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曾有此戰,曾有此人

彗星是冰的世界,但冰的世界裏麵,卻有火焰在熊熊燃燒。

無數赤紅色的火光將冰雪的大廳映得一片通紅,就連影子似乎都帶著一絲紅光。

在這片紅色之中,有兩個黑色的身影。

左邊那個穿著華麗而整齊的衣服,滿頭白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看起來很年輕的臉上沒有眉毛,微微凸起的眉骨下麵,是一雙充滿了野心、欲望和威嚴的眼睛。

他沒有任何表情,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凝聚在了眼睛裏麵,以至於整個臉上隻剩下了冷,比冰更冷。

右邊那個則整個人都罩在黑色的袍子裏麵,別說表情,就連相貌都看不清。

兩人並未開口,隻是以神識交流著,強大的神識猶如兩股激流在空中撞擊,爆發出陣陣的狂風,使得火焰不斷搖曳,影子也隨之晃動,仿佛幽冥之中的鬼怪在狂舞。

過了一會兒,右邊那人稍稍解開了一點袍子,讓自己的真實容貌出現在了火光之中。

冰冷的臉上刹那間出現了震驚之色,率領部下們在星海之中遊弋,消滅了不止一個世界的天魔首領張開了嘴巴,差一點就驚呼出來。

但他隨即就控製了自己的情緒,重新恢複成了一貫的冰冷,隻是微微向對方點頭。

如此的禮貌,對於他來說,是非常罕見的。

黑色的袍子被重新罩好,整個魔門最神秘的人物同樣頷首致意,然後身影漸漸淡化,消失在火光之中。

當他完全消失之後,白發的天魔首領重新坐回了冰雪的寶座上,手托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他隻沉思了片刻,便點了點頭,張開嘴巴,發出了奇異的聲音。

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冰雪大廳裏麵已經出現了數十個模樣古怪的身影,它們彼此之間並不友好,不時地互相瞪著眼睛,散發出強烈的殺意。但在這大廳裏麵,在這白發的首領麵前,卻也不敢動手。

古怪的聲音在火光中回**,天魔的領龘袖們一個個俯下身體,表示對首領的臣服,接受了各自的任務離去。

等到大廳裏麵重新隻剩下自己的時候,天魔首領重新低下頭,開始沉思。

他用手指敲打著冰的寶座,有節奏的敲打聲陪伴著火光一起搖晃。

而彗星的外麵,無數的天魔源源不斷地出現,一眼看不到盡頭的茫茫大軍在虛空中咆哮著,衝向正在重新組成周天大陣的九州各派聯軍。

但它們終究還是來得遲了一點,周天大陣之中已經泛起了耀眼的星光,一團團之前化作星梭疾馳的光芒重新勾連起來,再次組成了浩浩****的滾滾星河。

當這片星河重新成型,就意味著周天大陣再次布下,這片乍看上去隻是很美麗的星河,已經成為了堅不可摧的陣地,成為了殺機密布的陷阱!

但天魔們沒有半點猶豫,前仆後繼地朝著星光衝去。

隻是一瞬間,衝在最前麵的千百個天魔便化為烏有,在星光下消融殆盡,仿佛從來不曾存在似的。

不過下一瞬間,無數的光芒從天魔浪潮的後方湧來,接連不斷地轟在星河之上。

這是那些擅長遠程攻擊的天魔,它們瘋狂地射擊著,甚至連身體都因為狂野的攻擊而開始變色。

伴隨著後方的支援射擊,那些擅長近戰的天魔們更是瘋狂,一個個爭先恐後地撞向星光,就像不是去送死而是去爭奪什麽好處一般。

而在星河的另一邊,數十位正道和魔門的還丹祖師們正在激戰,不斷碰撞的法力,甚至讓星河都為之震動。怒吼、震動、爆炸、轟鳴。無數的聲音在虛空之中激**,殺氣四溢。漣漪化作的“門”後麵,黃色的天魔之王身體微微震動,仿佛是在笑。

他的手按著那無形的門戶,卻沒有真的衝過來。

正如很多人猜測的那樣,像他這麽高等級的天魔,根本沒辦法衝進九州世界來——或許他可以進來,但進來的代價就是會引起這個世界猛烈的反擊,甚至可能和這個世界同歸於盡。

但他還是能夠施展手段,隻見黃色的光芒迅速蔓延開來,沿著無形的漣漪散開,最終將所有的漣漪完全化作了一片黃色。

如果有誰在激戰之中分心看去的話,就會看到灰白色的彗星前麵,一片黃色的圓盤正在緩緩旋轉。

它慢慢地轉啊轉啊,形狀也在慢慢地改變,漸漸地伸出了無數的觸須,化作一個類似章魚模樣的東西。

一個……比彗星更大的黃色章魚。

這黃色的章魚緩緩地在虛空中遊弋,似乎有點不適宜這邊的情況,動作間有些遲鈍,但很快就變得靈活起來。它劃動著遠比一般章魚更多的觸手,一邊飛行,一邊發出奇怪的聲音。就像是……在唱歌。它的歌聲很古怪,上一個音節和下一個音節之間沒有任何關聯,更沒有任何的重複和韻律,但卻充滿了強烈的節奏感。聽在耳朵裏麵,讓人覺得心髒也隨之一起跳動,可跳動的強度卻在不斷地變化,難過得簡直想要吐血。

