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大力果然弄來了三隻山雞,烹製之後肉質細嫩,比那黑熊肉好吃的多。五人圍坐在屋裏,中間用石頭堆起,將灶上的大鍋移了過來,石下焙火,滿室肉香。柏大力還拿了藏著的酒出來,這酒奇烈,白韶卿從來量淺,自然不敢嚐試。倒是向天顏學著柏大力,舉起滿酒的瓦罐狠狠倒了一口進嘴裏,結果嗆的涕淚齊流,把個柏源笑地直在地上打滾。

有酒相佐,氣氛也漸漸融洽,連憨實地柏大力都拍上月重錦的肩膀,喚他“月老弟”,看得白韶卿忍俊不止。月重錦飯前已經由向天顏把過脈,她這個正版聖女對毒物像是確為精通,當時便拍胸脯保證,必能在月園之前,配出解藥。

月重錦今晚也是放開了暢飲,和柏大力賽著似的酒到杯幹,二人肩搭著肩,都是喝的醉眼迷蒙,而向天顏則從嗆下那口酒起,就靠在白韶卿身邊,漸漸地半個上身都撲到她懷裏,嚀嚀哪哪,時笑時哭,不知在低語什麽。白韶卿輕輕撫著她的背,一室地溫意,也讓她笑靨不減。

柏源吃飽喝足,便爬到**睡覺去了,白韶卿隔了一會,轉頭去看,見他將氈毯踢在一邊四仰八叉地仰天大睡,又看自己懷裏的天顏也已半夢半醒,便挽了她過去,將她也移到**,拉過氈毯來給他們蓋上。自己則坐在床邊,看這兩張睡夢中的臉龐,一大一小,卻都透著安詳地暈紅。一室暖意,是難得地寧靜之極地時光,百裏雪山外,便是鼎沸的亂世,但願這一方平靜不要被打擾才好。

她想的出了神,待回過頭來,卻見地上的火已經滅了,一旁還鋪了厚厚地氈毯,柏大力正將月重錦安置在那上麵,回頭看她正望過來,便笑道:“你們安心睡,我到外麵守著。”他的樣子有些東倒西歪,可眼神卻依舊清澈,目光落在白韶卿身邊**的二人臉上,露出柔和地笑容,順手命了長槍弓箭,走了出去。

白韶卿看床前尚有兩張硝過的獸皮,便拿了一張為月重錦蓋在身上,他氣息沉穩,已經陷入夢鄉,灶台裏微亮地火,給他臉上如蒙上了一層暈光,使他俊雅地眉目愈發生動起來。白韶卿看著他,腦中又想起他不久前說的話,心裏有一分淡淡地惆悵,看他臉頰上粘著一縷發絲,忍不住為他輕拂開去,指尖觸過他的臉,卻又赫然驚覺,忙收回手來,抱著另一張獸皮出屋去了。

柏大力正靠在門前的一株白樺樹下,看她出來,倒吃了一驚,又見她手中的獸皮,更加不好意思“姑娘你蓋著吧,我個五大三粗的人,哪裏還能凍了。”

“守夜怎會不冷,你披上吧。”白韶卿將獸皮遞過,他憨笑著,也隻得收了“姑娘不睡會麽?”

“屋裏有些熱,出來透會氣。”柏大力一聽,立刻站起身來,他身下鋪了一堆柴草,本來可以勉強半躺,這時又將身邊那堆重新疊好,道:“你坐吧,這個不會滲雪透寒。”

白韶卿便依言坐下了,他卻搓著手站在一邊“你也坐下歇歇,不是喝了很多酒麽?”

柏大力憨笑著,稍為遲疑了一下,也就坐了下來“我沒什麽事,吹吹風便醒了”說著笑看她一眼,有些不好意思“我好酒,所以每回顏兒從外麵回來,都帶些進來,”他似乎已經不再避諱她“顏兒,這麽些年了,沒見她這麽高興過。雖然她平日總是笑嘻嘻地,可是……”他想了一想,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停了片刻,隻得重複“她今天是真的高興。”

“嗯,高興就好,這世上還有什麽比真心歡喜重要呢?”白韶卿淡淡一笑“其實這些年,若不是認識了你們,天顏或許也沒有現在這麽好,她以前,吃了不少苦,有你們這麽關愛她,她才能一直保持這樣的本性。”

柏大力一愣,眼神變地幽暗“她從來不說自己的事,一來就是又笑又鬧的……”他頓了頓,忽然說“姑娘,你能留下來麽?”

