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德寶和春妹請不到婚假,所以,他們幹脆辭工了。當然,按照廠裏的規矩,他們都扣了一個月的工資。但主管給德寶吃了顆定心丸:
“沒事啦,你什麽時候都可以再來的,一句話。”
現在,德寶和春妹來了,主管卻變卦了:
“今年訂單少了,還要炒人呢。”
德寶沒轍了,回到小四川的租房掉著個苦瓜臉。小四川說:
“誰相信?每天一隊兒一隊兒的人進去,他還說要炒人?明擺著要你的介紹費。”
這一說,德寶的臉更黑了。小四川又說:
“介紹他媽那個B的費,偏偏就不讓這狗日的日了屁眼。啟達廠怎麽啦?上得了天也不進,天堂凹大把多的廠。”
德寶甕甕地說:“那要找到什麽時候?我現在欠著一屁股的賬。”
小四川眼睛梭了一圈說:“要不,就進小鳳他們廠吧。”
那一年,小四川帶小鳳回老家治病,房子都賣了,病是治好了,但小鳳落了個不能生小孩的病。經過了這一仗,小四川完全變了一個人,不這山望見那山高了。兩年前,兩口子又來了天堂凹,小鳳進了這個製衣廠,踩電車。小四川很想進啟達廠,但德寶費了很大的勁也沒介紹進,一發狠,小四川就在小鳳上班的廠門口擺了個補鞋攤。小鳳廠裏不包吃住,兩口子在廠附近的荔枝林旁邊的一溜鐵皮房裏租了個房間,每個月租金80元。小四川對小鳳很好,小鳳隻管上班,其他事,洗衣做飯,小四川包了。這幾天,德寶和春妹就窩在這間鐵皮房裏。
聽到小四川說要進小鳳這個廠,德寶的頭搖得像撥浪鼓:
“又得租房,又得吃,那得花多少錢!”
小四川默了一會說:“要不,還是等福林那邊的消息吧,他路子還是寬一點。”
德寶哼了一聲說:“他路子多,寬得可以跑五輛汽車!”
銀蓮和那個大學生走了後,福林還真追到了梁平,到公安局報了案,但根本就沒有銀蓮這個人。後來又挨個村挨個村地找了一遍,哪裏找得著?身上的錢用完了,福林也不怕,混了這麽多年,隻要那雙嘴巴皮子還在,就餓不死他。不久,流浪到了重慶的福林開始跟一個江湖郎中幹了。
那江湖郎中賣一種祖傳秘製的藥丸,從跌打損傷到疑難雜症,包治百病,到人多的地方掛上很多華佗再世、妙手回春的錦旗,然後敲著一麵小鑼吆喝。等人聚過來了就開始賣,一套一套的詞兒編得好好的,又好聽又好笑,逗得大家哈哈笑。笑著笑著,還真有人掏錢出來買。這天,江湖郎中正在收攤,福林上去了,說:
“師父,我們一起幹。”
“誰是你師父?找師父,你上少林寺去。”
“我跟了你好幾天了,知道你的藥丸拿什麽做的。明天起,你賣到哪我嚷到哪。”
江湖郎中的左眼睛是瞎的,陰著右眼睛盯了福林好一會,笑了:
“有緣分,正好湊一雙眼睛。現在,誰也騙不了咱們了!”
這對最佳拍檔從四川賣到湖北,再從湖北賣到江西。到九江的時候,兩個人發生了一場爭論,爭川菜和湘菜哪個菜好吃。師父說川菜好吃,福林說湘菜好吃,爭著爭著就升級了,師父罵:
“沒有鄧小平,還湘菜川菜,你屁都沒得吃。”
福林罵:“沒毛主席,你祖宗三代都讓蔣介石當河魚煮了。”
師父罵不贏了,端了一杯滾茶要潑過來。福林眼快,早一拳打過去了,打在師父的右眼上,然後裹了包走了,到了深圳。
到天堂凹後,福林吹得天花亂墜的,叫德寶同他一起搞,德寶說:
“你就少做點缺德的事。找份工,好好地打,工資低是低點,心安。”
福林才不會聽呢,每天兜一個包今天在這個工業區、明天在那個市場,繼續他的營生。福林比他師父更絕,到深圳後,把祖傳秘製百靈丹的名字改成了西藏金剛丸,主要的功能是壯陽,每次開場前還講個笑話:
“有個老頭子來買了我的藥,不知道我這藥的厲害,早上吃麵條,他把五粒藥全丟在麵碗裏。這時,有人打電話來了,他去接電話。接完了電話回來,你們猜怎麽著?”
