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巴蛇

臥虎山莊迷陣內。

“左轉幹位,七步。”

“再前行五步,快!”

“破了!破了!”經天迷霧中,突然傳來一個欣喜若狂的青年男子聲音。

“破什麽破?”一個女聲當即不滿地道:“一直在原地轉呢。”

楊真不由分說一把拉住練無邪的小手,就要奔陣位而去,練無邪甩手道:“你做什麽?”

楊真尷尬一笑,道:“我找到陣門的關鍵了,任何陣法都超脫不了九宮八卦,陰陽五行,隻不過此陣將死門和生門放在了一起,應勢而變,所以才每每錯失破陣之機。你跟緊我的步伐,切忌不可落後半步。”

聽楊真一說,練無邪這回毫不猶豫地遞出了手。

楊真露出讚賞的微笑,這女子當真敢作敢為,毫無扭捏之態,當初想來還以為她與師姐蕭月兒一般刁蠻金貴脾性,現在看來卻是迥然有別。

“小心了。”楊真說罷,一把拖住了她的手腕,疾步踏正方位,衝了出去。

迷陣中兩個身影如魅,不住騰挪飛掠,越行越快,風影模糊,卷**起大片白霧,影影綽綽的陣石顛倒陣中,不斷移形換位,陣勢已經完全牽引發動。

隨著一聲長嘯衝天而起,忽而一聲轟然爆響,漫天迷霧自陣中心向四麵八方呈漣漪狀卷散了開去。轉眼工夫,楊真兩人又回歸到了昨日那花木繁盛的石林之中。

兩人的手還緊緊牽在一起,被困陣中雖然隻有區區兩日一夜,但兩人卻有再世為人的感覺。

楊真朝天長長深吸一口氣,再看向身畔那張絕美脫俗的嬌靨,心中湧起了一股別樣的感覺。他輕輕放開了那柔軟而有力的纖手,心中竟然掠過一絲淡淡的不舍。

“那巫女不在山莊裏。”神遊天外片刻後,練無邪收回了神念。

“糟了,趕快回城!”楊真突然想到了什麽。

在洛水城臨水之處被圍得水泄不通,戰事緊鑼密鼓,而在城北城牆上,一眾守軍卻顯得意態悠閑,城中糧倉的火剛撲滅了有一陣,北麵並無圍城之憂,城下依舊迷霧籠罩,看不清遠方山嶺的光景。

這時城前傳來開城門的呼喊聲,望哨上領頭的將官當即回絕道:“武陽王有令,南蠻不去,城門不開。”

“大膽!我家瑞欽王帶家丁義勇前來助陣,耽誤了軍機大事,唯你是問!”朦朧中,人影幢幢,城樓上望哨看不清狀況,隻能聽見人群中一人狂傲至極的呼喊。

“請容先行稟報。”望哨匆匆丟下這麽一句,下麵就有傳令兵奔了出去。

城樓內,正是武令候親自坐鎮,聞來報後,驚起道:“瑞欽王?趙壽……他進城作甚?”他匆匆而出。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為何執意進城?”武令候縱身屹立在牆垛上,居高臨下,俯視著下方濃霧中的大隊人馬。

下麵沉寂了半晌,竟是一個嬌柔動聽的女子聲音傳來道:“武公子莫非不記得奴家了?”

本威武壯誌的武令候聞言呆若木雞,半晌才顫聲道:“可是羨魚姑娘在說話?”

那女子咯咯一笑,道:“可不是奴家,武公子莫非不肯開城一見?”

武令候兩手一張,毫不猶豫縱身飛掠而下,衣袍獵獵作響,轉眼沒入濃霧中。

在七八名金甲兵士後,一名柔媚的女子正眸光流轉地望著武令候,她巧笑嫣然道:“武公子才區區幾日不見,就不識得奴家了嗎?”

武令候臉一紅,大步上前,左右兵衛持矛退開,兩人相隔數步,武令候癡望道:“羨魚姑娘,那日匆匆一別,猶在眼前,可想煞了武某。”

後麵一架豪華八乘馬車內傳來一陣輕咳聲,巫羨魚若無其事地回望一眼,目光又轉回武令候身上,柔聲道:“羨魚此行隨瑞欽王爺而來,王爺帶了一些自家兵馬,前來助陣,不知武公子意下如何?”

武令候望向馬車後方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精甲隊伍,省起巫羨魚突兀的出現,心中沒來由地升起一絲不舒服和奇怪,當下高聲問道:“前麵可是瑞欽王爺的坐駕?請出來一敘。”

馬車不動,內裏卻傳來聲音:“令尊於本王有天大的恩情,聽聞南蠻圍城,本王雖是落魄潦倒,但也有心助一臂之力,令候莫非信不過本王?”

