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輪回幾世,我都心悅於你

若數城中最叫人津津樂道的茶餘談資便是鮮府那秉性頑劣的丫頭與廟家才貌雙絕二少爺的兩小無猜,就差尋個良辰吉日結為秦晉之好。

當年恰逢七月半,鮮府丫頭提燈追廟家那少年郎追到了城門兩裏地外,自此開始沒皮沒臉的追夫路,終是拿下廟家少年郎。

阿璃手拎著兩屜槐花糕,耳畔盡是自家小姐追夫流言,她心中難抑怒氣,壓低聲音道:“小姐,您聽這市井傳言……”

鮮歲逢摟住心中憤懣的阿璃,打斷她的話:“阿璃,學學我,兩耳不聞。”

“可是……”

“噓,”鮮歲逢食指抵在唇瓣上,“我們要拿出鮮府大家風範的氣度。”

鮮歲逢攛掇阿璃一起深呼吸以抵消心中之憤:“來,吸氣、呼氣、吸氣……”

正當阿璃欲放任言不入耳的流言時,卻聽自家小姐大大咧咧的一嗓門,吼得茶鋪裏交頭接耳的眾人一愣一愣,倏地噤聲。

阿璃眨巴幾下眼,暗歎一聲,這才不愧是她的小姐。

鮮歲逢一挑鬢前的青絲,朝發怔的阿璃莞爾一笑,她這不是沒忍住嘛:“阿璃,那個……我去前麵刺繡鋪買點錦線。”

鮮歲逢心虛,一溜煙跑了個沒影,她可是鮮府捧在手心裏的嫡小姐!怎能不顧儀姿當街失了身份呢?真是不該啊。

阿璃回過神,卻瞧不見小姐的身影。

她手拎著兩屜槐花糕朝刺繡鋪走去,卻聽沿街小販叫賣,她轉頭便被擺放在粗布上的一支看起來就上了年頭的桃花簪吸引了目光。

小販一見識貨之人上門,定不會錯過這做生意的機會,將桃花簪順勢塞入阿璃手中,讓她瞧個仔細:“看來遇到有緣人了!”

阿璃輕喃,有緣人……

駕馬鞭一揮,馬蹄嘚嘚,一輛馬車招搖而過。

聞聲,阿璃抬眸去瞧,馬車轎簾被一素白指尖微挑開,馬車內的人氣宇不凡,一雙深邃的眸與她目光交匯,害得阿璃沒由來地緊張,不由得屈指攥了攥手中的桃花簪。

耳畔七言八語如風灌入了耳,馬車裏的人原是廟家長子,打小身子羸弱,弱冠之前一直養在老宅,此番進京是為參加五年一次的科舉選拔。

鮮歲逢把玩著手中刺繡精美的圓蒲扇折回,卻見阿璃如被勾了魂似的發愣,不由得揚手在她眼前一揮:“瞧見什麽了?”

阿璃臉泛紅暈:“沒什麽。”

鮮歲逢眯眼,她不信,阿璃自小便跟著她,阿璃心裏的小心思瞞不過她。

她低頭瞧見阿璃手中上了年頭的簪子,細眉輕擰,這粗布攤上的物什旁人都說不幹淨。

“琉璃,”阿璃輕喃,將桃花簪遞至鮮歲逢眼前,“小姐,您瞧,這簪尖上刻有‘琉璃’二字,興許……”興許她真的與這簪子有緣。

鮮歲逢嫌棄地拿來一瞧,確有“琉璃”二字,隻是這簪尖上的桃花鈿都褪了色。瞥了眼一臉期待的阿璃,她不忍掃了阿璃的興,特大方地從袖裏掏出銀子丟給小販:“這簪我要了。”

“喲,兩位姑娘真是有眼光……”小販將銀子驀地揣入懷中,還欲再銷一物什,從身後箱屜取出一物件,“姑娘,你們再瞧瞧這喜冠,這可是前朝公主成親之時戴的……”

鮮歲逢無心再聽,將桃花簪塞入阿璃手中,凝眸望著前方,聲音忽而冷了幾度:“阿璃,你先回府,我去捉個大場麵。”

“大場麵?”阿璃還未反應,便見自家小姐如陣疾風一躥而過,她心急大喊,“小姐,老爺說了不許您闖禍!”

阿璃的話,鮮歲逢自是沒聽見,即便聽見了,她也……裝沒聽見。

達官貴人最喜之地——金夢閣。

金夢閣的頭牌領著一眾姑娘婀娜搖扇靠近,此時鮮歲逢正佯裝看客往嘴裏塞著花生米,掩麵的圓蒲扇倏地被人奪走,驚得鮮歲逢揚袖捂臉。

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舉止惹得一眾姑娘揮扇掩笑。

罷了,京中誰人不識她堂堂鮮府小姐!

