪裏,你不要自作主張跟了人家去。”起身走到她麵前,俯視到她鼻頭冒出的一顆汗,沉厚淩厲的聲音拂過她耳畔,“朕既是你的主子,你這條命即是朕的,給朕記住了!”
花夕顏能感覺到心頭哪處咚,好像落了塊石頭,驚起浪濤。
頭頂像山一樣壓著她的龍影,擦過她身邊:“李順德,送顏尚書回去。還有,將掖庭那丫鬟送到永寧殿,找個地方給她住著。”
秀眉微絞。這狗皇帝,一會兒潑她冷水,一會兒給她糖。能陪這人的人,真難以想象。不知那宮皇後究竟什麽模樣。想到黎季瑤說她像宮皇後,心裏還真不知如何形容。不過,天真爛漫的郡主是很討喜。改明兒或許可以出宮一趟再會會這個郡主,了解些事情。不是說,懷疑她兒子有東陵皇族的血脈嗎?
眉兒就此一揚。
永壽宮。
一個丫鬟緊走幾步,走到孫姑姑耳邊說了些話。孫姑姑點了點頭,走回涼亭。
孫如玉跪在胡太後腳邊服侍,給胡太後剝開個石榴。
孫姑姑福身:“太後,據說聖上是在路上接了顏尚書。”
孫如玉望了眼孫姑姑:“是嗎?聖上是專程來接顏尚書而不是路過?”
“聖上是不是路過,奴婢倒是不知道。”孫姑姑謹慎道。
“是知道哀家召她來,想要將她接回去,還是完全不知道都好。”胡太後在她們兩人中間發話,“不管如何,這顏尚書確實是有才學八鬥的本事。哀家知道聖上愛才。或許過了一段日子,聖上就膩了。”
“也是。”孫如玉立馬接上話,“太後娘娘,這顏尚書除了下棋下的好,如玉覺得一個女子,若連相貌都不好,怎能討得男子喜歡?”
“哀家是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可從未聽說英雄難過醜女關。”胡太後拍拍椅子,接過孫如玉遞上來的石榴,唇角露出些笑意。
孫如玉馬上又拍上馬屁:“太後娘娘所言極是。這姑娘家要是長得醜,乞丐都嫌棄。像聖上這樣的美男子,若不是天下美人來配,哪能說得過去?聖上自己也要麵子的。”
胡太後挑起眉:“你說,天下哪個美人?”
“太後娘娘。”孫如玉轉過身,對著胡太後,“您不是喜歡素卿娘娘嗎?”
“素卿娘娘是人美,又人好,去到哪兒都討喜。”孫姑姑也插了話。
胡太後聽她們兩個一個勁地捧金素卿,忽的聲音一沉:“胡鬧。哀家再喜歡有什麽用,要聖上自己中意。”
孫如玉與孫姑姑聽著胡太後像發脾氣的話,把頭垂下,眉眼間卻沒有半點哀愁的樣子。誰不知道,主子總喜歡說些心口不一的話。
胡太後指尖輕輕剝了顆石榴子往嘴裏含著,問孫姑姑:“給長公主的信送去了沒有?”
“送過去了,太後娘娘。長公主看了信,沒有說不好。”孫姑姑答。
“到時候燈會在長公主府辦。本來,哀家是想把人都介紹給雲宗主的。可惜,聖上那日派人來說,雲宗主突然回雲族去了。可這燈會不能不辦,哀家知道許多人都盼著。”胡太後道。
“是的。”另兩人同聲。
“如玉,你想叫誰來呢?”胡太後眉眼眯眯,望著自己喜歡的姑娘。
孫如玉突然赧顏:“太後,這個你讓如玉怎麽說?”
“害羞什麽。你在哀家麵前需要害羞嗎?”
被胡太後這樣一說,孫如玉吸口氣,轉正臉,輕聲:“不知宮大人會不會來燈會?”
“你說宮大人?”
聽到太後反問,孫如玉心頭一個咯噔,不知是好是壞,低著頭。
“也是。”胡太後輕聲笑道,“哀家之前,是有和聖上提過,雲宗主不來的話,要讓宮大人來捧捧場。宮大人,是這京城裏頭,除了聖上和雲宗主以外,最討女子喜歡的男兒了。”
孫如玉聽胡太後如此誇宮相如,臉蛋緋紅。
“可是,如玉,你喜歡宮大人的事,有無和你爹娘提起?”胡太後眯了眯眼。
“太後娘娘,如此羞人的事情,如玉是第一次和他人提起。”孫如玉一幅完全的羞態。
“傻孩子。”胡太後哈哈笑了兩聲,“這麽說,哀家是你的紅人了。”
孫如玉拿帕子捂住紅彤彤的臉,低聲啐語:“臣女知道喜歡宮大人的人很多,聽說林千金也是。”
“好吧。”胡太後拍下扶手,“這事兒哀家給你做主了。”
孫如玉一驚之下,緊接馬上驚喜地跪了下來:“謝太後娘娘!”
