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個人一日內麵臨了太多次選擇，任誰都會變得慎重起來。

黑門出現的那一刻，白英就隱約覺得，這裏根本不是小鎮，而是被誰製造出來的一個與小鎮相似的空間。

寒風襲來，屋頂上的茅草搖動，但小鎮仍舊保持了白英生活了十幾年的那種安逸、祥和。

遠處田裏的玉米也隨之晃來晃去，金燦燦的熟了個通透，眼見又是場大豐收。

白英突然靈機一動：問題就在這裏，因為這根本不是收獲的季節！

冬天的農田，理應剛剛發芽了一叢青油油小麥，哪裏來的玉米？

白英覺得自己應該早就發現的，現在的小鎮，根本與他離家時一模一樣，這不是現實中的小鎮，而是他記憶裏的小鎮！

他也根本沒有回家，而是仍在分界碑之中。甚至或許，這一切都隻是那第二道關的考驗而已。

他還不懂得心魔是何物，不知道小鎮是他心中最大的羈絆，這是每一個十六歲就離家的孩子，對家的渴望。

而現在，陳叔或許真的就睡在他先前倚著的那堵牆後，但是他已經不打算回家了。

若一切都隻是虛幻，見不見又有什麽意義。

所以他打算進入這道黑門。像前幾次一樣，他認為自己再也不會對任何可能發生的經曆感到奇怪了。

甚至就算是這道黑門聯通地域，他都要闖一闖。

無疑，青蓮這次的護主，助長了他的信心，但是更大的信心來源，是他看到了自己的家。離家時候的那份雄心壯誌，再次鼓舞了他。

於是舉步邁進。

意料之內的拉扯之力、黑光蔓延，一百息後，傳送結束。

按白英的意思，就算被傳到傳說中的阿鼻地域，他都不再驚訝。

然而他還是驚訝了，因為他被傳到的地方，不，這回應該直接說是空間。他腳下是一片不大的草地，頭頂上卻有一個透明的結界。結界成碗，罩著這片空間，外麵黑咕隆咚的，空無一物。就連空間內，除了雜草，也隻有座一人高的穿衣鏡，立在當中。

白英好一陣愣神。每個人孩提時代都曾經幻想過域外空間是什麽樣子，這片空間似乎完全獨立於世界之外，就跟他小時候幻想過的域外空間一個模樣。

他試著調動周圍靈氣，發現仍能成功。心緒稍微穩定，邁步走到那麵巨大的鏡子前。

這是一麵銅鏡，表麵光澤照人，等白英走到前邊，鏡中照出他的影子來。

白英不明所以，不知道第二道關到底是在考驗些什麽，在這裏放這麽塊鏡子，又有什麽意義。

鏡子上沿寫了“觀天鏡”三字，那筆跡扭扭歪歪，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童子寫成，讓他嗤之以鼻。

但是鏡子的主人卻似乎不覺得自己字醜，因為不止鏡子上沿有字，鏡子兩側也有字，左邊寫的是“觀天觀海觀聖境”，右邊寫的是“品山品水品人心”。很明顯這是一副對聯，說的話明明有驚天動地的氣魄，可是筆跡卻依舊歪歪斜斜，讓人摸不著頭腦。

白英感受了下身上青蓮，卻毫無動靜，看來這次青蓮不靈了。他不知道，剛才起作用的並非青蓮，而是附著在青蓮之上的黑色光球。隻有在最需要的時候

，光球才會出來護主。

這下白英犯了難，這裏是一片草地，到處都隻是一般高矮的雜草，更沒有石頭，不知道如何才能召喚出之前那樣的光門來。

既然其他地方沒有東西，若有問題，當然還是要出在這麵鏡子上。白英圍著鏡子轉了一圈，一看之下，卻發現這鏡子其實有底座的，隻是之前被雜草遮住，並未發現。

白英取出青蓮，報了瞎貓碰上死耗子的心，從底座往上一點點碰觸。一路敲敲打打，一開始，觀天鏡理所當然的毫無反應，一直碰到寫對聯的地方，白英終於發現了一絲蹊蹺。

“觀天觀海觀聖境，品山品水品人心”，這十四個字，表麵看上去是一起刻印在鏡側，可是仔細觀察，卻發現它們其實分開的。

觀天、觀海、觀聖境，鏡子上有兩道極細的凹紋把這七個字分成了三份，離近了看，倒像是個什麽東西的按鈕。白英再看另一側，品山、品水、品人心也同樣是分開的。

白英恍然，也許這十四個字做成的六個按鈕，才是關鍵。他沒有立刻下手去按某個按鍵，而是在心中反複默念這十四個字，仔細思考它們的不同。

這鏡子名叫觀天鏡，也不知道與龍常在的觀天學院有沒有什麽關係。這十四個字，仿佛在說鏡子可以觀遍天下事物，口氣大的很。

這一次，是六選一，他必須在六個詞中選一個。他很清楚，對了或許就可以成為內門弟子，錯了就再回小鎮，不見得會有第二次機會。

若經曆這場測試的，是一個真正曆練了很久的少年修士，那少年必定能靠各種經曆，去做出選擇。可是白英，從脫離肉體凡胎到現在也不過隻有幾個月，所以他隻有隨便蒙一個的可能。

