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斐華像被人當頭揍了一悶棍,呆傻地靜了三秒,緊接著立刻撒開小短腿,狂奔到通往別墅地下一層的樓梯口。

邊奔邊狂吼:“你這是非法囚禁!!懂不懂法啊你這個法盲!!”

虞度秋領著周毅和婁保國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放心,才兩天而已,我被關過三天呢,死不了。”

趙斐華衝下樓,腳步飛快,到達地下一層後卻駐足不前了——虞度秋斥巨資購置的這棟豪宅中的豪宅,即便是地下室也大得離譜,光地下一層就有健身房、桌球房、家庭影院、迷你吧台、水療室、桑拿房、按摩室……外人來一不小心就會迷路。趙斐華頭一回來,一時間像隻無頭蒼蠅,不知道該往哪兒去找。

說實話,關在這樣的奢華地下室,其實不算多麽喪心病狂的懲罰,甚至可以說是享受,但兩天不給飯吃著實過分了。

“你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不給飯吃是要他死嗎?再怎麽得罪你也不能用私刑啊!”趙斐華心急火燎,“他在哪兒?我得趕緊去安撫,爭取讓他別起訴你。”

虞度秋站在最後級旋轉樓梯上,沒下來:“他不在這兒。”

“啊?你不是說地下室嗎?”

“這是明麵兒上的地下室。”虞度秋笑得詭異,“我還有個特別的地下室,要參觀一下嗎?”

趙斐華胳膊上的寒毛瞬間豎起,直覺那個“特別的地下室”應該很不得了。他自然極其不情願,但一想到還有個生死未卜的可憐保鏢等著他去解救,隻得硬著頭皮回:“……行,讓我漲漲見識。”

虞度秋帶他上樓,出了大門,穿過草坪和花園,順路還悠閑地逗了會兒狗,才不緊不慢地往主樓斜後方的輔樓去。

趙斐華記得那兒主要是管家司機傭人的房間,地下室是個小型酒窖,難道虞度秋把人關在酒窖裏?

正尋思著,一行四人從左翼的側門進去,下到酒窖,恰好遇到洪良章出來。

“洪伯,他說什麽了嗎?”虞度秋問。

洪良章歎氣:“他還是一言不發,也不問我要吃的。”

虞度秋聳肩:“你看,不是我不給他吃的,是他自己不要。”

“不要你就不給,不還是逼著他認錯嗎?”趙斐華狂推眼鏡,四下張望,“哪兒下去?我怎麽沒看見樓梯?”

“這兒呢。”

虞度秋走到一格酒前,抽出酒瓶,手伸進去一按,隻聽“哢噠”一聲脆響,緊接著,酒窖中央突然裂開了一道縫隙,逐漸擴大。

趙斐華嚇了一跳,急忙後退。

裂縫轉眼間變成了一個長寬各兩米的黑洞,望不見底,下一秒,居然從幽暗的洞中緩緩升起了台階和扶手,通往更隱蔽的地下。

趙斐華驚呆了:“我預感你這下麵應該很震撼。”

虞度秋放回酒瓶:“很多人都這麽說過……在我的**。當然,他們的預感很準。”

趙斐華腦子轉了兩秒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麽,怒斥:“少開黃腔!”

虞度秋哈哈笑著,轉身下了樓梯。

趙斐華連忙跟下去,通道兩旁的感應燈應聲而亮,一路往下,室內卻越來越昏暗。

直到踏上平地,他一抬頭,就看清了這間隱秘暗室的布局。

豈可用“震撼”來形容,根本是“恐怖”。

“沒、沒想到你還有這、這種愛好呢……”趙斐華牙齒打著架,夾緊屁股不敢動。

成排的木架上放著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多數是動植物標本,裝在畫框或玻璃器皿中,還有一些……趙斐華叫不上名字,但從形狀來看,用途一目了然。

虞度秋隨手從琳琅滿目的架子上取下一根馬術短鞭,回眸睨他:“我隻是愛收藏,一般不會用。”

“……那你拿這個做什麽?”

