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美國東南部,豔陽高照,而地球的另一邊,平義市正被淩晨五點的晨曦籠罩。

枕邊的手機震動了兩次,被一隻大手按下了掛斷。

**的男人翻過屏幕看了眼,視線逐漸聚焦,困意迅速消散,坐起身來,薄被滑落,露出的**部分勁骨豐肌。

號碼是熟悉的號碼,這個時間打過來,不是報喜就是報憂。

男人掀開被子下地,從床頭櫃的煙盒裏摸了根煙,薄唇叼著,打火機啪地點上。接著起身走向陽台,拉開玻璃門,外邊景色朦朧,晨風微涼。

他反手關上門,倚靠著圍欄,照著剛才的來電號碼撥回去。

剛響兩聲,那頭就接了,對方語氣煩躁地嘰裏呱啦說了一長段英語,最後道出了中心思想:任務沒完成,但我們盡力了,定金不退。

男人眯起眼,緩緩呼出一口煙,白霧覆蓋了眼前的城市,霧後透出零星燈火,似乎想穿透迷霧,卻終究不敵接踵而至的層層白霧,被困其中,愈來愈黯淡,直至徹底消失不見。

“我能找你們殺他,也能找別人殺你們。”男人肆意地笑了聲,“你們的仇人應該很多吧?或許我一分錢都不用花,給點兒信息就行了。”

那頭靜了幾秒,接著說話的語氣緩和許多,征詢他的意見,問能不能再給一次機會。

“不必了,他不會再給你們刺殺的機會了。”男人用英文說完,又接了句對方聽不懂的中文,“一群廢物。”

解決完與這幾個無賴的傭金紛爭,一根煙恰好抽完。男人掛了電話,繼續在陽台上站了會兒,等身上煙味散得差不多了,才重新回房。

接著出了自己的臥室,下至別墅二樓,進了另一間房,啪地開了燈。

**人這幾日憂心忡忡,不得安眠,本就睡得很淺,一下被燈光照醒,眼睛都睜不開,迷迷糊糊地問:“……怎麽了?”

“美國那邊來電話了。”

**人倏然清醒,強打著精神撐起身子來,急切地問:“董永良成功了?”

“沒有,被抓了。”

“啊?他怎麽這麽沒用,還好錢沒事先打給他……那虞度秋是不是……?”

“嗯,他應該猜到了。”

“那怎麽辦?”

“沒事,他的自大狂妄終將送他走上絕路。”男人坐到床邊,“等他回國,我們還有機會。”

**人頷首:“讓他知難而退就行,別殺了他,虞家不好對付,那群警察最近也像狗一樣到處巡邏……我們先避避風頭吧,讓美國那邊別送貨了,我怕又像去年那樣被警察截獲了,而且我們手上已經太多條人命了……”

“才兩條而已,虞文承的死是意外,不算。”男人望著窗外天際逐漸顯露的魚肚白,漆黑的眼中卻沒有絲毫光亮,如同一潭冰冷的死水,醞釀著深不見底的陰謀,“你以為,虞度秋犯下的罪惡,就比我們少麽?”

美國,77號公路。

一輛金色跑車急駛而過,卷起一路沙塵,時速已達百公裏以上。

駕駛位上戴墨鏡的青年降下了車窗,一腳油門踩到底,頭發絲兒被風吹得與公路平行,毫不介懷地爽朗大笑:“兜風開心嗎!小柏眼狼!”

副駕駛位的男人緊抓著扶手,眉頭深鎖,抿唇不語,臉色越來越難看。

“你不會暈車了吧?”

“不是……是飛機上吃的返上來了。”

“嗯?飛機上吃了什麽?”

“……沒什麽。”

虞度秋見他表情不太對勁,慢慢降低了車速:“別吐我車裏,再忍一刻鍾,馬上就到了。”

跑車離開寬敞的公路,七拐八彎,周圍建築逐漸稀疏,樹林逐漸茂盛,舉目望去,眼前一片蔥蔥鬱鬱,綠色填滿了視野的大半麵積,天空也被蒼翠遮蔽,隻能透過樹蔭的縫隙得以窺見。

車速平穩了,空氣清新了,柏朝稍微緩過來了些,手臂搭著窗框,吹著溫熱的風,總算有了一絲兜風的實感,問:“我們去哪兒?”

