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諸行無常(下)

對上那樣小小的金色眼睛,顏暄心中一震,竟然有些失神。仿佛有什麽體悟飛快的在頭腦裏略去……

大通禪師曾告誡她心存明鏡,又以自身遺體警示她諸行無常,有生便有死,這是亙古不變的宇宙規則,所以得失皆是虛妄,行事但求不悔。

諸般想法在她識海裏流轉不息,顏暄靜靜看著小小金佛,小金佛也怔怔盯著她,隻一晌,卻覺得過了幾個春秋。她歎息一聲,從識海中抽離出來,睜開雙眼,眸中清明一片。

裴華見她醒了,且眼神帶著某種透徹人心的神采,知道她必有所得,便撤去了陣法,口中道:“暄姑娘有什麽發現?”

眾人也都向她看過來,顏暄站立起來,一個個掃去,忽而問道:“江頎呢?”

裴華聽聞,微微皺起眉頭道:“我從湖裏出來時,就沒再見過他。他們當時都在沉睡,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顏暄點點頭,她四處望去,天空很藍,白色的雲朵慢悠悠的漂浮著,遠處綠草上,點點牛羊悠閑地散步,實在無法把這裏跟殺機四伏的十萬寶刹聯係起來。最後,她將目光定在院中的菜地上,開口道:“這菜地如此整齊,可見這裏是有居民的。”

裴華蹙眉道:“剛剛我看過天地靈盤,除了那些雞鴨牛羊,這裏並沒有別的靈物。”

顏暄思索道:“也許也是機甲人也未可知。”

裴華點了點頭。

顏暄凝視片刻屋舍,良久道:“如果我沒有猜錯,我們已經到達十萬寶刹近底層了。”

溫滌塵已驚呼道:“可是我們才通過了幾個玉門而已。”

穎木和戴左也麵露驚色,這裏如此平靜,如同農莊,甚至半分靈氣也無,他們顯然也無法相信。

顏暄幽幽道:“之前我們受困於七覺支,擇法菩提、歡喜菩提、輕安菩提……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遮掩在裏麵,如今卻到了三法印,可見覺悟夠了,便開始驗明正法了。”

她言罷,手捏了個訣,一股充滿禪意的念力凝聚在手指上,口中低喃道:“諸行無常,你既有了自己的意識,不願離去,是在等他嗎?他就在這裏。”

語畢,她伸出手指,輕輕對著茅屋一點。淡金色的神識化成一道金光,沒入茅舍內。頃刻間,整個茅舍開始顫抖起來,眾人麵露驚駭,眼見那茅舍慢慢直立而起,行走竟如人行,停到顏暄麵前。戴左等人早已急退出數丈,甚至出聲質疑道:“顏姑娘,你在幹嘛!”

隻有裴華站在一邊,靜靜看著顏暄,目光之中滿是信任。

那巨大的茅舍將地麵踩的地動山搖,漫山的牛羊紛紛四下逃竄。顏暄閉目默念,片刻從她身體裏飛出一個小小金佛,那金佛胖乎乎的,十分可愛,站在顏暄肩頭。

茅屋見到金佛的瞬間,忽而抖動起來,緊接著竟然匍匐在地上,地麵又是一陣震動,盡管並非人形,卻能感覺到它的悲傷和哀戚,周圍刮起風來,嗚咽如同哭泣。

小金佛天真純澈的眼神落在了屋舍身上,忽而開口道:“我與你緣分已盡,何必執著。”清脆的童音說出這般蒼涼話語,顯得奇異無比。

嗚咽的風聲轉為激動的嚎啕。

小金佛淡淡注視著它,良久道:“你要追隨我?”

屋舍伏在地上,隻將身形伏地更低。

小金佛卻歎了口氣:“如今你不再是你,我亦不再是我。神秀已死,你亦成靈。各自散去,再好不過。”

嚎啕的風聲轉為狂嘯,屋舍卻兀自伏在地上不動。

小金佛忽而扭頭看了一眼顏暄,又將視線飄的很遠,低語道:“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你要追隨的人,早已化在天地之間,或許他日,你想通了,便能見到他。”

它言罷衝顏暄一笑,又鑽入她丹田,顏暄內視一番,卻見他又抱著金丹呼呼睡去了。

過了良久,久到顏暄以為屋舍也睡著的時候,它緩緩站立了起來。然後又回到原地落座下去,顏暄感覺到一個淡淡的神識徘徊在自己周身,她看著屋舍道:“他已經睡了,請開啟玉門吧。”那神識便收了回去。

隻覺得眼前一亮,院落中便升出一道玉門。眾人麵上皆露出驚喜,隻有顏暄臉上憂心忡忡,她盯著沒有任何字跡的玉門匾額,久久不言。

裴華這時已走到她身旁,跟她一起抬頭看著無字匾額,歎息道:“想不到三法印之境,竟然環扣於此。”

顏暄有些訝然:“你竟然已經猜到各種緣由了?”

裴華笑著傳聲道:“大通禪師神秀的神識已經自成一體,有了意識,真是前所未聞,大開眼界。這屋舍既然對他如此戀戀不舍,可見是神秀大師生前久居之所,想必日日聽禪,千百年來竟而通靈。它日日守護在這裏,打理一切,隻當神秀大師尚在,實在令人嗟歎。隻是,我有一點尚不明白,還需暄姑娘解惑。”

他笑了笑道:“為何大通禪師神識之靈,說自己並非神秀呢?”

顏暄聽聞,望了一眼屋舍,開口道:“佛門三法印為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他已經提示你了,於昔日神秀而言,他的法早已存於天地萬物,你想見他,這一草一木,一花一露,皆是他。”

那屋舍聽聞,忽而大震,然後慢慢平息下來,一時之間隻覺得清風徐徐,和煦如春,顏暄便知它已放下了。

裴華麵露思索之色,忽而歎道:“於神秀禪師的神識而言,卻是重生之靈,經過三法印的驗證,已成真佛。所以他是神秀,也非神秀。”

顏暄麵露欣賞之色,點了點頭:“不過它隻有真佛之靈,尚未有實體,我卻被賴上了。”

裴華笑道:“這是千古機緣,暄姑娘的福氣。”

顏暄笑笑不說話,隻望著無字玉門道:“最後一道玉門了,生死禍福,豈是你我能決定的。”言罷已率先踏了進去,隻是臨走之時,一個溫和的神識依然在她身上留戀了片刻方收了回去。

溫滌塵和穎木則目光閃爍不止,然後緊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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