周天大陣爆發出比之前更加耀眼的星光,卻不能完全攔住這些歌聲,反而因為將力量集中在這個方麵的緣故,減弱了迎擊天魔大軍的能力。

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有天魔衝破了星光的阻攔。

於是戰火立刻就蔓延到了周天大陣的內部,源源不斷衝進來的天魔,和周天大陣內部的修士們,展開了殊死的搏殺。

吳解揮動火焰的長刀,隻一刀就將附近的幾個天魔全部斬殺,但他的臉色卻也隨之變得蒼白。

一邊控製天火大陣,為還丹祖師們提供支援,一邊迎擊靠近的天魔,實在是太難了!

在他的身邊原本有一位凝元境界的師叔守護,但剛才戰況緊急,那位師叔趕去救援附近的道友,結果陷入了重圍,正在苦戰。

因為失去了守護的緣故,許多天魔窺見破綻,氣勢洶洶地朝著這邊撲來。

好在吳解所在的圓神星位的確善於防禦,星光之中泛起粉色的圓環,一層一層將這些天魔紛紛擋在外麵,即使有極少數衝進來的,也已經被削弱到了極點,他祭起斬嶽寶刀,一刀就能斬殺。

但這樣的戰鬥,使得他的心神消耗速度越來越快,漸漸地開始有些頭暈。

還丹祖師們那邊的戰鬥越來越激烈,自己這邊衝進來的天魔也越來越多,兩邊都需要他全神貫注,可他終究隻有一個人,再怎麽能夠一心二用,也越覺得分身乏術。

“要是長孫師叔祖可以及時出關的話就好了!光靠我一個人來控製天火大陣,終究是太吃力了!”吳解一邊咬牙堅持,一邊暗暗歎氣。

……這個時候,他所期待的長孫武,卻依然還陷在幻覺之中。

很多年前,青羊觀主以為修《青木長生訣》直到凝元境界,大有可能衝擊青木長生訣曆史上從未有人達到過的還丹境界,號位“欒昱子”的祖師,某個魔頭相鬥慘勝,不但失去了和門派聯絡的用具,還中了一種針對魂魄的寒毒。

這位祖師為了對抗寒毒,不得不前往一處洋溢著神火靈氣的洞天福地治療。他有心告知師門,可當時實在找不到人送信,隻好借助人間的驛站給同門送了一封信。

那封信在路上有所損毀,以至於同門隻知道他去了某個地方解毒,但不知道具體在哪個地方。

來到了那處洞天福地療傷的欒昱子祖師,遇到了出乎想象的意外。當他剛剛抵達的時候,還沒來得及療傷,便感覺到一個強大的魂魄衝入了自己的身體,想要奪舍!

那麽魂魄其實不是人,而是一隻蠍子。

這隻蠍子天生異種,生而有靈智,或許前世還是某位修道高人。可它命運乖蹇,出生在神火靈氣洋溢之地,偏偏卻沒有抵禦火焰的能力。它生來就有求道之心,不斷吸納神火靈氣修煉,最終身體無法抵禦強大的火力,被燒得半死隻能在不死不活之間煎熬。

所謂苦難令人成長,這隻蠍子在痛苦之中成長得很快,尤其是魂魄之力,竟然突破了境界的極限,一直成長到了足以威脅凝元修士的地步。

而在這個時候,欒昱子祖師來到了它的附近。

已經被煎熬了太久的蠍子毫不猶豫地動手奪舍,然而它的本事相對於欒昱子祖師來說卻又算不了什麽。原本它或許會就此死去,結束悲慘的一生。但欒昱子祖師卻突然觸動靈機,不僅沒有殺死它,反而將它保留在自己的身體裏麵,用自己的元氣滋養它,讓它不至於滅亡。

這是因為,欒昱子祖師已經感覺到了自己的死期。

修為到了一定境界的修士都能感覺到自己的死期,欒昱子祖師自然也不例外。他預感到了自己的死亡,便開始考慮處理後事。經過和蠍子精的相處,他發現這隻蠍子其實本性並不壞——或者說,壓根沒機會學壞,所以便動了收徒之心。

