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仙仙伸了一下舌頭,連連地搖著頭說道:“糟了!糟了!我娘一再囑咐,不許提家父的事,竟然又說溜了嘴,姑娘不要問吧!”

秦茹慧明知對方是遁辭,卻也不便再問。

柳南江神色一正,道:“仙仙姑娘的話,我要加以更正,我與那歐陽姑娘絕無男女私情。”

柳仙仙嬌笑道:“相公不必澄清,嬌妻美妾為男子漢平生最大快事,相公何懼太多?”

柳南江輕叱道:“姑娘休要胡說……”

有柳仙仙同行,多遠的路也會嫌太短,談談笑笑,不知不覺就回到了長安。

剛一走進客棧大門,店堂內就響起了一陣爆竹般的聲音,道:“柳老弟!你可教俺等苦啦,俺等了足足有三個時辰哩!”

柳南江一看,原來是胡彪。

桌上有二隻空酒罐,鬥大的一對鐵錘放在腳邊。

柳南江連忙走過去,問道:“胡哥!有什麽要緊的事嗎?”

胡施壓低了聲音道:“老弟剛走,店裏就來了一個滿麵病容的家夥,嚷著要見老弟。俺知你住這兒,所以趕緊來報個信兒。”

他雖然是壓低了聲音,卻依然響如銅鑼。

秦茹慧和柳仙仙自然也聽到了,二人相互望了一眼,同聲道:“相公還要夜行嗎?”

柳南江點點頭,道:“要去看看。”

秦茹慧道:“那麽,我與仙仙姑娘先回房了。”

說罷,和柳仙仙向內院走去。

待二人身影消失後,胡彪方嘿嘿笑道:“柳老弟你真替俺露臉,有那麽兩個漂亮小姐……”

柳南江連忙接道:“別胡扯了,我們走吧!”

胡彪對他倒是十分敬畏,連忙噤口不言,拿著鐵錘,起身離座。

二人過三曲橋,打算從南城越牆而出。因為此刻已然宵禁,城門已關了。

正經過“七柳齋”前,驀然一道人影閃至麵前,原來是那冷如霜。

胡彪揮錘就打,柳南江連忙伸手攔住,冷聲問道:“冷老魔因何阻道?”

冷如霜嘿嘿笑道:“想請尊駕到‘七柳齋’內談談。”

柳南江道:“在下不想和邪魔人物打交道。”

冷如霜沉聲道:“好大的口氣,難道令師弟福兒的死活也不管了嗎?”

柳南江道:“無能為力,想管也管不了。”

冷如霜道:“尊駕別說得那樣輕鬆,你以為福兒如今還好好活著,盡可以慢慢等待機會。

殊不知老夫在三天之內就要他的小命。”

柳南江說道:“想必你這老魔頭又要提什麽條件。”

冷如霜獰笑一聲,道:“尊駕說對了,一人換一人,一命換一命,懂嗎?”

柳南江搖搖頭,道:“在下不懂。”

冷如霜道:“拿秦茹慧的命來換回福兒的性命,三天為期。”

柳南江心頭暗駭,而表麵上卻力持鎮靜地說道:“辦不到。在下絕不會作這種損人利己的事。”

冷如霜沉聲道:“那麽,尊駕就不妨等著瞧吧!”

說罷,扭頭就走。

柳南江身形未動,胡彪卻大吼一聲,攔住了冷如霜的去路。

兩隻鐵錘舞得虎虎生風,然後重重地往地上一放。

大聲喝道:“老魔頭!你可知道俺這對鐵錘有多重?”

冷如霜看了一眼,道:“拿去當爛鐵賣,換來銀子買酒不醉,吃飯不飽。”

胡彪怒聲道:“好!老魔頭!你竟然瞧不起俺這對鐵錘,教你瞧瞧厲害。”

冷如霜身形半轉,目光向柳南江投以一瞥,冷聲道:“尊駕何時收了這樣一個弟子?”

柳南江雖不想在此刻和冷如霜糾纏,卻想看看胡彪的鐵錘功夫,於是冷笑道:“老魔頭,你的耳朵必不會聾,你難道沒有聽見他在喊我老弟?”