這是又一次賭博，而且隻有不到二成的機會能贏。

白英陷入沉思。他沒有尉遲曉逸的經驗，更不會像黛畫魂搬膽大包天，他想的隻是，若在自己麵前的是其他人，會作何選擇。他綜合了最近見到的五人，突然笑了，因為他發現，這樣一推測，無論是質子質女，還是白衣女子，都會選品人心，白英總有種感覺，他們是都想知道自己內心的人。

其實他猜的很對。質子身在他國，不見故鄉，道心受挫。質女心係乃兄，意誌不堅。白衣女子為天之嬌女，可是行事卻總有疑慮。

沒有人不了解自己，又沒有多少人能了解正真內心深處的自己。

所以白英堵上二成的機會，選擇了“品人心”。

按下按鈕的那一刻，時間像宇宙那樣漫長，又像蜉蝣那樣迅忽。

鏡子終於是動了，但是並沒有像之前那樣生出一道光門。那鏡子隻是左右來回晃了一下，鏡子兩側十四個字中，唯有“品人心”三字尚在，其他字跡都自動劃去了。

不一會，那僅存的“品人心”三字光華流轉，居然從鏡側移到了鏡中。

與此同時，鏡中現出“時窮節乃現，亂世品人心”一行小字來。

白英摸了摸下巴，不明所以。本以為這樣就可以召喚出光門，可是沒想到卻隻是出現了一行小字，又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一時躊躇起來。

倒是鏡子不甘寂寞，又有幾個字顯現出來：為何品人心？

然後鏡子就不

再顯字了。足足過了半炷香的時間，白英才弄明白，這句話，原來是鏡子在問自己。

他略一思考，就有了答案，不再躊躇，行禮答道：“晚輩聽人說，畫皮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人心是世上最難測的東西，即使是兩人同行，也沒法猜知對方的心思，而己心更是難以琢磨。若意誌不定，則前途難測，若道心不堅，則人心易移。雲遮霧繞是人心根本，但不管用什麽角度去探究，終需要透過人心，觀到本質。所以我認為，要修道，就要品懂自己的心。而世人修道，也正是為了驗證己心。”

白英終究飽讀詩書，倉促間勾勒出答案，認為品人心就是品己心，也頗有一番見地。

隻是他還不知道，鏡子是否如自己所想，是在像自己提問。

好在聽完白英的答案，鏡子還真的做出了反應。光華一閃，鏡中又出現了一行小字：“為品人心，將修何種道？”

“為證己心，首推劍道，而劍道與我受阻，我當以大道成道，以天下道法驗證己身。總有一天，會修出超越劍道的道來。”白英知道確如自己猜測，明白鏡子是要跟自己來一場無聲對話，心中有了底。便又組織了下語言，說出他的答案來。

以天下道法驗證己身，這是他在聽到雨音說他不能修習劍道時突然冒出的想法。在他看來，劍道既然不能去學，那不妨學遍其他道法，從眾多道派中吸取所長，形成自己道，也許這道不如劍道樣無往不利，但反而會更適用於他。

這想法剛冒出時，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但這些日子反複琢磨，又逐漸增長了見識，他開始認為，這想法雖然過於空曠，但並非不可為之，隻要自己付出比別人多的努力，再輔以稷下學宮的教導，不一定就不會成功。

認識黛畫魂是他的一個契機，在之前，他總是認為凡事都有規矩，但是現在他不那麽想了，這個十歲就脫離了世俗規矩的少女，啟發了他的內心。在循規蹈矩中的強大，再強大也隻是在前人的框架中，隻有脫離了固定的規則，才有可能超越前人，成就更強大的自己。

前人都曾有過要創道的想法，但很少有人像白英這樣，僅僅脫離了凡胎月餘，就大言不慚的要創立一個平齊、甚至超越劍道的道。

觀天鏡的這一問，正是給了他總結自己思想的機會。

而觀天鏡卻沉默了。這一刻，白英甚至有種感覺，這鏡子不像器靈那樣生命脫胎於法器，而是鏡子本身真真實實的有著自己的生命。

白英摸了摸鼻子，鏡子裏的白英也摸了摸鼻子，但鏡子本身卻毫無反應。

白英揪了揪頭發，鏡子還是沒有反應。

白英拿出青蓮碰了幾下那鏡側的按鈕，結果依然。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觀天鏡還是沒有出字，這下白英索性盤膝而坐，想著剛才所說的話，閉目體味起那種境界來。

這一番盤坐，他把日間見到的眾人術法攻擊都冥想了一遍，加上自己修煉的感悟，慢慢體會。

他沒有注意到，觀天鏡上突然詭異的鑽出了一片黃色羽毛，落到了他的頭上。

與此同時，不久前才剛睡了個好覺的白英，在羽毛落到他頭上的那一刻，進入了一個他從未經曆過的空靈狀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