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被拋棄的娃兒

有時候,說話的本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都說了些什麽,阿圓的聲音始終都沒有停息,一句接一句的,終於把寶兒從馬車廂裏哄了出去。

“小心著,殿下的腿……”,冷酷的馬車夫終於吐出一句概念模糊的話,阿圓隻覺得懷裏的小人兒身子一緊。

“二位是要陪著殿下留在郡主府嗎?還是隻負責把殿下送到就回去?”任誰都聽的出郡主這是生氣了,兩個殿下的隨從牛氣哄哄的不像個常人,對待小孩子連點兒嗬護之情都做得這麽生硬。

“殿下在哪裏我們就得在哪裏,殿下出了問題我們也活不成。”還是馬車夫答了一句話,自顧自就把馬車的鞭子丟到了張大山的手裏,然後施施然就跟著進院子了。

那名影衛,神龍見頭不見尾的,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或者還留在馬車裏也不一定。

好多的內幕需要問清楚,阿圓的心裏波濤洶湧,為什麽寶兒的一條腿軟綿綿的?稍一碰觸,小娃兒的表情就會抽搐?

懷裏抱著的是天潢貴胄沒有錯兒,那是誰殘害的這個結果?並且,竟然需要把孩子送到千裏之外隱居似的?

寶兒的手臂還算正常,沒幾步就環住了阿圓的脖子,大概這個懷抱他能感覺到安全,緊繃繃的小身板,慢慢兒的放鬆開了。

“寶兒——能下地嗎?”阿圓進了屋裏,猶豫一下,又把孩子放在椅子上,可是,寶兒的雙臂緊緊地纏繞在她的脖頸兒,不肯鬆開。

“原則上——應該能下地走路。”馬車夫一直跟在身後,張大山也步步不拉下,作為郡主府的護衛頭子,不能任由這樣武功高強的危險人士過於接近主子。

“什麽叫原則上應該能下地?難不成——這孩子很久沒下地走過路了不成?”阿圓聽的是一頭霧水,這話還越說就越詭異了。

馬車夫很坦然。把災難也能說得平鋪直敘:“殿下爬牆,摔了下來,一條腿壞了,禦醫說,可以走路,有可能瘸一輩子,殿下不肯下地。”

編理由也得編的形象一點兒吧?寶兒多大?三周歲行了吧?這個年齡能夠爬上宮牆?騙鬼呢!

深宮之中,曆來就是是非之地,有可能走上未來的儲君之路上,必然會滿地荊棘。這事兒不是秘密。很稀鬆平常。

“皇後呢?就算是被關在冷宮裏。她的母家也不會坐視不管的吧?寶兒的貼身護衛們呢?都死掉了嗎?”阿圓的語氣開始衝動的越來越厲害了,任誰看到這樣一個小孩子被傷害,都不可能無動於衷。

“殿下就是想去冷宮看望皇後,才摔下牆去的。據說是皇後托人捎的信給殿下,皇後已經被賜死,皇後母族已經被連根拔起,殿下的護衛和隨侍們,確實全都陪葬了。”馬車夫一如既往的平鋪直敘,就好像描述的並不是人間慘劇,而隻是一個久遠的小故事。

小阿文一直跟在身邊,此刻雙手緊握成拳,微微的。也有些顫抖。

宮鬥,是個沉重的話題,死上個百八十人,那就跟玩兒似的。

阿圓坐下來,繼續抱著寶兒。手掌輕拍著孩子的後背,一首熟悉的《催眠曲》,從她喉間哽咽的唱出,慢慢兒的,歸於平靜祥和……

“快睡快睡,親愛的寶貝……”。

現在的心緒太亂了,不會有助於任何問題,先把這個迷途的羔羊般的孩子哄睡了,才算正事兒。

事實上,自從寶兒成功的被阿圓從馬車中抱出去,馬車夫就已經開始覺得,皇帝的這一安排是對的。

寶兒自從摔壞了腿,親眼目睹了那樣多的死亡,神智上就有些不清楚似的,經常呆嗬嗬的出神,拒絕下地練習走路,接受正骨治療的時候拚命大叫,不肯吃飯更不肯喝藥,每次都是要靠武林高手的手段硬灌下去的……

他又有著那樣的身份,沒人敢真的違拗他的意願,不走路就不走路吧,人家是皇子,還能咋地?

可是,拖拉了很長時間之後,他的兩條腿都變得渺細了不少,身上也沒了那些脂肪肥肉。

這些還算不上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禦醫檢查過後又給的新結論,殿下的那條傷腿,再不走路就完全廢了,即使開始走了,也免不了終身殘疾——瘸了!