白韶卿一愣,柏大力已經刷地聲站了起來“她那麽喜歡你,你若是不走,她,她一定也會留下來。”

白韶卿抬頭看他,雪山裏的冷月格外清晰,她的眼中如蒙著一層水氣,在月光下緩緩蒸騰,柏大力忽然有些臉紅,慌忙轉開了頭去,卻聽她說道:“想要留下她,得靠你自己的本領,”她的語調中帶著一絲笑意“這些年她始終是獨自流浪,可卻每月都願意來這雪山裏,想來,是這裏有她掛念的人或是事,分明可以自己留她,又何必要假手他人呢?”

柏大力一愣,呆呆地看著她,隻覺腦海中有什麽若隱若現,天顏的芙蓉麵在眼前晃個不停,心裏莫名地慌張,一時竟不知是喜是悲,更不知說什麽才好。

白韶卿看著他,聲音變地低沉“分明有一身本領,卻甘心避居雪山苦寒之地,此番忠心護主地心意,怎會不令人敬佩。天顏爽朗,喜愛自由,卻願意頻繁進入雪山,這樣的心意,何須猜疑?”

柏大力又是一怔,目光中驚愕不止,卻也不再閃躲,和她對視良久,歎道:“我,配不上她……何況,跟了我,又哪裏半日安寧的日子。”

白韶卿聞言倒也沉默,二人不約而同地都靜了下來,她才輕聲道:“我有一句相勸,若是你覺得我妄自尊大,幹涉太過,大可不必理會。”柏大力聽她語氣慎重,便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雪山,已經不再安全。”白韶卿定定看著他,一字一句:“源兒在深山多年,也是時候帶他出去看看世界,大隱於世,尋常百姓中,恐怕比這雪山更能隱匿形跡。你們離山,天顏必定跟隨,打獵醫術,皆可傍身。”

柏大力的眼中沉黑如夜,卻又有星點閃爍“你都知道了?”

“是。”白韶卿額首“你不要怪天顏,是我逼她說的。”

他盯著她,忽然露齒一笑:“我自然不怪,這個秘密她五年前便已知曉,第一個告訴的人,便是你,你必然是她最信任的人。況且,不知怎麽,看到你,我也覺得你……可以信賴。我們雖是初識,可是你舉手之間,我卻能見你流露出對源兒的關愛,不是假意。”

“我,曾有過一個弟弟,若是在世,也和源兒這般大了。”白韶卿輕輕說。

“啊。”柏大力一愣,沒想到說到了她的傷心處,正有些懊惱,卻見她轉過頭來,臉上並無戚色,反而淡然“你可認得那個背叛老將軍的人?”

柏大力沒想到她竟會問這個,一怔之下,指節不由得微微作響,忍不住咬牙切齒:“他便是化了灰,我也認得。”

“他如今在紀國?”白韶卿再問,看他用力點頭,她道:“柏姓一事,過去已久,一般人恐怕已經淡忘,你們改名換姓,應該便可無事,隻是這個人,憑此得到的富貴榮華,肯定時刻記在心上。你能否告訴我,這人是誰?”

柏大力錯愕地看著她“你為什麽想要知道?”

“也許將來,會與之相遇。”白韶卿垂下眼眸“有時我的直覺,超乎想象。”語氣中竟帶了一絲淡笑。

“你……”柏大力卻搖了搖頭“此事與你無關,可別把你牽扯進來。”

“我這人什麽都怕,就是不怕牽扯。”白韶卿伸手拍拍衣服,站了起來“紀國藏著這麽條毒蛇,而我,說不準哪日便會‘被迫’到那裏去,”她將‘被迫’二字輕輕咬住,停了一停,笑道:“防患於未然而已,他叫什麽?做的什麽官兒?若是遇到,我真想替老將軍問候他一聲。”

柏大力怔怔看著她,月光下她的臉忽然煥發出奪目地亮色,分明衣衫簡陋,破獸皮纏腰,可是卻有華麗地不容人正視之感。

“他姓烏,字子林,名行安。如今是紀國的定遠將軍!”柏大力一字一頓。

白韶卿瞪著他,半晌,忽然輕聲笑了起來,柏大力不解地看著她,隻見她眼神微揚,唇邊一縷譏諷“烏行安!我和他倒是有幾分相識。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緣份。”

柏大力雖不知她意,卻是著實不放心“你,你別去打他的主意,這人年青時就一肚子壞水,如今更是老奸巨滑。”

“我和他遲早都要交鋒的,就算我不去尋他,他未必就能忘得了我。”白韶卿收起笑意,靜了一靜,正視他道:“我天一亮就要離開,烏行安之事,來日方長,他惡貫滿盈,也總有他過不了的那天,你不用擔心,我自然不會赤目白臉地衝進將軍府殺他,我有我的法子,而現在……”她的眼中露出誠懇之意“我有一事相求。”

“你盡管說。”柏大力用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