虞度秋摘下墨鏡,扣在領口:“去郊區找一棟別墅,臨時落個腳。”

“怎麽找,看到合適的就闖進去、讓我殺了主人嗎?”

虞度秋拍著方向盤大笑:“第一次發現你的幽默感。當然不是,我是文明人,讓你見識一下什麽叫‘鈔能力’。”

跑車減速停在了路邊,虞度秋拿著手機下了車,高高升起的鷗翼門敞開著,科技感十足。

“這卡最大的用處,不是無限額,而是能讓我隨心所欲。隻要不違法,它幾乎什麽都能替我幹。”虞度秋靠在車頭,掏出了那張之前在服裝店無用武之地的黑卡,撥通了某個電話,按下免提,那頭很快便響應了。

“您好,虞先生,請問有什麽可以為您服務的嗎?”

“你好,幫我定個位,就這個號碼的十公裏範圍之內,找一棟隱蔽點兒的別墅,我要住三天。比較急,最好一小時內給我答複,麻煩了。”

“好的,我馬上幫您找,稍後再給您來電。請問還有其他需要嗎?”

“沒了,謝謝。”

短短幾句話過後,一樁普通人一周都未必搞得定的麻煩事便迎刃而解,虞度秋收起手機,悠遊自得地轉過身,預想著會接收到兩道驚詫的目光——

然而柏朝的視線卻一動不動地盯著樹林上方,壓根沒看他。

“……”虞度秋有點無語地走過去,“看什麽呢這麽專心?聽見我剛才打的電話了嗎?”

柏朝食指抵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噓,你看那裏。”

虞度秋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疏疏朗朗的枝杈間,似乎有一小團黑影在活動,所經之處的樹葉發出窸窸窣窣的輕響。

“好像是鬆鼠。”柏朝道。

“嗯,美國郊區小動物很多,有時候馬路上還會碰見鹿呢。”虞度秋收回視線,側目看身旁的男人。

柏朝恢複得很快,剛才還暈車暈得精神萎靡,這會兒臉色已經和平常無異了。仰著頭更顯得側臉線條流暢,嘴角和眼角彎起的弧度很小,要很仔細看才能發現那一抹淡笑。

這人的心情和態度總是令他難以捉摸,此刻卻是一望而知的。

竟然也有純真的一麵。

虞度秋的情緒似乎被這隻快樂小狗感染了,繃著的神經莫名放鬆許多,靠在他身旁,肩膀挨著肩膀,感慨道:“半小時前還在槍林彈雨中提心吊膽,現在卻在這兒曬太陽看鬆鼠,還是活著有意思。”

柏朝回頭:“你提心吊膽了嗎?”

“當然,我又不是刀槍不入。”

“我以為你不怕死。”

“怕是不怕,但要看怎麽死。”虞度秋摸摸下巴,認真思考起了自己的死法,“七八十歲在**玩小帥哥,突發心肌梗塞而死,就挺不錯;視察公司實驗室的時候突發爆炸而死,也算為科學事業做貢獻,留個美名;但在異國他鄉的小小停車場被人狙殺而死,跟我這一生輝煌的履曆相比,這樣的人物詞條結尾實在太憋屈了。你不覺得嗎?”

柏朝眼中的鄙夷無語清晰可見,虞度秋以為他下一秒就要開口嘲諷自己,他卻轉過了頭,望著茂密的樹林說:“我覺得沒什麽不好,總比一個人死在無人知曉的地方強。”

“你說的好像很樂意跟我死在一塊兒似的。”虞度秋彎腰撿起一塊路邊的小碎石,突然揚手,朝鬆鼠活動的那棵樹砸去——

“噠!”一聲輕響後,鬆鼠受驚,迅速躥進了樹林深處,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虞度秋拍了拍手上的灰,有些意外:“你不罵我欺負小動物?”