“因為他不一般啊。”虞度秋莞爾一笑,握著馬鞭,輕拍手心,優哉遊哉地往裏走。

地下室麵積不大,約莫三十平,中央天花板吊了一盞紛華複古的水晶燈,鋪了一室朦朧靡麗的暖光。

靠近牆邊豎著個單杠,單杠上垂下兩隻手銬,銬著一個正閉目養神的年輕男人,即便聽見有人進來了,也沒有睜眼。

虞度秋握著馬鞭手柄,皮革頭輕輕一挑,抬起他的下巴:“是有多喜歡我啊,弟弟?”

周毅和婁保國不敢插嘴,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把人吊了兩天,人家不恨你就不錯了,還喜歡呢。

趙斐華比他倆膽大,也更心直口快:“我的祖宗,你哪兒看出他喜歡你了?就算把你的狗關兩天不給飯吃,它們也想咬死你!”

虞度秋:“他乖乖待在這兒不走,不是喜歡我是什麽?”

趙斐華不禁鼓掌:“牛啊,我怎麽沒想到這麽顯而易見的事實呢?他待在這兒怎麽可能是因為他的雙手被你銬住了,應該是因為他的心被你銬住了啊!”

婁保國趕緊把嘴唇牢牢抿住,忍笑到內傷。

虞度秋手上用力:“你太小看他了,他要是想逃,有的是手段逃,偏偏束手就擒,肯定是想博我信任,對不對,弟弟?”

柏朝揚著下巴,緩緩睜開眼。

兩天隻喝水不吃飯,白天站著受罰,晚上才被放下休息,臉色難免頹唐一些,可他眼神依舊清明銳利。

“喊誰弟弟?”

沙啞渾厚的嗓音如同一杯濁酒,虞度秋微醺了半秒,上前一步,貼過去:“我比你大兩歲,怎麽不能喊弟弟?叫聲哥哥來聽聽。”

背後悄無聲息地爬上一隻手,精準地一擊掐住他後頸!

“嘶……”虞度秋手中的馬鞭落地,咧開嘴,氣管因堵塞而發音艱難,“小柏眼狼……下手能不能輕點兒?總是這麽狠……”

變故突生,周毅和婁保國都沒看清怎麽回事,瞬間如臨大敵,周毅下意識地往懷裏掏槍,然而掏了個空:“操,忘記回國了。”

婁保國滿頭問號:“他娘的這小子怎麽掙脫的?會變魔術嗎?”

全場隻有趙斐華剛剛一直盯著手銬看,殫精竭慮地思考如何勸說柏朝不要起訴,故而捕捉到了他掙脫的瞬間,驚呼:“手銬是玩具!他一按旁邊按鈕就開了!”

婁保國、周毅:“啊???”

敢情真是自願留下的啊!

柏朝哢噠解開了另一隻手銬,勾起虞度秋的刀片項鏈,貼著他脖子,啞聲道:“你又在考驗我的誠心,我知道,所以我沒走。但事不過三,如果你再用這種方式教訓我,把我當條狗似地拴著,我也會用我的方式讓你聽話,少爺。”

趙斐華悚然瞪眼,心中暗暗道,這是吃了多少蒜啊,這麽大口氣,真不怕死。

虞度秋的脾氣是出了名的捉摸不定,你俯首稱臣唯唯諾諾他未必買帳,但倘若你對他出言不遜,一定別想好過。

“赦免權又少了一次……你省著點用。”虞度秋出乎意料地平靜,被掐著後頸也不反抗,反而抬臂圈住了柏朝的腰,“好像瘦了點?讓你吃飯偏不吃,倔給誰看呢。”

柏朝眉梢微挑,手上的刀片輕輕拂過他的喉嚨:“手拿開,說正事。”

虞度秋鬆手作投降狀:“你這張臉讓我很難讓聊正事啊……”

柏朝也放了手:“懲罰遊戲玩夠了嗎?算我通過考驗了嗎?”

