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卷毛帶著一幫人在一家剛開的潮州粥店收保護費。那粥店老板也是個硬角色,梗了脖子就是不給,卷毛笑了笑說:
“你狠!”
狠字還沒落音,他手下那幾個人就砸開了,劈哩叭啦的像匹野牛跑進了瓷器店。卷毛操著手站在門邊,抬一隻腳攔了門,臉上是好看的笑。就在這時候,小四川不知從哪裏鑽出來了,卷毛眼睛都沒往這邊瞟,喝道:
“鳥毛,滾遠點!”
小四川說:“卷毛,還認識我嗎?”
“小——”
卷毛的“四”還在喉嚨裏,小四川的手從懷裏抽出來了,手掌裏多了一把刀,明晃晃的西瓜刀,插進去了。卷毛劈了一掌,劈空了,小四川又插了一刀。小四川還要插一刀,但手腕讓卷毛緊緊地逮住了,血像泄了堤,嘩的流了出來。卷毛笑了一下,說:
“小四川,你狠!”
話音落地,人也落地了。小四川徑直跑到了派出所,拍了拍滿掌的血對民警說:
“我殺人了。”
小四川的刀插歪了,雖然插了兩刀,但卷毛並沒有死,隻是戮斷了兩根肋骨和脾髒。抬到醫院去,搶救過來了。人是搶救過來了,但大家不會好事了他,聯名去告他,一樁樁的鐵證如山,卷毛從醫院直接去了看守所,關在小四川的隔壁。由於卷毛沒死,而且,小四川有投案自首的情節,再加上群眾一致去呼籲殺得好,為民除害了,所以,小四川最終從輕判了,七年。卷毛脾髒傷了,脾氣也沒了,一五一十地全交代了,搶劫、強奸、敲詐等等,無一不沾邊,也判了七年。
兩個月左右,小四川從韶關監獄給德寶來信了。小四川不認識幾個字,所以,信也隻有幾行字,還像讓雞扒了的草一樣亂糟糟的難認。他在信上說,他是抱定了要死的,誰知道卷毛這鳥毛命大。卷毛沒死成,他也沒死成。沒死成就覺得活著好,所以,他要好好改造,重新做人。現在最想念的是陳圳,請德寶帶陳圳過來看一眼。
自從那天在鐵皮房一見後,再也沒有見著小四川了。在羈押期間,德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要跟小四川見一麵,也沒見成。再說,德寶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要見小四川,那就是,他要弄清楚,小四川去殺卷毛到底是不是福林指使的。那天晚上,一看到李元慶抱著陳圳,德寶的心就一下子涼了,猜到了小四川肯定是要找卷毛拚命了,而且,他還猜到,肯定是福林點的眼藥。從李元慶那裏看到了小四川留下的信,證實了小四川是去找卷毛報仇之後,德寶氣衝衝地趕到了福林那裏,揪住了福林的衣領:
“福林瞎子,告訴我,小四川是不是你搗的鬼?”
福林也來火了:“你放屁,我搗什麽鬼?莫名其妙。你去問問秀秀,這幾天我在幹什麽?”
德寶果然跑去問秀秀,秀秀笑了笑說:
“你這次還真錯怪他了,他那邊機器壞了,在修,這幾天,他一直和我在這邊看檔,影子都沒離開一下。德寶,你該不會連我也不相信了吧?”
德寶甕甕地說:“我相信你!”
但德寶還是希望這話能從小四川的嘴裏說出來,如果小四川親口說了,這事確實跟福林無關,他龔德寶就去跟福林賠禮道歉,否則,這個瞎子就是混成了深圳市的市長,照樣扇他的耳光。
接到小四川的信半個月後,德寶抱著陳圳去了韶關。小四川見到陳圳大哭了一場,但陳圳卻大人似的對小四川說:
“爸爸,你別哭了,犯了錯誤好好改,就是好孩子。”
這一說,就把小四川說笑了。但忽然又哭了,小聲對德寶說:
“給李叔和你添麻煩了。德寶,你得幫我帶好小圳呀。”
德寶說:“不要你說的。你就好好在這裏,爭取早點出去。最好在這裏學門手藝,我聽福林說過,牢裏可以學很多手藝的。”
小四川點了點頭。德寶說要緊的事了:
“小四川,你今天給我說句實話,你殺卷毛,是不是福林挑逗你的?”
