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穆遙事後解釋,白韶卿才知曉,原來這種情形正是因為潛伏在他體內的毒性沒有按時得到緩解地藥物,而且他在臨近體毒發作這個危險時期,作大幅運動,像急速地提氣、縱躍、狂奔,這些都能促進毒性地提前發作,因而才會有此一劫,不過總算是虛驚一場,如今已經無事。

可白韶卿卻還是堅持放慢速度,以調理他的身體為主趕路為輔,穆遙拗不過她,隻得答允,二人於是便一路慢行,路上穆遙便給她說些自己這些年行走江湖時看到的遇到的奇聞異事,這一路上倒也走的頗為自在。

與此同時,楚紀的動靜也隨著流言進入月境。兩國因各失一員猛將,戰力像是持平,本來楚軍當初被烏行安趕出長平又擄走主帥後,元氣大傷,紀軍若是趁此時進攻,拿下新平,應該不算太難。可奇怪的是,紀軍自打下長平後,似乎軍心不整,後來兩軍各換大將,再在兩城間交戰,也是沒有分出勝負就匆匆結束了。

因此兩軍現在便膠著在兩座邊城中,誰也打不下誰,隻是按局勢來分,畢竟楚國入界,占了紀國的城池,算得到略勝一籌。

二人聞言都是沉默,紀軍拚死作戰,到後來卻落得個主帥降職的結果,也難怪軍心不穩,更何況烏行安之死,眾人隻有對朝廷更加失望,這樣的情形,哪裏還有當初力敗狂楚的雄心壯誌。如此拖延下去,即使楚國無詹灼,紀國也非其敵,若楚勝再出強兵,恐怕紀亡,已經近在眼前了。

如此走了十餘日,穆遙總算以自己確實完全恢複說服了白韶卿,使得二人的進程重回到正常速度,快馬加鞭,再行十日,終於到了齊壤。

在客棧安頓好,白韶卿便立刻在客棧裏打聽開了,當初離開雪山時,她做了安排請柏大力保護月重錦,想來向天顏應該也會隨行,她醫術卓然,最有可能的生活方式便是行醫。因此她一到此地頭件事,便打聽京城近來是否有新開了醫館或是名聲鵲起的大夫。

果不其然,才喝了半壺茶,店小二便熱心地介紹了幾個最近最有名的大夫給她,這裏頭便有兩個是女子,而一聽到其中一人的名字,白韶卿立刻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和穆遙一同出門,尋著那小二給的地址去了。

這醫館並不難尋,因為開在十分熱鬧的街區,而且店麵不少,館前掛著一塊橫匾,上書“顏館”。二人踱起鋪子裏去,便見左側整幅大牆上的藥匣子開開關關不停,櫃上有三五個夥計,還是忙的不可開交。

右側則是一個隔櫃,垂了竹簾子,好些人便坐在簾子外候著,她朝這邊探了探頭,裏頭三個男子正在為病人診脈,卻是沒見到熟人。

身邊一個十五六的少年靠近她道:“這位夫人是尋醫麽?需得等等。”

“我想找顏大夫。”

“她這會子怕是騰不出空來,要不你坐會,這邊劉老先生邊上快有空位了,夫人若是著急,我給你早安排進去。”那少年堆著笑,眼睛靈動,一幅靈活相。

白韶卿搖頭道:“我隻找顏大夫,我不看病,是有事找她,她在麽?”

“有事麽?”那少年看了她一會,笑道“那夫人等會,我給您叫去。”白韶卿謝了,看他轉身朝後堂走去,一邊穆遙道:“就是她?”她點點頭,伸指在嘴邊打個手式,他倒笑了,搖了搖頭,東張西望起來。

過了片刻,便聽腳步聲響起,那少年已經出來,賠著笑,讓他們再等片刻,說那人就來,便走開了。白韶卿答應著,在原地站了一會,感覺後堂似是有人正打量自己,便凝神看去,堂後垂著密密地簾子,又是極暗,不過她還是隱約感到目光與對方對上,嘴角輕扯,微微一笑。

裏麵頓時一人低呼“你你……”跟著向天顏素麵朝天地便朝她走來,一麵走一麵伸手指著她,卻隻一味你你你的,話也說不上來。

白韶卿笑呤呤地打量她,她穿著一衣淡黃色地小襖,下著水色描絲襦裙,水長短靴,頭發刷了個斜髻,額前耳邊皆有碎發垂下,襯著一張臉更小了。此時張著嘴,眼睛瞪地滾園,指頭直戳到白韶卿臉上,才恨恨放下“你還知道來找我呀你。”

