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天亮還早,你再睡一會兒吧?”他說。

我睡意全無,搖頭說:“不了,咱們說會兒話吧。師兄你幾時下的山?什麽時候跟在我後頭了?”

他笑著在一邊坐下來,火堆裏的火已經快滅盡了,還有一點微微的紅色火頭兒被蓋在灰燼下麵。他拿了一邊的幹樹枝填進去,撥了撥火堆,火光重新亮了起來,照著他的臉也顯得更清晰。

我這會兒是全醒了,當然認得出師兄就是師兄,不是什麽妖怪山魅變化來的。

“你們剛下山沒多久,我也領了一份差事下山來了。”他說:“辦完了事情也沒有立即回去,就在這一帶。說起來真的奇怪,這一年間似乎有許多精怪小鬼的冒出來滋事,大有群魔亂舞的兆頭。這十幾年間都太太平平的,這一番變故蜀山上師長們現在可能也已經得了消息——隻是不知道是一場大亂,大變,還是別的什麽事情即將發生的跡象……”

我點點頭,的確是這樣。

“下了山的師兄弟們大概也都有消息傳回去,我想師傅他們也該知道這消息了。”

是啊。

這些天我也總覺得,這一切跡象,是不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呢?

再想到魔宮……

不不,不去想,想也想不出頭緒來,隻會讓自己更加惶惶不可終日。

“我三天前在亂葬崗那裏遇著你了,你不是正在對付一隻野豺精麽?我當時擔心你會有什麽閃失,也沒有先露麵,在一旁給你掠陣來著,結果你應付的挺好,最後它使詐你也沒上當。看來你這大半年也曆練的很不賴。”

我笑笑,摸摸頭說:“哪裏哪裏,師兄過獎了。”

“嗯,我想看看你現在的道行怎麽樣,所以也沒露麵和你打招呼,跟著你走了這兩天路。你劍法和臨敵經驗都不錯了,不過,我靠這麽近,你卻也沒有發覺。如果靠近的不是我,而是心存歹意的……”

我說:“不會,我設過符界的。”一邊說,一邊把埋在火堆邊的符紙拿出來給他看:“要是有什麽邪門歪道的家夥想靠近我,可沒那麽容易。”

師兄接過去看看,說:“可是,這符卻防不了人的。若是有盜匪什麽的呢?”

我說:“我這麽窮,盜匪肯定也看不上眼的。再說,這裏很荒涼了,一般是沒有人來。”

師兄隻是搖頭,然後說:“你啊……其實要說到可怕,人心又怎麽會比鬼域強多少?”

是,他說的也沒有錯。

不過,一般人接近我應該是可以聽出來的。

而師兄又不是一般人,他的功力比我高深,我沒有發覺也……是正常的呀。

我們師兄弟幾個人裏,我現在的水平不敢說有多好,但是比蔣師兄劉師兄的劍法是強,和孫師兄應該可以平手,但輕功他們應該都不如我。

不過和藍師兄比,大概差距還是有一截的。畢竟他是師傅最得意的愛徒啊,而且他人又這麽沉穩機智,老成練達。

所以我說:“師兄又教訓起人來了。是不是師傅沒有再收小徒弟,你在山上過不了當師兄的癮哪,一見我就訓。”

他愣了一下,然後笑了:“你啊,還是這麽……”不過他沒說什麽,目光落在我的劍上麵,聲音聽起來比剛才顯得溫柔很多:“劍還好用嗎?”

我點頭:“很好用的。”這是他贈的那把劍,我那把從贏來了就原封沒動的一直放在著,下山的時候也沒有帶來。想一想又說:“多謝師兄。”

“跟我客套什麽。”

他看看頭頂,月亮微微有些西斜,還是深夜時分。

我說:“師兄歇會兒吧,我替你守夜。”

他一笑:“不要緊,我也不太悃。”

話雖然這樣說,他靠著樹,慢慢的闔上眼,似乎在安靜的養神。

一線月光從頭頂枝葉間漏下,照在他的臉上,顯得……

有些清冷,有些涼意。

師兄好象比在山上告別的時候,又瘦了。

他有什麽心事?

還是……

我搖搖頭不去想。

人人心中都揣著不能告訴別人的秘密。就是蘇和,大概也有許多事沒有如實的告訴我。而我……也有更重要的事情在隱瞞著他。

師兄的心事雖然我不了解,不過應該也是無法訴諸於口的吧?不然的話,怎麽會將身體一天天的消瘦了呢?

我坐了一會兒,山林裏幽暗安靜,慢慢的睡意又湧上來,我也歪下身又眯了一會兒,似乎剛閉上眼不久天就亮了,我聽到師兄走動的聲音,揉揉眼,懶懶的一時不想爬起來。

“行了懶豬,雖然不是在山上,可也不能賴著睡到太陽曬到身上吧?”師兄用腳尖觸觸我,好氣又好笑的說:“你不餓了?不趕路了?”

我懶洋洋的坐起來,眨眨眼。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林間彌漫著一層白霧,我身上蓋著一件外衣,上麵被露水打的潮漉漉的。我哎呀一聲:“師兄,你的衣裳……”

他說:“不要緊的,反正有風的話,吹吹就幹了。”

我心裏很過意不去,可是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麽。

身上帶著幹糧,麵餅和肉幹什麽的,就著水袋裏的水啃啃咽下去。好吃是談不上的,但是填飽肚子是沒問題。師兄吃的不多。等我把水袋塞子再塞好的時候,他問我:“上路麽?”