鮮歲逢索性破罐子破摔:“廟岑重呢?”她分明瞧見他入了金夢閣,若金夢閣有意庇藏她的夫君,她便一不做二不休掀了金夢閣的金屋頂。

反正……修繕銀兩不用她出。

見鮮歲逢如此直白,金夢閣頭牌也不兜轉了,揚扇一指樓上拐角廂房,意味明顯。

鮮歲逢呼氣,一鼓作氣上了樓,卻在廂房門前打起了退堂鼓。

哪知一上菜小廝與她撞了個滿懷,鮮歲逢腳下一踉蹌,生生地撞開了廂房門。

廂房內絲竹之音驟停,所有人循聲而望。

鮮歲逢微微抬頭便瞥見了這雅舍裏圍桌而坐的三人:她夫君、她夫君的爹爹,還有在她生辰時見過一麵的李大人。

早有耳聞金夢閣有專供人議事之地,沒想到今日便開了眼界。

為掩羞容,鮮歲逢猛然低下頭,雙手覆地行禮:“奴家乃是椿靣,尋自家郎君來了,誤闖驚擾各位大人,望大人有大量……”越說越心虛,生怕他們瞧出她來,她隻得捏著嗓子扮作先前刺繡鋪裏的繡女。

廟岑重之父端著灑了半杯酒的酒杯,朝身側的廟岑重挪過身:“阿岑,阿歲這丫頭怎麽了?”

廟岑重笑而不語,拙劣的偽裝誰都能輕易瞧穿,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她……自然是來捉夫的。

不待他們回話,鮮歲逢便羞愧奪門而逃。

天色漸晚,長街上喜鑼敲得震耳欲聾。

路兩旁聚集看熱鬧的人,討要喜糖的孩童圍著花轎打轉。

鮮歲逢為荒度時光混在迎親隊伍裏,正巧去蹭吃一頓喜飯,沾沾喜氣,哪知便被陪嫁媒婆拉著她說個不停。

嘰喳中,鮮歲逢得知新娘子原是外府許老員外的千金許妤樺,嫁與觀國朝廷進士之子梁枝齋,兩人乃是天賜良緣。

……

酒足飯飽,腰圍漸長,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乃是她鮮歲逢的人生信條。

鮮歲逢撫著圓滾滾的肚皮,待她休息一會兒,她再想想如何回府解釋這一烏龍。

正當她絞盡腦汁,腦袋便被一紅燭燈籠砸中,疼得她驚呼。

她雙手捂著腦袋瓜蹲下身:“你這一紙燈籠也欺負我是不是?”鮮歲逢“嘁”了一聲,便聽聞遠處傳來尋她的動靜。

她想都沒想,抱起紙燈籠撒丫子便跑。

一路低頭跑上木橋,卻迎麵撞上一人。

“見諒見諒。”鮮歲逢連頭都沒抬,一心隻想甩開自家府中的家丁。

哪知便被人扼住了手腕,嘿!鮮歲逢火氣騰地一上升,還對她動手動腳?

“你!”她猛然一抬頭,便迎上廟岑重那雙暗蘊星辰的墨黑眸子。

“廟岑重!”一見她的少年郎,她便將她入金夢閣欲捉當場的事兒忘個精光,抱著燈籠露出笑眼擠至他麵前。

“你這燈籠若靠得再近些,我的衣袖便要被點著了。”廟岑重寵溺地瞧著她的臉,忍不住伸手輕理了理她耳鬢飛亂的發絲。

鮮歲逢討好似的將燈籠移遠點,她可舍不得她的少年郎受傷。

“我可曾說過,我心悅於你?”城中流言,他自有耳聞,他與她兒時相遇,兩情相悅,旁人若以此中傷她,他第一個不答應。

鮮歲逢擰起細眉,忽地想起什麽了不得的事,虎視眈眈地仰頭瞧他:“未曾。”

不提還好,一提鮮歲逢便一肚子氣,抱著燈籠的手沒個輕重,手指差點就摳破了燈籠紙:“旁人都說你是我沒皮沒臉追來的。”

廟岑重瞧著她的眼裏能滴出蜜來,手指輕點著她的額頭:“你若沒皮沒臉,那我要娶的究竟為何人?”

見她不語,廟岑重遂開口:“我明天便命人去長街敲鑼大喊,你是我沒皮沒臉追來的夫人。”

一聽此話,鮮歲逢笑得眉眼都擠成一條縫。

“阿歲。”廟岑重輕握住她的手。

“嗯?”鮮歲逢盯著廟岑重好看的手指飄飄然。

“我心悅於你,無論幾生幾世。”廟岑重深情地望著她,橋另一頭梁府因娶親大放煙花,煙花絢爛入空。

不論輪回幾世,我都會來到你的麵前,告訴你,我心悅於你。

……

橋下,一抹高挑身影立於原地,望著天空的煙花發怔。

“沈東熾!”一穿著素衣的道人折返而來,“你瞧什麽呢?”

“我瞧那煙火。”沈東熾一雙桃花眼染上煙火星亮,似憶起夢裏之事,好似前生真的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