武令候神色一正,道:“令候軍令在身,不敢不敬,瑞欽王還是請回罷。”

馬車內當即傳來一聲悶哼,顯然大為不豫。

巫羨魚從袖中取出一枚黃巾包裹的印信,讓一名士兵遞了上前,武令候接過,略微一看,還了回去,仍舊搖頭道:“軍令如山,王爺請回罷。”

“令候果真執意與王叔過不去?”一位身著蟒袍腰纏玉帶的白胖中年人,在一名侍女的扶持下,從馬車上邁步走了下來,一臉怒意地虎視武令候。

巫羨魚回身攙扶住趙壽,柔聲勸道:“王爺莫惱,讓妾身勸勸他。”

武令候一臉震驚道:“羨魚姑娘與王爺是何關係?”

趙壽臉上浮現掩飾不住的笑意,道:“羨魚乃本王愛妃,聽說羨魚說起與你相識,本王才讓她出頭招呼你。”他言下正是給足了武令候麵子,不要不識趣。

武令候臉上血色褪盡,腦海裏轟雷陣陣。

“武公子莫非真要把我們拒之門外?”巫羨魚那似憐似怨、纏mian悱惻的聲音,再次傳入武令候耳中,直撩撥得他生不欲,死不能。

神思恍惚中,武令候腦海裏隻有巫羨魚的一個聲音,開門,開門……他踉踉蹌蹌地轉身衝城樓高喊:“開城放行——”

半晌後,城樓旗令下達,閘門隆隆聲起,厚重的內城門緩緩升起。

城門下雲霧深處,大批人馬的聲音開始陸續響動起來。

“慢著——”一個清冽的女子聲音自長空遙遙傳來,話音未落,兩道人影一先一後落在城門過道中央,剛好將失魂落魄的武令候擋住。

“無邪,你這是?”武令候驚神之下,神智清醒了幾分。

“大哥,快下令停止開門,瑞欽王勾結南蠻……”

練無邪不及說完,就給避在兵陣中縱身而出的巫羨魚笑聲打斷了。“沒想到竟然低估了你們兩個。”

此時內城門已經打開完畢,外城門轟然起閘開啟,城外幾裏遠近隆隆聲起,大隊人馬正疾速趕往城門。

巫羨魚衣絲飛揚,輕輕落足三人前,含嗔帶怨地撩撥著武令候道:“武公子,還不快快趕走你妹子!”

“我妹子?”武令候目光迷茫,喃喃念叨。

“對,趕走你妹子!”巫羨魚眸光中得意非常。

武令候猛然轉身,怒對練無邪道:“臭丫頭,走開,莫要跟大哥作對!”

練無邪一楞,眸中一絲怒火噴出,輕輕叫了聲:“大哥。”卻見她說話瞬間右手閃電擊出,劈在武令候脖子上,順手一把將他推送到楊真手中。

就這一耽擱,整座內外城門都已經高高升起,通往城內的大道已經是開闊通途一條,城外迷霧中大隊人馬已經左右列陣趕至北城門十許丈外,與瑞欽王的座車會合。

“楊兄去關閘門!”練無邪一人孤身橫擋在高大的門洞前。

楊真手中提著武令候,奮身掠進城門深出,一邊高喊:“有敵情——放閘關門!”

“想不到你巫門手段如此卑劣,竟對我大哥施下三濫的迷魂巫術,本姑娘就跟你新賬舊賬一起算個清楚。”

“咯咯……練姑娘,洛水城大勢已去,就不要頑抗了。”巫羨魚美極的臉上還**著笑意,揚袖輕揮,一口泛著紅、黑、白三色光華的法囊露出了黑洞洞的袋口,飄浮在半空。

隻聽一聲脆響,一群足有百十數、渾體漆黑、腹大如壺的怪蜂,就從囊口中蜂窩一般衝散了出來,蜂鳴聲嗡嗡如雷,群撲向了練無邪。

一道霓紅光幕極速張開,上百隻玄蜂迎頭撞上了渾天綾,練無邪手上一揮一卷,所有毒焰團盡數返還。有幾隻不幸給掃落在地,若鐵石擊響,若無其事地拍拍翅膀,複又飛起。

巫羨魚不慌不忙圓身一舞,玄蜂如黑焰一般團團飛舞在她周身,順逆輕舞,似乎為人控製了行動一般。

“這是奴家蜈蜂袋好不容易馴養出的三焦玄蜂,好好領受罷。”

一段急促的咒語念出,所有玄蜂仿佛收到命令一般,在空中張開一道大網,從四麵八方罩向了練無邪。

“嗤!”聲一響,百隻玄蜂齊齊噴出毒汁,練無邪一見不好,卷綾飛空而起,剛好避開了如飛針一般犀利的劇毒汁液。

隻見那落空的玄蜂毒液,在城門前大片青石腐蝕了出了大塊大塊的可怖黑斑,直冒著騰騰青氣,殊為可怖。

巫羨魚扭頭衝城門邊上灰澀的空氣中不滿地喊道:“姓左的,還躲著藏著做什麽?”