胡太後微笑著看她磕了三個頭,隨之,遣了她回去。
孫姑姑將孫如玉送至門口再回來,見胡太後摸著心口在喘息,連忙上前幫著撫背:“太後,您覺得如何?我去讓人端藥過來。”
“宮家人,宮家人!”胡太後接連念了句。
孫姑姑不敢瞧她的臉。
果然,啪,胡太後猛地一巴掌掃在孫姑姑臉上。孫姑姑被拂掃在地後,跪在地上不敢抬頭,連聲說:“奴婢真的對如玉喜歡宮大人的事不知情。”
胡太後見她說得泫然欲泣的樣子,一口氣喘了回來,道:“讓人去查。”
“查宮大人?”
胡太後瞪個眼:“查顏尚書。”
孫姑姑心裏盤轉,轉不過彎來,剛太後不是瞧過了來人覺得不具威脅嗎。
“才學八鬥。”胡太後慢慢念著這幾個字,“當年宮家女勾引到聖上,也是這才學八鬥!”
孫姑姑內心被她這話像刮起了颶風,搖搖欲墜。
胡太後眯著眼:“她究竟是何方神聖?怎麽入宮的?”
孫姑姑爬過來,小聲說:“不如,奴婢抓個小太監來問問。”
“抓了,怕是要在聖上麵前打草驚蛇。罷了,等素卿娘娘到了再說,反正不過這兩日的事了。”
“太後,您說素卿娘娘要來?”
“她在白昌,離東陵本來就近。這次燈會,哀家寫信叫了她來。剛好她身體聽說在白昌不適,來這裏,也可以調一調。”
孫姑姑擰著眉頭:“如果素卿娘娘過來是住——”
“她住宮中的話,聖上定是不答應的。但是,哀家有哀家的法子。”胡太後說完把手給她,“扶哀家進屋吧,哀家也乏了。”
孫姑姑匆忙接住她的手,隻聽她起身時長長一句歎氣:聖上什麽時候才能讓哀家安心呢。
花夕顏見到綠翠時,剛好宮相如奉皇命來給她診脈。就此,花夕顏向宮相如請教起了綠翠的藥方。
“宮大人,民婦想給自己丫鬟抓幾味藥,您看看這藥方行不?”
宮相如接過她遞來的白紙,上頭毛筆字寫的是小楷,端正秀麗,幾味藥,生地,百合,黨參,白術,淮山,像是由兩個藥方組成,於是含笑道:“病人是陰虛火旺和脾胃虛弱嗎?”
“是,胃口不好,我看她口幹,舌紅,脈促,按著虛。”花夕顏其實想請大夫給綠翠看的,不過上回在城裏買了那傷藥以後,感覺到這古代一般的大夫還不如她好,像宮相如這樣德高望重的,定是不能給綠翠把脈看病的。她隻好拿著自己開的方子問問。
“顏尚書這方子我看著沒問題。”宮相如手裏捏著方子,眸底閃了下,“我聽說,剛你被太後召去了。”
消息傳的真快。花夕顏點頭:“在太後那下了幾盤棋,民婦就回來了。”
見她神情一派輕鬆,宮相如微微吃驚,唇角不禁往上揚:“顏尚書此去一趟永壽宮,感覺如何?”
花夕顏沒料到他問的這麽直接,有些驚訝。
目光從她臉上移開,望向那邊的樹,俊雅的側顏變得更高深莫測:“太後是個慈悲心腸的人。”
“太後既是永壽宮的主人,聖上的母親,自然是德重,道遠。”
一句話,讓他側回了臉,看著她眸光水盈,不禁又揚了笑:“顏尚書,以後那地方不要去了。”
花夕顏想著一個兩個都和她這麽說,不知是他們關心她,還是說,更怕她落入太後手裏拿住他們的把柄,反正先點了頭答謝就是。
宮相如由李順德領著,來到了小庭院裏。黎子墨立在一棵柳樹下,遠眺天際劃過的一行大雁。
“聖上。說是聖上找微臣。”
“給她把了脈嗎?”
“傷幾乎痊愈,後期調整下氣血,應無大礙。”
聽完他這話,黎子墨久久未回頭望他一眼,遲久,說道:“朕一直以為,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是不會變的。不管對方變成什麽樣。先帝曾訓過朕,說專寵隻能給人借口,喜歡一個人,要藏在心裏麵。太後則說,帝皇心,無常,三宮六院很平常。”
“臣都聽著。”宮相如說。
“到底呢,人心會不會變,都是被外麵的人逼出來的。”
宮相如周身遍過微凜。
伸手折了一支柳葉在手中把玩,涼薄的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剛朕讓她拂琴,朕本想再聽一次朱砂,結果她給朕彈了首民謠,害得朕都怕她被琴弦割了自己的手。事後回想,朕頓覺自己的可笑。”
宮相如抬首,接到他射來的一記幽冷的目光,又低下了頭。
“宮卿,你還記得吧?她長眠的地方,是朕親自設計打造的陵墓。朕親自看她最後一眼蓋上棺木。那地方,日日夜夜有朕的重兵在那裏把守。一隻蚊子都別想飛進去。所以說朕癡心妄想,癡心妄想到連自己都不信了。真是可怕!”
