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雲開帶著管家和幾個家丁,出門上馬,朝城南奔去,很快就來到了一幢畫樓前,自有人出來接應,將他們領到樓上,推開廂門,卻隻見那歌女湘紅一人。

管家忙問:“人呢?”

湘紅眨巴著淚眼:“本來說的好好的,在這裏等著拿錢,可過了一會,他忽然說肚子痛要出恭,奴婢在茅房外頭等了好一會,他竟就那樣沒了,不知去了哪裏。”

管家怒道:“這麽會功夫都管不住,要你有什麽用,去趟茅房怎麽會不見,定是你沒看住。”

湘紅看他氣勢洶洶的樣子,嚇的隻打擺子:“我裏裏外外看了,隻有一扇極小的氣窗,我哪想到他一個大男人竟會鑽那個逃跑……再說這是要給他錢呢,他作什麽要逃呀。”

“還敢頂嘴,我看八成是你根本就沒留心……”管家怒不可抑,還待再罵,卻聽藏身在門外的齊雲開冷哼了一聲,管家冷汗直冒,忙揮手讓湘紅下樓,又將自家老爺引起屋裏坐下,輕聲道:“好在還有跟著的人呢,跑不了。老爺歇歇,一會就該有消息了。”

齊雲開斜睨他:“你見過他?”

“是,”

“有什麽可疑之處麽?”

管家略一思索,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道:“個子不高,瞧著很是瘦弱,眉目倒是清秀的,隻是他那衣著,像是特意包著脖子,是以看不到喉節,不過聽說話聲,確有些奇怪。”

齊雲開眼中閃過一道冷芒,管家奉上茶來,他拿起茶蓋輕輕拂著茶葉,卻又沒喝,眼神閃動,神色愈發的陰冷,管家侍立在旁不敢說話。二人就這樣等了好一會,才見一個青衣人快步上樓來,跪下回話:“跟是跟上了,不過……”說著拿眼瞟了一下管家,看著便是心虛。

管家怒斥“究竟是怎樣?”

青衣人這才道:“跟著半路上,碰到少爺,少爺他剛買了一隻鳥兒……小的跟的匆忙,撞了……撞了一下,鳥籠竟破了,少爺拉著不讓走,隻好幫著他們把鳥重新抓住了才再跟去……所以……沒跟上……”

想不到這些事竟都碰到一塊了,管家看老爺臉色更差,連訓斥也不敢了,好在那人又道:“不過就在跟丟的地方,原來竟是那人住的客棧,看來是他發現有人跟著,來不及去客棧拿東西就逃了,所以小的去客棧取了他的包袱來。”說著自懷中拿出一個小包袱,管家忙接了,打開一看,包袱裏竟是一套女裝,另有一封信件,他自然不敢拆閱,恭恭敬敬地遞給了自家老爺。

齊雲開盯著那套女裝好一會,才接過信去,拆開看了一眼,臉色更青,五指成抓,頓時將信擰作一團,指節發白,不知是憤怒還是怎麽,手竟微微顫抖著。身邊兩人都不敢吱聲,好一會,才聽他沉聲道:“立刻安排人去找,各個客棧,凡有瘦弱的年青男子都要一一驗明正身,若有單身女子形跡可疑,一並關押。城門進出的人更要詳查。”二人應了,他這才起身下樓。

齊雲開一回府裏,就將自己關進了書房,一整天都沒露麵,就連齊小滿也不見。往日小滿每回得了喜歡的東西,總是要拿來給父親炫耀一番,今天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得來的答案卻依舊是不見,不由得有些沮喪,隻得跟著白韶卿自去後院玩耍。

書房裏陰側側地,陽光自窗格上傾斜照入,光亮隻及桌沿,亮不到深處,齊雲開坐在屋子最裏頭的太師椅上,隻隱隱可見一個輪廓,麵目絲毫看不清楚。他就那樣坐著,許久也不動彈,隻是隔了一些時候,偶爾會朝桌上攤開的一張皺巴巴的紙瞧上兩眼。

這首詩是當年他和白琦共作的,時隔這麽多年,赫然再見,當初做此詩時的笑談場景驀地在眼前閃過,隨之而起的,卻還有他眼中的一絲殺氣。

是她,滿門抄斬時離奇逃脫了的那個女娃兒。他明裏暗裏找了她這麽些年,如今她竟明晃晃地就這樣出現了。

她想做什麽?

齊雲開的目光自那紙上轉開投向腳下,暗青色的地毯上描繪著巨大的棕色花卉,在陰暗的光線下蓄著暗光。

往事曆曆在目。

那時他和他一榜同年,同朝為官,私下裏的交情更非尋常人能比。本來一切都好好的,若不是他隱隱然已有了功高蓋主之勢,若不是那一年祭宗廟發生的那點兒插曲,若不是他自楚帝眼中看到了忌憚懷疑,若不是……一切都會好好的,他白琦依舊是天子倚重的宰相,他齊雲開依舊是能和他把酒言歡的知己。

是那一絲帝心的變動,引發了他的野心,讓他得以有機會窺見自己可能的前程。他和當年的白琦一樣,幾乎在同一時刻,覺察到了楚帝的變化。君要臣死,並不是他齊雲開的過錯,他隻是抓住了機會,便如他的名“守得雲開見日出”而已。

可是,滿門抄斬的罪過,卻依舊讓那個人逃失了。楚帝忍痛失去了白琦這個左膀右臂,卻沒能殺得了他真正想殺的人。而如今,她竟回來了。

有一刹那,齊雲開閃過一個念頭,將此事向楚帝上報,可他隨即又打消了這個想法。如今在位的是當年那位殺戮決斷的楚帝的三子,年青愛色,衝動固執,白家那丫頭若是容貌出挑,說不定還會弄巧成拙。何況他依稀記得當年那個十歲女童兒,確是相貌不俗的。

齊雲開眯起雙眼,朝著窗外的強光注視,眼眸驀地收縮,再度斂起。一絲冷笑劃過他的嘴角,無論如何,一個女孩兒而已,至今也不過十八歲的女子。他不是楚帝,對那子虛烏有荒謬之極的預言即無恐慌也無需忌諱,即然送上門來了……他微微一笑。

管家一直垂首立在書房外,屋裏的沉寂使他有些不安,隻是這短暫地不安很快被主人的一聲呼喚打消,他輕輕打開房門,側身進入,隨即將門關上。

齊府開始有了一些變化,齊雲開每天下朝回來的第一件事再也不是踱到小滿的書房來詢問他當日所學的進度,而是匆匆趕去自己的書房,這個時候那裏總會有神色焦急的管家帶著幾個陌生麵孔的人在等待。

隔了幾日,齊府忽然傳出相爺遇刺的消息,場麵上說的當然是病了,齊府門外整日喧嚷,探病的大臣絡繹不絕,齊雲開也不拒客,來了人總是招到臥前強撐著身子和來人說話,以至於離開的大臣們都是搖頭歎息,宰相這一病確實不輕。

白韶卿陪著小滿自院外經過,看著幾個大臣的背景遠去,她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