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副將在原地愣了一會,才走過去,卻沒坐到她床邊,隻是垂眼看她,好一會才道:“你的傷已無大礙,主要還是失血,日子久些自然就補回來了。”

白韶卿微微點頭,她現在作不了大的動作,稍微一晃腦袋就疼“這次真要謝謝大人救命之恩。”

“若不是你先認出了我,我哪……能認出你來。”張副將不知為什麽有些和平常不太一樣,變的有些拘謹而壓抑“是你自己救了自己一命,好在現在都過去了,養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白韶卿又應了,他像是沒什麽話要說了,卻又沒有離開,隻在她床邊踱步,不知在想些什麽,她的眼睛隨著他轉了兩圈,便覺得累了。

她一直撐著沒有深度昏迷過,又失了血,精神早已不濟,此時放下大半心事,正是懶的不想多動的時候,自然也不會去為這人有些怪異的舉動多花心思,輕輕籲了口氣,正打算合眼歇上一歇,卻聽帳子一動,又有人走了進來,笑聲先人而至“白丁,你醒啦?”是呂漢年。

她聽到聲音便勉強支了支身子,呂漢年一步上前按住她,笑道:“這會兒多什麽禮,身子要緊。”又轉頭向張副將“張副將也在此。”

張孝點了點頭,道:“剛好路過,聽說他醒了,就進來看看。”

呂漢年見他沒有走的意思,略有些不快,不過也不搭理他,轉身坐到床邊,從袖裏拿了個紙包出來,一張肥臉笑容可掬:“我給你弄了點好東西,補身子最好了。”說著打開紙包,竟是半截人參,參須足有人的中指長,白韶卿忙道:“這怎麽能……”

呂漢年笑道:“這有什麽,你那時砍斷長藤,是豁了自己的性命來救本將軍,這點兒東西哪能抵的過,不過是因為行軍打仗,實在找不到更好的,我才將就拿來,若是平日,這哪是可以出手的東西。回頭讓林富貴把這切碎了給你放到湯裏,你好的快些,我也心安。”

白韶卿隻得收了,他四下看看,又道:“你現在要養傷,且就住在這吧,回頭你傷好了,做了我的親隨,就跟我住主帳去……”

這邊白韶卿還沒表態,一旁張副將已經啊了一聲叫了出來,呂漢年轉頭去看,隻覺他臉色有些異樣,本來降到和夕日的下屬同級,呂漢年已經不爽在心,而張孝那副不知避讓的態度更是令他不快,更何況他說著話,他竟敢打斷。

“怎麽?張副將有什麽異義?”呂漢年冷冷問。

張孝看了一眼**的白韶卿,道:“這白丁,早在半月之前,我就答應教他識字,要讓他做我的親隨了。”

此言一出,不僅白韶卿,便是呂漢年也是大怒:“你的意思是本將軍還不能做主?”

“我並非此意,隻是,呂副將不是已經有了親隨麽?我又正巧缺一個,此事,還是要有先來後到吧!”

這下別說呂漢年,就連白韶卿也驚的呆了,萬沒想到他竟然說這樣的話,她看著他,眼神微微一凝,張孝坦然而執著地目光,忽然讓她心中一動,究竟是哪裏不對,一時還不及回味,耳邊卻聽呂漢年怒喝:“張孝!別以為老子給你麵子,你就抖起來啦,當初若不是老子,你還是一個什麽不也是的小兵……”

“既然呂副將記得這個,想必也還記得別的情形,比如,山崩。以命換命,換個驍騎校之職,我對副將你並無虧欠。”

呂漢年目欲眥裂,指著他的手指顫個不停“好啊,素來隻道你不多說不多做,是個不思進取的庸人,竟沒想到你心深如此,你的意思倒是我虧待了你?是我欠了你麽?”說到最後聲嘶力竭,帳外頓時有腳步聲朝這邊匯集。

帳內二人不約而同地靜了下來,呂漢年轉身對白韶卿道:“我應了你的事,自會幫到,我倒要看看,有誰敢來攔我!”