欒昱子祖師仔細檢查了蠍子精的本性,判斷它是個凶猛好鬥之徒。便給它取名為“武”將青羊觀各種功法之中長生第一的青木長生訣和鬥法第一的靈霄火部正法傳授給它,並且自己修煉了一種特殊法門,將肉身進行煉製。

不久欒昱子祖師去世,臨死之前將自己出家之前的姓氏“長孫”授予弟子,並將經過了煉製的肉身贈送給他,同時為他立下了三條規矩:

第一,不可刻意為惡;第二,不可對善者見死不救;第三,不可背叛青羊觀。

長孫武潛修百餘年,在師傅傳授的基礎上,完善了修煉法門,從此踏入人間,開始了遊曆。

在遊曆過程中,他發現師傅長孫淵(欒昱子)的後人因為家門破敗,已經斷了血脈。便化身為一個尋常的鐵匠,在人間留下了後代長孫一族——後來這一族出了好幾位著名的猛將,家族繁榮直到今天。

了結塵緣的長孫武聽說了正邪東海決戰的事情,急忙趕去助陣。在那一戰之中,他回歸青羊觀,也結識了威震天下的火靈子太虛。

東海一戰之後,長孫武回到青羊山,一邊向太虛學習火部正法,一邊在師門的幫助下洗毛伐髓,解決肉身不協調的問題。

數百年後,太虛飛升不成,黯然轉世。修為大成的長孫武再次回到人間,卻發現人間世事變化,長孫一族所支持的前唐王朝已經滅亡,他們家族也隨著朝代更替而散布開來,子孫們從事著各種各樣的事‘|腎一當然也有修道的。

事實上,他的子孫之中,甚至有人修為比他更高,成就還丹,名列白帝閣的長堊老。

還停留在凝元境界的長孫武感慨萬分,試圖衝擊還丹境界,但在他尋覓本心的時候,卻發現一個問題。

自己那位叫做“長孫雪”的後代是徹徹底底的人族,但自己修成的元神卻是蠍子——那麽,自己究竟是誰呢?是人族?還是妖族?他冥思苦想,卻想不出答龘案,於是來到了幽冥世界,想要看看在幽冥世界裏麵,隻剩魂魄的情況下,能不能幫助自己理清思緒。這一住,就是幾千年。幾千年過去了,他依然沒能想明白這個問題。自己究竟是人族還是妖族?按說自己應該算妖族,人族絕對不可能活這麽久;但如果自己是妖族的話,為什麽無論法力還是魂魄還是後代,全都是人族的模樣?

在思考之餘,他不斷鑽研各種技藝,漸漸地修成了名為“法武合一”的絕技,也有了不錯的傳人。

然後,有一天……

“你為什麽非要弄清楚自己是人是妖呢?”

無數的幻影之中,當年的欒昱子對坐在地上冥思苦想的長孫武問道。

“因為我想要更強!”長孫武回答,“如果不能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來曆,我又怎麽能夠找到自己的本心,從而變得更強呢!”

“為什麽要更強?”

“因為如果不夠強大的話,就不能戰勝所有的敵人。”

“戰勝了所有的敵人,就是你想要的?”

“……”長孫武沉默了。

“太虛很強吧?他戰勝了所有的敵人。”欒昱子微笑著說,“可他飛升了嗎?你見過了不止一個飛升者,他們像太虛那麽強嗎?”長孫武搖頭。“那麽,為什麽要戰勝所有的敵人呢?”“似乎……並不需要……”“是啊,並不需要。”欒昱子笑了,“那麽,你還想要更強嗎?”長孫武思考著。無數的幻影在他周圍閃爍,那是他人生中的一段段經曆。

他在幻影之中思考,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站了起來。

“你說得對,其實我並不需要戰勝所有的敵人,其實我也並不需要那麽強大。”他對一直在旁邊等待著他的欒昱子說,“但是,我還是想要更強!”

“為什麽?”

“不為什麽!”長孫武笑了,赤紅的頭發和胡須一起抖動,猶如火焰燃燒一般,“就因為我想要更強!”

所有的幻影全部靜止,然後,欒昱子笑了,每一個幻影中的長孫武也都轉過身來,對著他笑了。

“我想通了。其實我並不在乎自己是誰,也並不在乎是否能夠戰勝敵人,我隻是想要更強而已!”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重新回到巡天神舟之中,巡天神舟的光芒黯淡,顯然剛剛經曆了一場惡戰。

赤發如火的大漢長嘯一聲,整個人化為烈焰,衝出了巡天神舟,衝進了激戰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