宮相如眉宇縮緊,淡淡憂愁浮現於眸中。正由於他說的全是對的。死了的人,又怎能回到他們麵前?
“不管她是誰,以何目的來到朕麵前,身上疑點如此之多,朕為了太子,都不得不防著。朕非揭穿她的真麵目不可!”
啪!手指間的柳枝斷成兩截。
墨眸中的狂瀾瞬間刮過,又複回平靜:“白昌國賢王說是要來見朕,朕允了。你把送賢王的禮物準備好,到時候朕要給賢王和白昌國一個大禮。”
拂袍跪下:“臣遵旨!”
白昌國。
花家老太君自出關以後,曆經長如跋涉,終於回到了花府。
柳氏和花正珂齊齊跪倒在她麵前,帶著一眾兒女磕頭行禮。
花老太君喝了口茶,對他們說:“都起來吧。”見他們一個個爬起來後,好像看不到自己想見的人,驚疑了聲:“長福,不是說大小姐回來嗎?”
在旁侍候的長福走出來回話:“回稟太君,大小姐她,她——”
“什麽事吞吞吐吐的?是不是夕顏在鄉下不肯回來?如果是的話,她爹她母親,就得親自去鄉下接。”
花老太君這樣一番理所當然的口氣,讓柳氏咬緊了牙根。
花正珂幹笑:“母親,夕顏聽說是你讓她回來,怎麽會不肯回來?”
“那人呢?”
“這——”花正珂拉長口氣,眼見老太君回來事兒肯定瞞不過,就此道出花夕顏母子在皇家後山失蹤的事。
花老太君聽完眉頭跳了跳,猛地一拍桌子,嚇得膽小的人又重新跪下:“皇家後山失蹤?你這當爹的,不會向皇家要人嗎?夕顏還是太子妃呢!”
柳氏忍無可忍,推開花正珂,走上前:“母親,失蹤的不止夕顏,還有淑兒和桂圓。我們不是沒有在宮中找過。但是,確實沒有。隻能說,她們可能是一塊被人擄走了。”
“擄走?誰敢擄走我們花家的人?”花老太君常年習武,丹田氣足,橫眉豎立,威風凜凜。整個花家,也就是靠花老太君的名望撐下來的。說皇室禮讓這位老奶奶三分一點都不奇怪。
柳氏跪下,拿袖子擦擦眼睛,哭噎著說:“母親,夕顏不是我親生的,你可以說我。但是淑兒是我親生的,她失蹤我能騙你嗎?”
聽她這話不假,花老太君沉聲問:“那麽,這事兒到底你們查的怎麽樣了?”
“我拜托了宮內的素卿娘娘占卜,得出,淑兒她們,可能是被擄到東陵去了。”
“東陵?”花老太君像是吃了一驚,“怎麽可能是東陵?”
柳氏愁眉苦臉,正因為這東陵是第一大國,他們也不敢跑到東陵要人。況且,除了占卜師的話,都無證無據的。
“東陵國帝君治國有方,從未聽說有強盜流寇。再說了,什麽人能跑到皇室的後山來擄人?”花老太君越想越覺得蹊蹺,簡直不可置信。
底下,跪著的人中間,兩個知情的,都把頭低到進地洞裏了。隻生怕奶奶一個目光射過來揭穿他們的底。
隻聽花老太君問:“當時,我們家的人,還有誰在後山?”
花躍羽一驚,猛地抬起頭,想再低下去時已經來不及了。
“躍羽,你出來給奶奶說說。”
花怡羽給他拚命使眼色。花躍羽端著心驚膽戰,走到奶奶麵前:“奶奶,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沒問呢,你就說你什麽都不知道?”
老人家啪又一掌打在桌上。花躍羽屁股落地,兩隻手抱住腦袋:“奶奶別打我。我真不知道那些人是什麽人,你應該問三姐。”
花怡羽想翻個白眼死掉算了。
“怡羽!”柳氏震驚的神情不亞於其他人。
“娘。我也是沒辦法,要是我說了,大家不都得死。”花怡羽嚷道,“那些人武功了得,而且衣著華貴,怎麽看,都是富貴人物。怡羽是想到,他們竟然能自如進出皇室後山,壓根不把我們皇室放在眼裏。”
柳氏捂住胸口,眨著眼:這麽說,她女兒,不是被流寇而是被貴族擄走的。這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花老太君冷聲道:“若真是如此,老婦拚了這條老命,也要到東陵帝君麵前討個明白。”
底下的人一個個卻皺著眉頭。去東陵向東陵皇帝要人?不可想象。
“娘。”花正珂在心裏盤算好,跪下進言,“賢王要去東陵國麵聖。不如,我們可以先加入賢王的使節團。”
“嗯,是個法子。你趕緊去辦。”花老太君應允。
花正珂起身疾步往外走。
等兒子走後,老太君一記目光又落在兒媳頭上:“等我見到夕顏,自會問個明白。”
柳氏氣得牙根都咬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