我點頭。

不過,師兄他是什麽打算呢?

我想的時候也問出來了:“師兄打算去哪裏呢?”

他說:“我沒有什麽地方去……”

我的嘴比腦子動的快,還沒想到呢已經說出來了:“那不如我們同路吧……”

吧字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得,蘇和這家夥最見不得的就是藍師兄和我在一塊兒,怎麽解釋他都不聽。現在可好,我跑去看他,還是跟藍師兄同行同路,他會怎麽想?而且藍師兄未必就是真的沒什麽地方去,可能隻是隨口說說,我這句話真是……

結果藍師兄居然點頭說:“好,我和你同去吧,路上也互相有照應。”

呃,怎麽,怎麽這樣了?

我懊惱的直想咬舌頭,可是又不能再改口說師兄你別和我去了,不然恐怕有麻煩的事情……

藍師兄問:“怎麽了?”

我隻好說:“沒事,沒什麽事。”

他說:“走吧。”

真是……

我原來上路的時候腳步輕快,現在卻覺得沉滯的很。

期待見到蘇和的心情一下子變成了有些誠惶誠恐,感覺自己不象是千裏迢迢去探望情人,倒象是千裏流放被發配的犯人,越走越覺得大難即將臨頭。

再說,藍師兄和蘇和不是很不對路麽?兩個人說話相處的時間又短,又不算和氣——很不和氣。那藍師兄為什麽還願意陪我一起去找蘇和呢?

我真是越想越不明白。

不過好在藍師兄這個人就是個象春風溫水似的人,和他相處不會讓人難受。他說起沿途的風景,說起蜀山上自從我們下山後的一些瑣碎事情,甚至可以說起在極北之地,可以鑽冰釣魚——這天下可能沒有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師傅雖然也愛看些雜書,喜歡遊曆,但是知識也沒有這麽淵博。

真不知道他懂得的這些都是哪裏知道,哪裏學來的。

蘇和這家夥動不動就吃藍師兄的醋,說不定一大半是因為覺得自己懂得沒人家多,因而嫉妒。

再加上,也有我的原因……

藍師兄對我,實在是和對別人不同。

以前我沒有想過這些,後來等我和蘇和的關係……到了這一步之後,我有時候也想著,藍師兄他會不會也……

隻是這個想法一冒出頭來就被我掐滅了。

得,這世上的人,象蘇和這樣生冷不忌的可不多,藍師兄怎麽會那麽巧也喜歡男子呢?就算他喜歡,我又有什麽值得他喜歡的?一無才二無貌,本事不濟人品也一般。就算他要喜歡一個男子,也肯定得找一個更上佳的人選吧?

就這麽一邊打哈哈一邊瞎琢磨一邊趕路,路上我們還順手鏟掉了一夥兒沒成氣候的小精怪。其實不見得所有的精怪就都是壞胎,但是它們在墳地裏出沒以屍肉為食,眼睛裏都是紅澄澄的光,再發展一下就可以改吃活人肉了,這可是萬萬不能姑息的事。

中午我們停在一個小村鎮邊上,雖然這裏吃的東西不大合口味,但是能吃上頓現做的飯,有熱茶熱湯熱菜,也就沒什麽好挑的了。

藍師兄把炒菜裏的素的那部分都挑了吃,我看看他,他一笑:“這臘肉我吃不慣。”

希望是這樣……

也應該是這樣吧?總不會是,是他覺得我吃這肉挺香所以都省給我吃的吧?

肯定不是的……絕對不是的。

隻是這麽總猜疑著,實在悶的不好過。可我又不能直接的問藍師兄——請問師兄你是不是喜歡我?不是師兄弟那種喜歡,是想和我當情人那種喜歡……我又不是傻子肯定是不會問的。

隻是,隻是……

唉,以前沒想過,有人對你挺好挺關照,原來是一件這麽讓人坐立不安鬱悶不解的事情。

在這小飯鋪吃飯的人不少,又聽人提起那位高風亮節,英偉不凡的蜀山派殷少俠。藍師兄眼神一動,筷子停了下來。

我低聲問:“師兄,你在山上時,聽說過這個厲害的殷師兄嗎?”

藍師兄想了一想,緩緩的搖了搖頭。

得,這我就納悶了。

我上山時日短,資曆淺,認識人少也就罷了,怎麽藍師兄也沒聽說過呢?

我們想再多聽些這位“殷少俠”的英雄事跡,結果那幾人又不說了,改而談起了別的。我們也吃完了東西,隻好付賬上路。

不過下半天我們的話題就圍繞著這個殷少俠打轉了,藍師兄沒我這麽好奇,但是也說這人這麽有名望,實在難得。要有機會該見一見,同門之間互相學習切磋一二也是美事。

藍師兄說的坦**大方,可見他心中也是這麽想的。

這份氣度就比我強,我還覺得有些不忿和眼紅呢。

晚上我們沒有露宿,在一戶山民家中借住的。人家是夫妻兩個,倒是有間空房和一張床招待我們。我看看那床,摸摸頭說:“師兄你睡床吧,我在地下鋪鋪草就行了。”

他搖頭不肯:“擠一擠好了,我們也都不胖,**也能睡得下。”

我搖頭不肯。笑話,要讓蘇和知道我和藍師兄睡一張床,不活吃了我才怪呢。

我們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願意讓步,就在床前僵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