“我倒是想找別人,可惜無人可找。”白韶卿依舊笑著。

向天顏一把抓住她手,眼圈頓時紅了起來,咕嘟了半天,吐出一句:“臭丫頭,生生的讓人死了大半。這大半年的,也不知道傳個信給我。”

“傳什麽信,給你惹禍來麽?”白韶卿緊緊她的手,回身介紹了穆遙,向天顏一愣,朝他看了幾眼,忙引著兩人進後堂去了。

這醫館後麵居然挺大,路過一個露天的水井院,往裏連穿了兩個院子,向天顏才引他們在一間屋裏坐下,這裏與前麵的醫館似乎不是同一個入口,剛剛進來時,白韶卿看到一側還有院門,似是朝外。

“這是兩個院子,剛置下的,後麵連起來那邊是醫館,這邊便是我們自己住。”向天顏一邊說著一邊給二人弄茶,白韶卿也去幫忙,不一會,便煮了茶上來,一時間滿屋都是茶香。

“那邊醫館是日夜吵嚷的,這裏倒是幽靜”向天顏說著,端了茶給穆遙,後者忙道:“有勞向姑娘。”

向天顏抿嘴一笑“如今我換了名字,顏天,以後這麽叫我就成。”說著將他仔細打量幾眼,才回到白韶卿身邊“你究竟是怎麽回事?這麽久都去了哪?你知不知有人為了你都快急瘋……”說到這裏見她眼神一黯,才勉強收了聲,把杯子往她麵前一放“總之,即回來了,就得聽我安排。”說著就要出去喚人。

白韶卿一把將她拉回:“也不急在一時。”

“你自然不急,可有人……”說著又瞟了穆遙一眼,穆遙輕咳著站起身來“我出去轉轉。”白韶卿想要挽留,他卻一笑走了。

“這人是誰?”顏天見他一走,立刻追問。

“是我失散了多年的親人。他身上有一種每個月都得服藥的毒,服的時間大概有些久了,回頭你給他看看,能不能想法子幫他解了?”

“嗯,我會盡力。”

白韶卿伸手為她拂了拂頭發“他們呢?”

“誰?宮裏的還是宮外的?”顏天眯了眯眼睛,笑笑的。

“自然是你身邊那兩個。小源呢?”白韶卿戳戳她的臉頰。

顏天歎道:“若是那位知道你出去一趟,又帶了個俊俏地男人回來,還不知得多傷心呢,偏你一點沒放他在心上,回來了連問也不問一聲。”

“你渾說什麽”白韶卿略微低沉了些的調子倒讓她為之一頓,看了看她的神色:“算了,回來就好,別的慢慢再說。小源去了私塾,他畢竟在雪山長大,學業也荒廢了好些年,好在肯用心,如今和剛來時大不同了,也交了朋友。大力如今是月王的禦前護軍統領。”

“這麽厲害!”白韶卿笑看她一眼“瞧你那樣子,倒像這統領是你這位女大人。”

顏天一甩手,笑了起來“我是替他高興也不行呀?他是剛升的,原先隻是副將。這半年來幾乎沒有消停的,光是上月便擋了三回刺客……”

白韶卿的笑容頓時一收,她再道:“自從南邊那兩邊開始打仗,這月宮裏就跟換著人似的,光是醒毒丸我就配了快一車拉進宮去,唉,這個月王真不是好當的。”她說著話看白韶卿臉色漸白,又轉而安慰“不過好在都是有驚無險,大力已經清了好幾回,太監宮女侍衛不知道換了多少,可卻總還是有抓不到的蛛絲馬跡,這些人動靜實在是太過詭異。”她歎了口氣,道:“你這些日子都躲到哪去了?你不知道他……”

“通知大力吧,我今天就得進宮。”

顏天看了她片刻,立刻轉身朝外走去“你呆著,我很快就回來。”說著話,人已經出院去了。

顏天不知怎麽安排,白韶卿隻等了一會,便見她回來了,依著白的意思,還是給她打扮成一個少年朗的樣子,收拾妥當,便帶她去宮門。白韶卿出屋來四下找穆遙,也知他到哪裏去了,一時天顏又催,隻得作罷,跟著她出去。