一道細長的白影趁練無邪周身玄蜂肆虐,無暇他顧之時,貼著牆門上角空隙掠進了城門。

方才開始重新回落的閘門下,黃色光芒大戚,一道黃色光柱從地麵升了起來,“轟!”一聲剛回落三尺的鐵閘挫在半空,戛然而止,卷起漫天黃色土塵。

緊接著內門下也貼壁升起了一道土牆,橫亙在鐵閘門之下,硬生生擋住了城門的關閉。

練無邪不得已,浮身而起,將渾天綾舞得潑水不進,一時卻奈何不得靈性十足且身堅若金的玄蜂群,隻容得上百道黑色流光飛舞在周遭,不時要留心毒汁破罡風而入。

城牆門樓上,此時已經是亂作一團,一時無人指揮,也不知如何應對。

巫羨魚飄掠而起,十指曲就,如蓮捧在酥胸前,低眉念誦著密咒,那群玄蜂身上腹部做蛙叫鼓鳴,與那震翅聲一起,極是擾人心煩意亂,且其飛行的更加疾速靈巧,毒汁噴射地更加隱密陰毒,無孔不入。

這時,一道如帶青光遊動著,若隱若現地從城門後方向練無邪潛去。

“小心!”將武令候喚回神智後,楊真迅速撲返了回來,剛好看見背後偷襲的一幕,天誅從眉心疾射而出。

青光發覺了楊真的企圖,驟然加速竄向練無邪後方空門,不料,金色電光後發先至,追上青光閃電糾纏了上去。

門洞後,被前後夾擊的練無邪危急之中,聽到了楊真喊聲,心裏豁然一鬆,原本她就是在拖延時間,等候楊真關閉城門,她清喝一聲,渾天綾驟然急速膨脹,仿佛一個紅色光球一般轟然炸了開去。

無數玄蜂被擊散到四麵八方,形成萬道黑色流星飛逝。

而天誅正追逐的青光扭曲一閃,融入一麵石壁內,此時練無邪淩空飛退入了洞門內,不用再腹背受敵。

楊真隱約感應到一名精擅五行遁術的人就在附近,一時奈何不得,召回天誅,雙手結印形成兩團鈍形金光,相繼送出,轟擊在抵擋鐵閘的土牆上。

又一次煙塵滾滾,門洞內士兵一陣歡呼聲中,城門隆隆聲開始下降。

城門外百步外,列隊的人馬見狀一陣叫罵聲迭起,鼓噪不斷。

巫羨魚見時機不再,拂袖招囊收回了歸巢的玄蜂,恨恨地掃了練無邪和楊真兩人一眼,飄身飛退入煙靄深處。

北門城樓上,武令候、楊真、練無邪三人站在垛口,遙望著遠方漸漸散去的白色迷霧,裏許外大批蠻軍人馬露出了身形,足有三千之數。

楊真皺眉不解道:“這些南蠻怎麽潛入的,不是說南蠻的艦隊前夜日落時分才開赴洛水城嗎?”

練無邪哼聲道:“定是趙壽這個走狗安排人手,自昨天趁大霧從城東或城西翻山越嶺將南蠻引入北邙山下,不消說,這場怪霧也是巫門中人施法召來。”

精神萎靡的武令候一旁歎道:“若非楊兄弟和無邪發覺得早,令候隻怕就成了洛水城破的頭號罪人。”

練無邪淡淡道:“大哥知道就好。”

楊真見他們兄妹之間有所不妥,便勸慰道:“這事怪不得武兄。”

“怪不得?聽你說來,月多前大哥就給那巫羨魚迷得丟了魂兒,今日大哥在那巫女麵前,連我這妹妹都不認了。”

楊真嗬嗬一笑,沒有接話,兩人一旁的武令候已是愧無人色,連連告罪討饒。

練無邪別頭哼了一聲算是揭過,繼而指著城下人馬道:“蠻子此番定然別有所備,南麵戰報都有僵屍出陣了,指不定巫門還有些什麽鬼降邪術出手。”

武令候刻意討好練無邪道:“有無邪妹子在,任他蠻子如何厲害,也休想破我北門!”

練無邪卻不吃那一套,楊真見狀從旁插口道:“他們總不會用法術攻城吧?”