一個皇子,將來有可能執掌江山的人,怎麽可以是一個殘廢?皇家不會容許這樣的恥辱存在,更何況這段時間,萬歲的心情也很不堪,據說,欽天監的監正已經住在了觀星殿上,大宋朝的國難,已經在天象上現出了猙獰之態。

好在,萬歲還有一個未滿周歲的兒子,妃子所生,也算得上尊貴。

監正東方大人,向皇帝建議,把連路都不會走了的,基本上已經廢掉的大皇子送到福瑞郡主身旁,跟三個福娃生活在一起,來化解這一場重大的劫難。

這才有了寶兒出京,靜悄悄奔赴朱陽縣的曆程,白司馬帶路,還有兩位影衛高手護送,也算是全了皇帝一番父子情意。

如果不是懷抱裏還有一個孩子,聽見這番低語的阿圓郡主,恐怕就得立刻暴跳起來,這事兒,戳中了她的軟肋。

小皇帝看起來也是個明君,怎麽可以在這樣關鍵的時刻拋棄寶兒?還說是終生都不讓寶兒回京了,以一個平民的身份過一輩子!

平民,是一個什麽概念?那隻是稍稍比賤民奴隸略強一點兒的社會底層,一代皇子徹底淪為一個平民,去承受無數來自權貴來自貧困的重新打擊,隻為了保全皇室的臉麵,隻為了不讓皇室裏麵有一個腿瘸的成員?

阿圓的牙齒咬的“咯吱吱”亂響,眼珠子都開始泛紅,她的話,一字一頓:“我不問在京城究竟掀起了怎麽樣的狂潮熱浪,給你主子去信,我齊阿圓接下寶兒了,從今後,這是我的孩子,是死是活,都不需要你的主子來管!”

這話是對著馬車夫說的,還有能憑女人的第六感感受到的一團影子,他們的主子是誰?當今皇帝啊,不做二選!

皇帝也沒有拋棄親生孩子的權力!齊阿圓徹底對小皇帝動了氣。

馬車夫神色頗有些尷尬,從懷裏掏出一個黃布卷兒來,抻拔開,清清嗓子想念來著,又好像開不了口,就硬是遞給了阿圓:“那個——抱著殿下也不好下跪接旨,就請郡主——一觀。”

阿圓沒有張口罵娘就算很有涵養了,還下跪接旨?這會兒小皇帝要是站在眼前,沒準兒這丫就能吐一口唾沫兒出去噴那廝一臉皮!

別搭理什麽“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直接說主題吧!

小皇帝果然也知道羞愧,親生兒子丟出去了,又加了一項大大的賞賜給阿圓。

“……祁陽縣、朱陽縣兩所縣城,賜為福瑞郡主的封地……”。

有封地的郡主大宋朝可不多見,這裏麵還有一個說道,有封地的主兒,不能輕易回京城,除非皇帝宣召。

這是擔心福瑞郡主帶著寶兒回京城討說法的吧?小皇帝這一招兒,更讓阿圓憤怒,知道我要教養你兒子會花費心力,於是賞賜兩個小縣城讓手頭寬鬆寬鬆?

封地上的收入,完全可以歸她這個名不是很正,言不是很順的郡主做主的。

馬車夫交出去小主子了,現在也把聖旨給交代好了,於是表情輕鬆起來:“影一影二告退,郡主若有需要之處,可隨時召喚一聲,我們會緊隨殿下左右。”

沒等阿圓積蓄怒氣發作一通,馬車夫的身影就原地消失了,還包括那個沒露麵的同伴兒,不知道在哪塊地上蒸發了。

小阿文滿臉疲憊,這會兒恨不能直接睡過去,這一路實在熬苛的厲害,他的年齡還是太小,經驗還太不豐富,在京城中耳聞目睹的一幕一幕,都不是可以輕鬆消受的。

“你需要很快回京城嗎?阿文。”當嫂子的看到這個少年老成也覺得心疼,宮鬥和官鬥,自己都沒那份理解的智商,把這麽點的少年丟進那個大染缸裏,確實太難為的了!

阿文眼睛亮了亮,又暗下去:“嫂子,我想多呆一段時間,還是在老家心裏舒坦,不需要提心吊膽,不害怕站錯了隊伍,萬歲沒要求我馬上回去,袁叔也囑咐我再晚些回去最好。”

是呢,就讓金殿上的那些老狐狸多耍耍心眼子得了,咱阿文是純純的少年郎,保留些清新勁兒是正道兒,等年齡再大點兒,經驗再多點兒,看問題的深度就自然會增強。

“其實吳路一直在跟萬歲匯報著這邊發生的事兒,可能在祁陽或者朱陽附近埋藏著什麽秘密,萬歲模棱兩可的說過什麽——要看看大宋的福氣能不能蓋過妖孽之氣之類的話……”。

其實小阿文也不是很明白,這會兒一個哈欠兒緊跟著另一個哈欠兒,回到家了嘛,見到嫂子就好比見到了母親,心裏安定了,自然更加疲倦。

把阿文安置好地方睡覺兒,試探著把寶兒往炕上放,可是,這很難辦,寶兒的腦袋一離開她的溫度就會亂動,驚嚇的阿圓隻能繼續把他抱在懷裏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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