他一個個問,大家都說不知道。福林故意繃了臉,一字一頓地說:
“一腕麵條根根都豎起來了。”
一群人笑得直打滾。這深圳需要壯陽的人還真多,福林的生意特好,每天做多少貨就能賣多少貨,有次還碰了個大買家,他剛把攤子擺出來,那人就一口氣全要了去了。
第二天,福林提了更多的藥去那地方。剛把攤子擺出來,又有人一口氣全要了去了。是兩個便衣警察。原來昨天買藥的那個人出了事,食物中毒了,上吐下瀉。一合計,就吃了那西藏金剛丸,氣不過就報了警。
到了派出所,福林剛開始還嘴硬,一打,嘴就軟了,全兜出來了,所謂的西藏金剛丸是麵粉和的紅糖。那天晚上喝了點酒,錯把包洗衣粉和進去了。這還有他輕鬆的?關了幾天,身上的錢全掏光了,渾身上下打得沒一塊好肉,然後一腳踢出來了。
傷好了,福林跟一個東北人去東門做了一段時間走鬼,拿繩子係塊彩塑布的四個角拴在脖子上,彩塑布上擺了領帶、領帶夾子、鎖匙扣子、BB機鏈子什麽的,向過往的行人兜售。喊一聲城管來了,繩子一拉撥腿就跑。但錢還是賺的,隔不多久就到德寶這邊來一趟,頭發打得濕濕的,斜叨著一支煙,人五人六的樣子。德寶和春妹回家結婚的時候,福林還在做這個,看來真是賺了點錢,還了德寶原來借的1000塊錢,又送了100塊錢的禮,還托德寶帶了500塊錢給他爹娘,說:
“給他們說聲,這些年沒找到來錢的路子,現在找到了,放心,田裏土裏的活少幹一點,我會常寄錢他們的。”
但德寶回去了近半年,福林一分錢也沒寄回家。過完年不久,福林爹檢查出了尿結石,痛得喊爹喊娘,但就是沒錢去看,痛得厲害了,喊一聲痛罵福林一句。德寶當時想,福林肯定又搞其他鬼名堂去了。
不錯,德寶回去的這幾個月,福林搞的名堂多了,賣菠蘿、幫人搬家、收潲水油、拉客,等等,但都隻是開頭的勁大,隻飽了一張肚皮。德寶和春妹這次過來,福林又改行了,做了職介所的業務代表,大熱天打個領帶,臉上脖子上全是汗,看到找工作的人就螞蟥似的粘上去,反正不咬到血不鬆口。福林對德寶倒是說了實話:
“職介職介,全是扯雞巴淡的!”
這正說著福林,福林倒來了,扯著喉嚨在荔枝下喊小四川。小四川出去接進來了。福林陰著眼睛打量了一下房子,連連搖頭:
“這屁仄屁仄的,又髒又黑,哪是住人的?”
要是以前,小四川早就跳起來了,現在不了,笑嘻嘻地說:
“我們死打工的,哪裏比得上你這個大老板?吃的是人參燕窩,住的是賓館。”
那天是小四川帶德寶去找的福林,住的倒是樓房,七樓,房間也大多了,但住了十好幾人,沒一張床,全打地鋪睡地板。小四川不動聲色揭了福林的瘡,福林怒了小四川一眼,轉了話題,對德寶說:
“別東想西想了,就跟我幹,找不到工作就幫人找工作,這就是工作。”
小四川說:“德寶就想進啟達。”
福林鼻子裏哼了一聲說:“不早說,原來你還想進啟達,那破廠有什麽好進的?我這就去幫你搞掂,早幾天我還跟他們人事經理一塊喝酒呢,他不答應,我拿了他的腦袋當球踢!”
兩天後,德寶和春妹還真的重新進了啟達廠。後來德寶才知道,福林給了那主管800塊錢介紹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