二人乘馬車,直奔南城門,到時她便隻能獨自進去,顏天硬是要在外麵等待,她正搖頭朝她揮手,剛剛還神色傲慢地兩邊護軍忽然刷的一聲站的筆直,她回過頭來,便見柏大力站在眼前,他眼中隱有笑意,將她上下打量,拱手道:“邵兄請。容在下為你帶路。”白韶卿也拱了拱手,跟著他去了。兩邊護軍麵麵相覷,這個瘦小的少年竟要統領大人親自迎接,不知是什麽來頭,一時都是猜疑不定。

二人朝裏走去,一路上倒是沉默,隻是並肩同行,柏大力時不時地側過頭打量她,眼中總是暖意,他本來不善言辭,自然也不會多講,不過看到她的歡喜,卻也是毫不掩飾。

一路行來,暢通無阻,很快便過了正殿,這皇宮怎麽說她也是住過好些日子的,知道自己正朝著禦花園走去,穿過假山樓閣,果然,便到了落銀湖畔。這裏再進去就是深宮,她此時男裝打扮,自然不敢再走,隻得停在湖這邊,柏大力到了這裏也止了步,朝往南她示意,微笑著退了下去。

白韶卿隻好硬著頭皮往順湖邊往南麵走去,一邊波水粼粼,一邊奇木橫生,她慢慢走著,不由想到以前在這裏的光景,不由得搖頭微笑。湖中有一方小島,說是島,其實不過是一個在湖心突起的大土堆,從南邊岸邊有斷橋通往島心,白韶卿順橋走去,遠遠便見島心的亭子裏一人負手站立,看著自己。

她漸漸走近,月重錦的麵容便一分分清晰起來,自從雪山一別,白韶卿時常會回想起他那日說過的話,由此再想到他的樣子,有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從何時起,這個總是微笑總是沉默的男子,在她心裏會這樣時常地泛現起來。使她將聽到見的每一件事,都與之拉上關聯,聽穆遙說起身上有月國的令牌便會不安,聽到顏天說起近日月宮的現狀,便恨不得立刻見到他,而現在,這張比往日消瘦了許多的臉,就近在咫尺,她卻又有些慌亂。

腳下再度踏到實地,她已經走到橋的盡頭,看到他近在眼前,卻忽然心慌地停了下來,微仰著頭看著亭子裏的月重錦,二人靜靜對視了一會,他的眼中**起微微地波瀾,看定她,他朝她迎麵而來,一直走到麵前,才輕輕開口:“當日我曾說過,不管你遇到什麽難事,我總會作你的後盾幫你解決,可是雪山一別,你音訊全無,我又忍不住會想……其實一直以來,都是你在幫我,你解決了我都無能為力的事,能我所不能,我又憑什麽說那樣的大話呢……這樣的想法隨著時間越久便越深,深到我自己都有些……膽怯……如果你一直沒有碰到困難的事,那我這人情豈非永遠也還不了……”他有些自嘲地笑了起來,再抬頭時,眼中卻是晶亮“好在,你終於來了。需要我幫你什麽,盡管開口便是。”他沒有用朕,或許他已經習慣用這種方式和她交談,她卻反而更靜了,直直地看著他,隻是說不出話。

他低下頭,伸手握住了她手,牽引著她朝亭裏走:“瞧這天冷的,你走了大半天,定是凍壞了吧,亭裏有熱茶,我們坐下聊。”他回身看她,鳳眼輕掃,微微一笑,可她依舊見到他的眼尾微有濕潤“明天宮裏又要盛傳,月王竟好男色,”他的語調裏似有笑意,可白韶卿卻不自得緊了緊手,他身軀微震,停了一步,又拉著她走到亭裏。

亭裏的園凳上已經放上了厚厚地墊子,他引著她坐下來,自己就坐在她身邊,拿起園桌邊燒的正好的茶水,開始給她弄茶“柏大力如今改了名字叫作木曆,能得此人相助,可是幫了我的大忙,向姑娘也改名換姓,開了醫館,聽大力說忙都忙不過來”他一邊說一聲笑“也是能幹之極,這二人能在月國,實在都是你的功勞,若不是……”白韶卿一直靜靜看著,茶水衝出一股茶香,熱氣蒸騰間,兩人似是置身在一層薄霧中,他邊說要放下茶壺,卻聽她忽然輕輕道:“我回來了。”他的手一抖,茶壺幾乎落在了地上。

她已經伸手接過來放好,舉起茶盅,那種無措感終於被這暖意融化,笑意重新印上了她的唇:“我回來了。”她的聲音輕柔,卻令他地眼睛自白霧後看來更是如同浸了水“我不是要來避難,更不是來討功要賞,我是,回家。”