虞度秋揉著自己的後頸,活動著脖子:“完美通過,恭喜你正式入職,工資待遇問洪伯。”

“無所謂。”手銬琅璫落地,柏朝一腳下去狠狠踩折了地上的馬鞭,“這兩天有什麽新消息?”

虞度秋沒計較他的失禮,回:“紀凜來過一通電話,說是把三樁案子的情況匯報給市局之後,市局領導很重視,責成彭德宇組織精幹警力,與市局、昌和分局一塊兒成立專案組進行掛牌攻堅。目前處於偵查的初步階段,所有警察分成了三個班,輪流監控本市的酒吧、迪廳、賓館、出租房、高速出口、機場等販|毒分子可能涉足的地方,打算先查出柏誌明身上那批LSD的源頭,再順藤摸瓜揪出真凶。”

柏朝點頭:“思路是對的,但太難了。”

虞度秋讚同:“是啊,柏誌明的案子發生之後,昌和警方就已經在查這批貨的源頭了,幾個月過去一無所獲。這東西本身就很隱蔽,常用劑量是100微克,不到一粒鹽的量,就能讓人產生輕生念頭,沒有線人提供線索幾乎不可能查到,唯一的審問對象柏誌明又死了,不知道他生前接觸過誰,隻能大海撈針,追查柏誌明生前去過的每一個地方、接觸過的每一個人,不知道要耗時多久。”

其餘旁聽者也在思考,周毅提議:“少爺,柏誌明死無對證,可接風宴那晚,入場的所有人都登記在冊,雖然有點多,但也不是查不完,警方隻做了筆錄和簡單的調查,我可以讓人去把當晚所有來賓和酒店人員的背景調查詳盡,大概需要一兩個月,或許能有所收獲。”

虞度秋搖頭:“沒那個必要,警方已經根據LSD的特性推測出來了,二叔是吃了一些東西中毒的。”

其餘人困惑:“什麽東西?”

提到吃,虞度秋突然想起什麽,扭頭吩咐:“保國,讓董師傅熱一熱午餐送下來,我們小柏眼狼兩天沒吃飯了,好可憐哦。”

“…………”為啥沒吃飯您心裏沒點數嗎??

趙斐華嘴角抽搐:“你確定要在這兒吃飯?他能吃得下?”

虞度秋環顧四周:“這兒有什麽問題?”

“問題大了!”趙斐華看都不敢看架子上那些或令人膽戰心驚、或令人麵紅耳赤的東西,“哪兒哪兒都是問題!能不能換個正經地方好好聊!在這種地方多待一秒我都感覺自己被強|暴了!”

他大呼小叫地一再堅持,地下室內全是聒噪的回音,的確不適合商談。虞度秋隻好領著眾人上樓,來到餐廳,洪伯指揮著傭人把午餐端上了桌。

柏朝看了眼桌上的清蒸魚、紅燒牛腩、清炒時蔬等,說:“沒想到你吃的這麽普通。”

虞度秋笑了:“總不能天天山珍海味,那也會膩,不過如果你想吃好點,也不是沒有,我們家的主廚董師傅什麽都會做。伊朗的白鰉魚子醬,挪威的紅木蛤,日本的神戶牛肉,我這兒隻有你想不到,沒有你吃不到。”

柏朝搖頭:“不用,我喜歡家常的。”

“因為你沒有家是嗎?”虞度秋飛快插刀。

柏朝的臉色登時一黑。

趙斐華服了這個嘴毒心也狠的大老板,生怕他倆又打起來,趕緊轉移話題:“大少爺你快說吧,你二叔到底吃了什麽東西?”

柏朝夾了塊牛肉,先答了:“應該是他自己帶的東西。”

趙斐華錯愕:“啊?你怎麽知道?你不是一直被關著嗎?”

