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那月下的海波,

想到了上古時代的洪水,

想到了一個浪漫的奇觀,

使我的心中如醉。

那時節茫茫的大地之上

匯成了一片汪洋;

隻剩下幾朵荒山

好像是海洲一樣。

那時節,魚在山腰遊戲,

樹在水中飄搖,

孑遺的人類

全都逃避在山椒。

我看見,塗山之上

徘徊著兩個女郎:

一個抱著初生的嬰兒,

一個扶著抱兒的來往。

她們頭上的散發,

她們身上的白衣,

同在月下迷離,

同在風中飄舉。

抱兒的,對著皎皎的月輪,

歌唱出清越的高音;

月兒在分外揚輝,

四山都生起了回應。

“等待行人嗬不歸,

滔滔洪水嗬幾時消退?

不見淨土嗬已滿十年,

不見行人嗬已滿周歲。

兒生在抱嗬兒愛號咷,

不見行人嗬我心寂寥。

夜不能寐嗬在此徘徊,

行人何處嗬今宵?——

唉,消去吧,洪水呀!

歸來吧,我的愛人呀!

你若不肯早歸來,

我願成為那水底的魚蝦!”

遠遠有三人的英雄

乘在隻獨木舟上,

他們是椎髻、**,

在和激漲的潮流接仗。

伯益在舟前撐篙,

後稷在舟後搖艄,

夏禹手執斧斤,

立在舟之中腰。

他有時在斫伐林樹,

他有時在開鑿山岩。

他們在奮湧著原人的力威

想把地上的狂濤驅回大海!

伯益道:“好悲切的歌聲!

那怕是塗山上的夫人?”

後稷道:“我們搖船去吧,

去安慰她耿耿的憂心!”

夏禹,隻把手中的斤斧暫停,

笑說道:“那隻是虛無的幻影!

宇宙便是我的住家,

我還有什麽個私有的家庭。

我手要胼到心,

腳要胼到頂,

我若不把洪水治平,

我怎奈天下的蒼生?”……

哦,皎皎的月輪

早被稠雲遮了。

浪漫的幻景

在我眼前閉了。

我坐在岸上的舟中,

思慕著古代的英雄,

他那剛毅的精神

好像是近代的勞工。

你偉大的開拓者喲,

你永遠是人類的誇耀!

你未來的開拓者喲,

如今是第二次的洪水時代了!

1921年12月8日作

(本篇最初發表於1922年1月出版的《學藝》第3卷第8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