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處理雪梅的事,德寶和小四川都失了業,都住在福林那裏。福林還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地踩三輪車。礙於德寶的麵子,福林和小四川麵和心不和,大仗不打,但嘴巴淡是經常扯,不時吵得臉紅脖子粗。

這天,為逗德寶開心,小四川正揀了原來和德寶在一起的時候的有趣的事兒聊,說到了那天晚上跟黎仔打架的事,小四川就吹了:

“奶奶的,我一棍子下去,都聽得見風聲,幸喜他躲得快,否則,哪有他這個治安隊長,小命都沒了……”

黎仔可是福林的大恩人,既放了他,又還了他的三輪車,這次又給德寶幫了大忙,進一步說,即使沒有這層關係,福林也討厭小四川這沒邊際的吹,當下就在旁邊冷冷地笑。小四川這些年雖然隻剩了一張虎皮了,但虎威還是在的:

“你笑誰?”

福林把煙屁股摔在地上大聲地說:“我說有些人整個一小雞仔,倒把自己吹成了大俠霍元甲了!”

“你才小雞仔!你不信,你可以問德寶。”

“還用得著問德寶,這麽大能耐的,還窩在我這破地方連個像樣的工作也找不到?”

眼看著又要升級了,像原來很多次一樣,這時候,德寶的鼻子劇烈地聳了。一激動,德寶的鼻子就聳,他們不敢再讓德寶激動了,所以,不等德寶開口,他們就自覺收了兵。

兵是收了,但福林今天的那句話還是傷了小四川的筋,福林出去了,小四川對德寶說:

“我一沒證件,二沒技術,都找了這麽久了,工廠是進不了了,我還是去做基建算了,我就這命,隻能做那又苦又累的活。”

德寶說:“找,我就不相信找不到,別聽他的,他敢趕你走?”

這天晚上,福林早早地回來了,買了肉,打了酒,也不像原來那樣大聲調擺小四川,自己打手打腳地去弄了,還像吃了笑婆婆的尿似的,不時煮粥一樣地笑,最後又唱起了花鼓調:

“……我把你比織女,不差毫分羅喲嗬,得兒來得兒來……”

小四川撇了撇嘴對德寶說:“叫化子日屁眼,窮快樂!”

飯菜香噴噴地弄好了,福林又篩了酒,端起了杯敬德寶和小四川:

“來來來,幹了!”

德寶不喝,問:

“你撿了金元寶?”

“我沒撿到金元寶,但比撿了金元寶更好。來,喝了這杯,我再說。”

原來今天下午福林碰了一個以前跟他一起賣甘蔗的,姓邱,兩個來月不見,那家夥鳥槍換炮了,皮鞋照得出人影子,腰上挎了BB機。福林嘖嘖地說:

“邱哥,發財了?”

邱哥噴了福林一臉的煙,指了指BB機,打著哈哈說:

“發財談不上,就比賣甘蔗強一點。這個東西一個月都要300塊!狗日的,踩三輪車,把你另一隻眼睛踩瞎也供不起一個BB機!”

“你就安心老兄弟還在苦水裏泡?”

“說得好!今天你碰了我邱哥是你祖墳山冒青煙了。”

邱哥就給了福林一張名片,名片寫著:東南亞證件集團有限公司。邱哥的職務是經理。邱哥拍了拍福林的肩膀說:

“你做我的助手,副經理。”

這時,福林把邱哥的名片拿給德寶和小四川看。小四川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舉起杯說:

“來,我們敬龔經理,不,龔副經理一杯。”

要是以前,福林肯定又跳起來了,但今天不,好像沒有聽到,笑嘻嘻地舉了杯喝了,抹了一下嘴巴又說:

“邱哥說了,我這個副經理專門跟客戶聯係,接了業務再交給他。每聯係一個業務,除去成本,邱哥就給提成我……”

福林說得唾沫點子飛,但德寶還是沒弄懂:

“什麽亂七八糟的?到底搞什麽業務?”