虞度秋坐在首位,用筷子慢條斯理地撥開魚肚上的薑絲:“警方肯定在法醫報告出來後,第一時間排查了二叔當晚可能碰過的食物,那天我們在會議室的時候沒聽到他們討論,說明不是酒店裏的食物。那剩下的可能性,隻要知道LSD的特性,不難倒推出來。小柏眼狼雖然沒讀過大學,腦子還挺好使,做保鏢真是屈才了。”

柏朝不接這頂高帽,問:“所以究竟是什麽?紀凜告訴你了嗎?”

“嗯,補充精力的維生素B罷了,警方根據推測向家屬求證了,得知二叔有每天定時服用保健品的習慣,隨身包裏都會放一瓶,那天檢查他的公文包時卻沒看見。投毒者應該是用浸泡過LSD溶液的維生素片替換掉了原來的藥片,二叔不知有異,到點就照常吃了,服用時間與發作時間能對得上。”

洪良章恍然大悟,緊接著慚愧萬分:“對!他是有這個習慣。哎,我明明知道的,怎麽就沒想到檢查他的藥瓶呢……”

婁保國:“洪伯您別內疚,即使你清楚少爺家上上下下每個人的生活習慣,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啊。”

洪良章搖頭歎氣,鬆弛的眼皮耷拉下來,尾部延伸出數道皺紋,每一道都填滿了疲憊與自責:“終究是我檢查得不夠仔細,少爺都叮囑了那晚可能會出事,讓我警惕點兒……哎,年紀大了,越來越容易疏忽了,可能早點退休比較好。”

周毅忙道:“真要這麽說的話,我們也有責任。”

婁保國:“對對對,洪伯你比我倆細心多了,我倆還去喝酒了呢!”

周毅迅速撇清關係:“是他非要拉我去。”

婁保國:“嘿,你怎麽過河拆橋……”

“好了。”虞度秋適時拉回跑歪的話題,“二叔出事,唯一該被問責的隻有投毒者,跟您沒關係,洪伯,我們虞家可離不開您。”

趙斐華不是虞家人,隻想快點知道真相,好早日洗白他這到處惹事的老板:“這麽說,隻要知道你二叔這個習慣的人,都可以提前下毒,甚至不用親自去現場?”

柏朝抬眸:“他會去現場,否則他不知道自己的計劃成功了沒,也無法回收藥瓶。就算不是自己去,也一定會派同夥去。”

虞度秋讚許道:“紀凜也是這麽認為的,可惜,你們縝密的邏輯沒能派上用處。那個藥瓶已經找到了,就在我套房客廳的垃圾桶裏,上麵隻有二叔的指紋,應該是他吃完後自己隨手扔了。”

柏朝:“這麽剛好,吃完了最後一片?”

“這種小東西,他辦公室、家裏、包裏都有,同時也在吃其他營養品,哪兒會記得某瓶還剩多少,況且他當時剛跟我吵完一架,正在氣頭上,應該沒心思注意這種細節。”虞度秋聳肩,“所以破案難度大大增加了,就像剛才趙斐華說的,投毒者可能根本沒來現場,嫌疑人有可能是二叔的同事,有可能是他的家人朋友,也有可能那晚出事前進過我房間的任何人,隻要知道他這個習慣就能作案,範圍太大了。”

趙斐華驚得結巴:“那那那怎麽辦?不抓到凶手你永遠都是嫌疑人,誰願意投資嫌疑人創辦的項目?”

虞度秋的筷子撥弄著碗裏的魚肉,始終沒有入口的意思:“警方應該也不覺得我是凶手,隻是出於以防萬一的心態監控著我。有紀凜在,抓到凶手不過是早晚的事。”

柏朝望過來,眼神銳利:“你好像很信任紀凜。”

“我並非信任他,我是相信他願意為揪出真凶而赴湯蹈火。”虞度秋說完,笑眯眯道,“怎麽我一提別的男人你就吃醋?”

“你想多了。”

虞度秋無所謂道:“最好如此,跟你玩玩兒罷了,別對我真情實感,一個苓雅就夠麻煩的了。”

柏朝沒有答話,又是一刀切下,半熟牛肉的中心滲出絲絲血水,被他叉起,連肉帶血地嚼爛,吞進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