張孝目不斜視,盯了他好一會,才撇開眼去,仍是不語,白韶卿隻得道:“承蒙將軍抬愛,屬下是什麽實在無關緊要,若是為這事壞了將軍們的情誼,又是在這當口,屬下真是萬死難辭其疚了。”

呂漢年哼道:“老子再降也和他平級,老子都不怕,你怕什麽。別管了,你好好養傷就是。別的事我自然會讓人安排。”說罷再看不看張孝一眼,氣哼哼地走了出去。

帳裏隻餘二人,白韶卿先前的那點睡意已經全消,隻是靜靜看著他,他也不走不動,眼睛垂著,神色倒是安然“張副將有話要說?”白韶卿聲音輕輕。

張孝聞言抬頭,眸光在她臉上一掃,卻是搖頭:“你歇著吧。”說完便轉身離去。

此番紀軍奪回雲開,本來眾軍士皆以為烏行安會一鼓作氣,趁著士氣高漲追擊楚軍,卻沒想,大軍在雲開城駐留,一留便是十餘日,帥帳中全無動靜,每日隻問些防守之事,眾將也沒見在主營中聚集,各人猜測重重,明明楚軍占了紀國的城池就在眼前,更何況詹灼那作為實在是人神共憤!

這詹灼果然是個冷血狂人,每日都將城中百姓拖出十人,吊在城樓上,除了頸處繩索之外,兩臂也掛上繞繩,三繩支持體重,而後兩臂的繩索每隔一刻鍾便放開一寸,吊懸之人便這樣承受恐懼煎熬,嘶聲長叫,日日繚繞不散,遠遠地傳至雲開城中。紀軍將士無不目欲眥裂,狠不得衝上前去將詹灼跺成肉醬,怎奈無軍令不可枉動,隻能眼睜睜瞧著,十日之內,長平城活活吊足百人,死了的屍首便直接扔到城下,城內日日哭聲震天。

而白韶卿經這十日也漸漸康複,額前傷口過大,便是來日愈合,恐怕也會留下了一道淺疤,隻是她此時也無暇在意,光是每日聽老林說些營外的事,便已經令她心驚震懾,十指微麻。

這就是戰爭!兩軍交戰,不論輸贏,敗的永遠是百姓。當初得知這些計劃,她曾經怎麽想來著?是呀,那時她想的隻是自己,在這部棋局中,自己被陷害被利用還牽連了身邊所有的人,她是憤恨,卻隻是,為了自己。

卻不知她的不平,如此渺小,她的正直,如此狹義。若是當初自己離紀後,不畏那人的追尋埋伏,立刻前往楚宮或是秦國,這一切是否會改變?她先是為不甘而逃,後又為養精蓄銳而逃,可逃亡的意義,究竟在哪裏?

她尚且能逃,可四國百姓能逃到哪裏去?那此時此刻,她能做些什麽?她指節捏的格格作響,雙瞳尢如浸滿墨汁,黑的觸目驚心,扭頭朝主營的方向望去。麵對詹灼的獸行,烏行安卻按兵不動,他能人不知鬼不覺地暗過川江,更一舉奪回雲開,足可見他謀略在胸。

當年他在柏老將軍身邊多年,之所以最後背叛,這其中不僅僅是他的無情寡義,自然少不了他的野心,本就不甘久屈人下,更何況柏家遇罪,舉家逃亡,跟著柏氏,功名利祿皆成泡影,滿腔抱負,一身本領,教他如何放的下!因此出賣,換得了展翅的機會。

能獲定遠大將軍之銜,機會確實重要,本領卻也不可缺少。那麽當下,他會怎麽應對詹灼?任由他城牆吊屍,多番挑釁,到如今還能沉的住氣,要麽此人到此地步已經黔驢技窮,隻想死死守著雲開,要麽,他便是成著在胸,正在等待時機。

白韶卿一撂被子坐了起來,此時已過三更,若是要探查究竟,便在此時。她悄悄閃到帳邊,掀帳去看,營內一片寂靜,她等了片刻,正要出帳。

大帳一側,忽然有人從旁一把握住她手,她心中一沉,正要力掙,卻聽一個聲音近在耳邊道:“你要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