他簡直如石頭般動彈不得,盯著她,眼睛更蒙上一層細霧,白韶卿垂了垂頭,再度抬起時,她的眼睛清亮“我想為月國出力,想為你分憂,我是楚國前相白琦的女兒,我爹爹他是以……”

她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已經一伸手將她摟在了懷裏,他的身軀在顫抖,心跳地像打鼓一樣,可是他的眼依舊有淚流淌而下“歡迎你回來。韶卿!”從他身上散發出的熱,亦感染了她,盡管周遭依舊是嚴寒,亭中的二人卻都感不到寒冷。

許久,白韶卿才輕輕抽離,月重錦一雙鳳眼凝著光,亮汪汪地看著她:“你不打算做個女人的樣子回家嗎?”

這人!白韶卿粉臉飛紅,扭了扭頭,這樣難得地出現在她臉上的神色,更是令他心裏一動,他伸手握了她的手,才坐回原位:“你這麽久都去了哪裏?好像有許久人都在尋你。”

“我去了紀營。”她實話實說。

這倒教他大為驚訝“你,難道你去打仗了麽?”這簡直不可思議,一時間驚詫才過,後怕已經滿溢“可有傷到哪裏麽?”

“自然沒有,隻是個怕死的小兵,平日裏躲在火頭軍裏,哪裏傷的了。”

他仔細打量她半晌,歎道:“苦了你了,當日不和我一同回來,我便知你另有打算,可沒想是作如此危險之事。”

“都過去了,其實也沒什麽危險。隻是這其中有一事……”接著白韶卿便將離殊擄走詹灼的事先說了,又道:“如今看來,他在楚的背後,必定還有別的動作。”

月重錦點頭道:“我也是覺得楚勝此番行事大違常理,所以紀王求請借道相助,我才讓他們放行,秦一直沒有動靜,我也認為此時卷進這戰事中去,甚為不妥。”

“是呀,月國萬萬不能參戰,至少眼前不能。”白韶卿想了想,又道:“若是秦國參戰了呢?你可有打算?”

“會麽?”月重錦沉吟著“秦國對我們向來防備,其二防備的就是楚國,若是秦國要戰,必定是助紀而不可能助楚,有秦相助,楚勝恐怕堅持不了多久。”

“那就讓他們打去,我們決不參加好麽?”白韶卿目光懇切“這場戰事,此時看來尚是四與國之爭執,可是實際上,卻是有人暗中挑唆。此人最後終究是要以他自己的名頭為戰的,在這之前,他必定想要削耗四國的國力,甚至借其中一國滅了其它三國,因此,此人沒有出現之前,我們決不能參戰。”

月重錦點了點頭,為她擦拭額上的冷汗“你怎麽了?你是在怕這人麽?這人是誰?”

白韶卿一愣,想了片刻還是搖頭,決定將離殊之事暫時放下,省得給他多加憂煩。想到這裏,抬頭看去,她的眼中流露關切“你瘦了好些。”

月重錦道:“你回家來了,我很快就能複原。”說著笑笑打量她“你這身打扮進宮,肯定學有什麽事要跟我說的,一起都說了吧。”

白韶卿微有些訕然地一笑:“我想進鐵軍。”

“那……怎麽能行!”月重錦驚的呆了“你若是真的不願以女裝示人,你可以做文臣呀,我安排你做文臣,一樣可以參議朝政……”

“文臣能訓練鐵軍麽?”白韶卿卻是語氣堅定“我不僅是要訓練,我還要抓奸。”

“抓奸?”月重錦一愕。

“沒錯,月宮守衛如此深嚴,可是依舊有人能混入宮中行刺,換人也無劑於事。此番情形若是發生在鐵軍?那對月國是不是致命之傷!”

月重錦經她一提,也是心裏發冷,隻聽她又道:“楚紀不知還要打多久,秦國加入,不知能再打多久,趁這時間,我們加緊防衛,訓練鐵軍,將異類逐個摒棄,才能在來日大戰時,有充足準備。”

“話都不錯,”月重錦道:“若要這麽做,完全可以讓田青去作!”

“若是田青也是呢?”

月重錦手一抖,白韶卿道:“我也希望他不是,可此時此刻,實在是草木皆兵。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成為月影,他們的組織實在太過嚴密,對每個月影還有毒藥的控製,不過,我們總能想到法子從這裏找到撕口,我定要將月影全數挑撿出來。”二人靜了下來,好一會,月重錦才歎道:“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