胡彪見柳南江不加阻攔,氣焰更甚!

哇哇大叫道:“老魔頭!你若捱得起這對鐵錘,俺爬在地上叫你老祖宗,你若捱不起,就得叫俺一聲老祖宗。”

冷如霜不禁哈哈大笑道:“這種莊稼把式竟也拿到江湖道上來混,打來吧!老夫用拳頭接你兩錘,看在柳家娃兒的份上,老夫倒願意收下你這樣一個孫子。”

胡彪喝一聲打,右手一錘向冷如霜兜頭砸去。

看那舞動之勢,聽那落地之聲,冷如霜也猜得到鐵錘最少也有二、三百斤重,嘴頭輕鬆,心頭卻不然,右拳緊握,貫注了七分內力,向迎麵砸來的鐵錘擊去。

隻聽“砰”地一響,冷如霜隨著去勢衝出一丈有餘。空中紙屑飛舞,胡彪手中隻剩下一截鐵把,原來那是一個紙糊的假錘。

柳南江不禁一愣,他做夢也不曾想到有這樣一個意外轉變。

冷如霜也是大感意外,穩住去勢,回身嘿嘿笑道:“黑小子,你是存心要當老夫的孫子嗎?”

胡彪不去理會對方的冷嘲熱諷,喝一聲打,左手鐵錘又向對方砸去。

冷如霜低喝道:“你的爺爺這回隻用一根指頭了,讓你留下個完整的紙糊空鐵錘做燈籠吧……”

一語未盡,隻聽“克察”一響,冷如霜身形倒飛一丈開外,方才那聲輕響,必是指骨折斷。因為這次是如假包換的真鐵錘。

冷如霜使用一根“九指魔杖”,現在可當真剩下九根指頭了。

胡彪大笑道:“老魔頭!還不趕快跪在地上叫俺一聲爺爺!”

冷如霜冷哼了一聲,負痛竄上高牆,沒入“七柳齋”中。

柳南江唯恐冷如霜召來魔徒糾纏不清,誤了正事,連忙一搭胡彪手腕,用“射光掠影”

的身法,飛也似地向城外奔去。

出得南城,轉上通往杜曲的官道,柳南江這才將腳程一緩,放聲笑道:“胡哥!你的心眼兒可不小,這對鐵錘竟然還有這套花招?”

胡彪道:“一真一假,一輕一重,就好像叫做虛虛實實。”

柳南江道:“胡哥!所謂兵不厭詐,你這一套倒用得不壞。隻是對小弟我卻不該耍心眼的。”

胡彪不禁停下腳步,哇哇叫道:“柳老弟,俺哪裏會和你耍心眼?可別冤枉人了。”

柳南江道:“鐵錘一真一假未必就能教人上當,妙在胡哥舞動雙錘時,輕重均勻,同樣虎虎生風,使人看不出一絲破綻,這份內力不是一年半載可以練就,而且還必定受過名師傳授,然而胡哥卻半字未曾提過。”

胡彪嘿嘿笑道:“老弟!實不相瞞,這套功夫是俺大伯教的,至於鐵錘的輕重也是老人家想出來的花樣。據他老人家說,這種兵器和武功正適俺用,不過,那老人家一再交代,千萬不能輕泄。”

言下之意,喜不自勝,也不知不覺中透露了他那赤膽誠心。

柳南江更加欣賞對方這種性格,也喜煞能交到如此一位知己。當即笑讚道:“胡哥的功夫也實在高明,別說小弟,就是再高明的人,也看不出一絲破綻。不過……”

語氣一頓,接道:“那把紙糊的鐵錘已壞,那該怎麽辦?”

胡彪道:“老弟別替俺擔心。回到‘唐家老店’,不過盞茶光景,俺又可以再作一個。”

柳南江道:“胡哥,說句話可別見外,這套虛虛實實的花招,一旦用久,武林中人人皆知,那時恐怕就不靈了。”

胡彪得意非凡地笑道:“不瞞老弟說,俺方才對付那魔頭用的是‘先輕後重’,隻不過其中的一招,其他的花招還多得很哩!妙在對方就算明知這對鐵錘有真有假,卻無法分出來。

真鐵錘假鐵錘尚另具別用,這回俺可不敢再瞞老弟啦!等老弟會過朋友,今晚上俺慢慢地向老弟說個明白。共有三十六個花招哩!”