小四川站起來,大聲地說:
“殺卷毛是我自己的事,要他挑逗什麽?”
“你別瞞了,到底是不是?”
“不是,我說了不是。”
德寶歎了口氣說:“不是就好!”
小四川還告訴了德寶一個事,原來卷毛也關在這裏。剛開始兩人仇了幾天,但現在,有說有笑了,小四川的眼睛又濕了,說:
“我們常常一起說蓋天堂酒店時候的事,那時候多好玩呀,一起喝酒,一起瘋……德寶,你還記得我第一天碰到你的事嗎?你蹲在地上哭,像個老娘們一樣的,後來,我們在地上寫字,凹、坳、嶴的,再後來,我帶你去吃麵條,你吃了四大碗,我當時想,這個豬肚子……”
一邊說一邊笑,德寶也笑了,陳圳也笑了,警察看到他們笑,也笑了。
德寶要走了,小四川忽然喊住了德寶:
“快過年了,帶春妹去市裏玩一趟吧,看看地王大廈,深圳最高的樓,抬起頭來看,帽子都要掉……”
德寶點了點頭,回過頭來,眼睛濕了。
隻有20來天就要過年了,德寶跟春妹商量好了,春節放假,去市裏玩一趟,看看地王大廈,同時,給春妹買個金戒指。都打算去辦邊防證了,家裏卻突然來了電報,德寶爹死了。春妹很想天鳳,想趁這個機會回去看看,但商量來商量去的結果是,還是由德寶一個人回去奔喪,兩個字,省錢。
下雪天,父親去山裏打筍子,不小心一腳踩空了,從崖上摔下來摔死的。德寶回家的當夜,德軍和薑慧也回來了。看樣子,德軍混得不錯,從縣城直接打了一個出租車回來的,大包小包地從車肚裏往外搬東西。看到德寶,德軍一下子過來抓住了德寶的手,流著眼淚喊了聲:
“哥。”
德寶的眼淚奪眶而出,重重地拍了一下德軍的肩,半晌,才唬著臉說:
“你看你,邋裏邋遢的,胡子這麽長了也不剃!”
德軍和薑慧去了溫州兩年多了,剛開始並不咋的,什麽苦都吃了,什麽難都受了,最苦的時候,兩個人還在天橋下住過。後來,兩人進了一個廠做普工,一個月才300多塊錢。一年前,兩人開始跑業務。前半年,也挺災的,都靠吃方便麵捱日了。但他們終於挺過去了,現在,業務終有起色。德軍如實地對德寶說:
“現在兩個人加起來一個月兩、三千塊錢的樣子。”
在如何處理爹的喪事上,德寶和德軍發生了一點小小的分歧,德寶的意思是現在家裏不寬裕,節約一點;德軍的意思則是,爹辛苦了一輩子,雖然沒必要大操大辦,但也要過得去。德寶一想也有道理,於是就按過得去的標準辦了。這一過得去,事後一算賬,居然4萬元出了頭。這一來,連德軍也咋舌了。算賬之前,德軍還對不止一個人說了,德寶為家裏作了那麽大的貢獻,現在輪到他了,辦喪事的錢就不要德寶出了。但現在,他才知道,這個牛皮吹大了。算完賬那天晚上,薑慧跟德軍嗡嗡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德軍紅著個臉,看都不敢看德寶。德寶卻找德軍了,說:
“德軍,你也剛剛起步,婚沒結,孩子沒生,千斤重的擔子呢,你就別屙硬屎了,這個債,我們五五分。我現在欠點債,沒事的,我和你嫂子還能打工!”
奔喪回來,德寶的肩上又多了2萬多債務,好像一夜之間,德寶的背一下子駝了。
德寶以為這次過不了春妹這一關的,出乎他的意料,春妹並沒有怎麽樣,隻是指了一下德寶的額頭說:
“就該讓你多背點債,不背點債,你那腰杆子硬了,心野了,要去這裏玩那裏玩的!”
春妹最關心的是天鳳,一天到晚念念叨叨要德寶說天鳳的事情,一點點,一滴滴,都說了千百遍了,德寶的嘴都長繭了,但春妹就要聽,聽得格兒格兒地笑,但笑著笑著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