福林拖了長腔說:“簡單地說吧,就是幫人搞證件。像小四川,想進一個工廠上班整天能穿套幹淨衣服不日曬雨淋了,但就這麽個精精神神的小夥子,人家眼睛角也不瞄你一下。為什麽?沒畢業證。沒畢業證,你再精神也沒鳥用,就隻能窩在這裏像隻旱鴨子……”

小四川不舒服了:“你、你才是個旱鴨子!”

福林說:“我隻是打個比方。”

小四川白了福林一眼說:“真以為是副經理了,拿我打比方了?”

德寶說:“這不犯法嗎?”

福林仰著脖子喝了一杯,大聲地說:

“犯法?這深圳做的哪件事不犯法?雪梅,讓車撞了,那狗日的司機犯法不?犯法!你抓不到他,他就不犯法。你踩三輪車賺點辛苦錢,治安仔躥出去給你搶了,別人搶了是犯法,他們搶了就不犯法。我給人辦個證件,他需要,要了才能進廠,這叫犯法?這叫犯法我日了他深圳的老娘!”

提到雪梅,德寶的眼圈就紅了,凶凶地喝了一杯。福林瞄了德寶一眼說:

“德寶,有句話我今天說了,看你這樣子,半夜裏作夢喊雪梅,整天拿個照片掉眼淚,我看了心裏難受。雪梅去了這麽久了,人死了不能複生,男子漢大丈夫,該放下的就得放下,這糯米粑似的粘在心裏,要粘到何年何月?這樣的,我先把這證件做開來,好做,你也來做。”

聽了這話,小四川抿了抿嘴,悶悶地喝了杯酒。福林看在眼裏,嘴角翹翹地笑了一下,給小四川把酒篩滿了,說:

“小四川,你就安心找你的工作。沒事的,吃的住的全算我龔福林的!”

牛B還真讓福林給吹起來了,做了一個禮拜多點,德寶就拉了三個業務,兩張高中畢業證和一張退伍證,除掉邱哥的成本,賺了整整600塊。小四川卻還是八字沒有一撇,五黃六月的天氣,曬得就剩了牙齒白了。

這兩天,德寶也開始找工作了,招衝床工的地方倒是蠻多,德寶是熟手,問過幾家,都願意要,就工資低了點,德寶還要挑挑。當然,還有一個意思,德寶想先讓小四川進了廠再說,他先進了,他們那對冤家是沒法在一起的,他怕小四川沒地方去了,又跟原來那幫四川佬混了,那就麻煩了。

這天,福林又收拾得整整齊齊地出來了,昨天晚上,福林發出話來了,再做兩單業務,他就要配BB機了,他一邊蘸著唾沫數著鈔票,一邊不時地拍著身上的墳子說:

“今天去看了貨,摩托羅拉的,不知道多威!”

這天早上,小四川伸長脖子聽著福林的腳步聲遠了,就對德寶說:

“德寶,跟什麽都可以過不去,不能跟錢過不去。”

德寶一時沒聽懂,小四川就不打啞謎了:

“福林哥幾次三番地叫你跟他做,你就跟他做嘛,這麽來錢的,他也是實實誠誠幫你,你幹嘛就咬口不開?上班,上班有幾個錢?”

德寶甕甕地說:“搶銀行更來錢啦,幹嘛不去搶銀行?”

德寶回過頭來看著小四川,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說:

“千萬不要打這個主意!你就老老實實地打份工,歪門邪道的事情,你又不是沒吃過虧!”

小四川哭喪著臉說:“我也想老老實實地打份工,可這工就不讓我老老實實地打呀!出來這麽多年了,不說賺錢,還欠了一身的債,你的錢也沒給。再說,這賣賣證件,也算不得歪門邪道,一不偷,二不搶的。”

德寶說:“那你跟他說吧,他願意,我也不攔你。”

小四川又哭喪了臉:“我跟他說了有什麽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

德寶沉吟了一會說:“好吧,我對他說。隻是,你以後在他麵前服點小。”

小四川啪的給德寶敬了個禮,學了錄相片裏的說:

“Yes,長官!”

德寶讓小四川的動作逗得眉頭舒了舒,幾乎要笑了,但沒笑出來,眉頭又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