他話音剛落,城北大片平野一層還未完全散開去的淡薄白霧上,猛然土浪翻滾,在蠻軍大隊人馬前方滾滾衝擊了起來,直卷向城門方向。

先是見了神奇的鬥法之術,又見這驚天動地的來勢,北門守軍縱然平素驍勇善戰,卻也個個臉色發白,兩腿打顫,這眼前非人之法,叫人如何抵擋?

武令候目瞪口呆道:“巫門在做什麽?”

練無邪一臉冰冷肅殺,切齒道:“他們敢以法術殺傷凡俗人等,必定遭到天譴!”

楊真心中苦笑,這些巫人看來已經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他深知修真界玄門和佛門中,皆不宜輕易殺生,否則種下心魔,極易走火入魔,在天劫來臨時,更是萬劫難逃。

轟!城牆猛然一抖,一道土暴在城牆下猝然衝天而起,泥沙土石卷了一天,狂風呼嘯,將城牆上一幹兵士卷的七零八落,天昏地暗,不辨東西。

連楊真和練無邪猝不及防下,也險些摔了一跤,先是一顆巨大醜陋的蛇頭呼哧著出現在城樓前,而後在滿天土塵中,那長達百丈的巨大蛇軀赫然升騰了起來。

它那龐然軀體,足有半個城門洞那麽粗大,這等怪獸隻怕唯有遠古洪荒巨獸才可比擬。

武令候剛從地上爬起,一看就嚇得癱坐了回去,嘶喊道:“那是什麽?”

這巨蛇黑森森的大口中不住噴出惡臭至極的泥土氣流,衝刷著城樓,在城樓前晃動著大頭,似乎在尋找目標。

楊真看著巨蛇後方不遠的空中飄飛著一個女子,他腦海裏靈光一閃,疾呼道:“這是上古洪荒怪獸巴蛇!”

“姓楊的小子還挺有見識,奴家看你們拿什麽抵擋它,咯咯……”縱有半裏之遙,巫羨魚也將楊真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吼——”一聲沉悶的吼聲挾山嶽之勢砸了下來,那巴蛇受了巫羨魚驅使,張口就噴出狂暴氣流卷向楊真諸人所在。

楊真隻來得及一把抓起武令候,就在洪流一般的飆風中乘浪而退,他們附近的兵士就沒那麽走運了,在狂暴亂流中被卷得不知去向。

“大而無用,看本姑娘會會這上古巨獸有何等威風!”練無邪卻是不由分說,避開巴蛇大頭呼嘯,徑直騰空而起,迎了上去。

巴蛇大頭昏昏一擺,蛇腹雷鳴轟轟作響,猛然膨脹了起來,吞天噬地一般,大股氣流倒卷向了它的巨吻中,將城頭上的人和沙石一古腦兒卷了進去。

楊真將武令候丟得老遠,趕回城頭,發現城樓一段至少有百十數名士兵給巴蛇吞了去,看著它張狂無比的威勢,一時呼吸欲窒,心神顫栗。

“砰!”一顆血淋淋的頭顱砸在他身前垛口上,又滾落到了他腳下,已是血肉模糊一片,勉強能看見一雙瞪得極大、泛著無盡驚恐的眼睛,此時已經找不到半分生氣。

楊真手足酸軟,神魂一時飄飄****,不知何處,縱然眼前昏天黑地,天搖地動,也抹不去他此時心中的恐懼和惡心。

練無邪盤旋飛縱在巴蛇頭頂,卻無從下手,法寶施盡,卻隻能惹來巴蛇更加的狂暴憤怒。

滿天都是巫羨魚得意的笑聲,練無邪索性棄了巴蛇,直衝巫羨魚而去。

轟!巴蛇身軀又猛地撞上城牆巨石,楊真腳下不穩,翻滾了出去,直撞到城牆後壁上,一陣生疼傳來,這才清醒了幾分。

楊真使勁拍了拍自己腦袋,聞著空氣混雜著泥土味兒的惡臭和血腥氣息,一骨碌爬起來,心法運轉讓神智清醒了幾分,蹬足直直衝天而起。

他高高飄在半空,凝望著肆無忌憚的巴蛇,若非它動作笨拙,理智不顯,這城牆早給它弄垮了,饒是如此,好幾段城牆已經破損崩缺,尤其城樓已經崩塌過半。

他神念探過去,竟然意外發現這巴蛇並無肉身,隻是一個無比強大的精魂,與陽岐山以前封印的妖族倒有幾分相像,巫羨魚能操控它,必定是巫門役獸秘術。

想到這裏,他心裏透亮一片,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摒棄外界驚天動地的動靜,散放出遊絲神念,去感受巴蛇靈神所在,感受巫羨魚如何役使於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