柏朝已經坐回了車裏:“你是擔心它跳到路上被車撞到吧?”

虞度秋繞到副駕駛位邊上,撐著高高揚起的車門,手指勾起他的下巴:“小柏眼狼,你到底從哪兒來的?好像挺了解我?”

柏朝抬眼:“我從哪兒來的你不是早就調查過了嗎?而且你很難了解嗎?養狗又養馬,一看就知道喜歡動物。”

“我在別人眼裏可沒你說的這麽好懂。”虞度秋逗狗似地撓了撓他的下巴,看了眼他腳踝上被血浸透的綁帶,“不過,你這會兒的心思我也了解——腳疼了?站不住了?”

“怎麽,少爺要給我揉揉嗎?”

“說過不會給你跪下,自己沒手麽?”

這時,一陣震動傳來,虞度秋摸出手機看了眼:“這麽快就搞定了,辦事效率挺高啊。”

黑卡的服務人員匯報了別墅的大體位置,並發來定位,按地圖路線看,再開一刻鍾便到了。

“好的,謝了,順便派幾個人,把這三天的日用品采購好送過來,再買點止血祛疤的藥和包紮用的紗布。”虞度秋吩咐完,掛了電話,接著關上副駕駛的車門,自己也坐進了駕駛位,發動車,按照導航的指示往前開。

“你把別墅定位發給保國,讓他帶著紀凜、盧晴和斐華過來,除此之外不要告訴任何人。哦對,讓他們三個別帶車裏拿的槍,車也別開,自己想辦法過來,別戀戰,別想著抓人,聽我的。”

柏朝依言照做,發到一半,問:“老劉也不能告訴?他不是你媽的人嗎。”

虞度秋搖頭:“所有能接觸到車上手槍的人都有出賣我的嫌疑,是我媽的人又怎樣?董師傅還是跟了我十多年的廚子呢。所有員工裏我最不信任司機,他們最了解我會經過哪裏、去往哪裏,掌控的不是方向盤,而是我的生死命運,有時可能會帶我開上死路,所以我的私人司機通常一年一換,每換一個,都會改變日常行車路線。”

柏朝安靜片刻,冷不防地問:“從你被綁架之後開始這樣的嗎?”

虞度秋訝異地看了他一眼:“誰跟你說的?”

“洪伯。”

“他真是越老越糊塗了,最近總是泄漏我的家醜,上次在君悅也是。”虞度秋無奈道,“你猜的沒錯,是從那時候開始的。你看,我有那麽多供我驅使的人,但關鍵時刻,唯一能信任的,隻有我自己。”

“要給你個擁抱安慰下你麽?”

“哈哈,你今天是打開了幽默開關嗎?”

“我是認真的。”

“那你最好收起這份認真,別讓我感覺到你在同情我。”虞度秋腳上緩緩施力,踩下油門,露出一個惡作劇般的微笑,“同情說得好聽點兒是善心,本質不過是高姿態的憐憫,你有同情我的資格嗎?以為今天保護了我一次,就能跟我平起平坐、甚至騎到我頭上去了?”

柏朝不動聲色地抓住扶手,抵抗著強烈的推背感:“……你以為我的目的是這個?”

虞度秋笑得更大聲,油門踩到底,跑車的轟鳴驟然響起,驚動了樹林裏幾隻鳥雀,慌張地振翅飛向高空。

“不然呢?隻要錢到位,多的是願意為我出生入死的人。小柏眼狼,我是挺喜歡你,也樂意哄著你,但你在我心裏,真算不上什麽東西,別以為我那麽好騙。”

柏朝卻笑了聲,重複了遍:“我在你心裏?你還記得自己說過什麽嗎?”

虞度秋莫名:“什麽?”

“沒什麽。”柏朝仰起頭,目光遙遠不知落在何處,不明所以地勾起嘴角,“等你自己想起來比較有意思。”

作者有話說:

小虞說過什麽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