柳南江咋舌道:“有那樣多嗎?”

胡彪道:“俺大伯真是個胸羅萬機的人,這三十六招不但招招管用,而且還招招令人叫絕。”

柳南江道:“胡哥!你也別告訴小弟了。”

胡彪嚷道:“怎麽?是生俺的氣嗎?”

柳南江道:“胡哥別亂猜,小弟要慢慢等著瞧你一招一招地使出來那麽才新鮮。若是事先就明白了個中機巧,就半點不稀奇了。”

胡彪喜孜孜地道:“就這麽說!方才用過一招,尚有三十五招,不過老弟得找出三十五個該打的人,俺才有機會顯顯本事啊!”

柳南江道:“胡哥放心,武林中該打的人何止三十五個……”

語氣一頓,接道:“方才胡哥說,‘唐家老店’裏來了一個滿麵病容……”

胡彪接道:“那家夥一副黃臘臉,一身黃袍起了油光,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一進店就和那老店家交談,還提到老弟的名字,最後說什麽俺在這裏等那一宿啊!老弟!那家夥你認識嗎?”

柳南江點頭道:“那是武林前輩,那副模樣是經過易容的。”

胡彪道:“俺也聽說過有什麽易容之術。老弟!俺這張黑臉蛋可能變得白淨點?”

柳南江忍不住,笑道:“胡哥!你就是有這張黑臉蛋才顯得像托塔天王般威武,白淨點反倒沒有英雄氣概了。”

胡彪樂不可支地大笑道:“俺活到這樣大,還沒有一個人說俺的黑臉蛋顯得威武,沒話說,俺就是為老弟送命也心甘情願……”

柳南江接道:“胡哥!別說喪氣話,說正經的,你趕到長安來給小弟報信,那位衣著黃袍的武林前輩可知道?”

胡彪道:“俺溜出來的,不過,卻隔著窗子給歐陽姑娘打了聲招呼。”

柳南江笑道:“胡哥這樣一來,那位武林前輩就知道你給小弟送信去啊!”

胡彪喃喃自語地道:“未必吧!俺隔著窗戶和歐陽姑娘打招呼時,可是輕聲細語的哩!”

柳南江道:“胡哥的輕聲細語怕比雷鳴小不了多少……”

神色一正,接道:“杜曲就要到了,小弟先走一步,胡哥隨後來吧!”

語罷,將“射光掠影”的身法施展開來,閃電般向前撲去。

胡彪連喊慢點,同時拔足狂奔,哪裏趕得上柳南江,隻不過一眨眼光景,就拖下一箭之地。

此刻已是子、醜之交,夜靜更深,天寒地凍,“唐家老店”早就關門閉戶,鎮上看不到半點燈火。

柳南江正待上前拍門,角門突然打開,那老店家探身道:“柳相公嗎?黃老爺算計相公會來,囑咐小人在這兒守候哩!”

柳南江悄聲問道:“就是老爺一個人嗎?”

那老店家點點頭,道:“就他一個。”

柳南江道:“煩請帶路,門別上鎖。”

老店家口氣遲疑地道:“不上鎖嗎?這……”

柳南江一揮手,道:“放心!有我在諒他賊子不敢來的。”

說著,兩根指頭夾著店家的衣袖,如飛般向門院跑去。

那老店家被挾持而行,尚不忘指東指西,帶領柳南江來到東廂一間上房的門口,向內一指,道:“黃老爺就在這間。”

他的話聲一落,房內“克察”一響,紙窗上立刻透視燈光,同時響起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道:“娃兒,推門進來。”

柳南江揮手示意那老店家離去,這才推門而進。

炕榻上正坐著一個身穿黃袍的老者,油燈的火映照他那張黃臘般的麵孔,時明時暗,益發顯得焦黃陰沉。

柳南江就在進門處站立,長長一揖,道:“想必前輩日來奔波辛勞,連嗓音也啞了。”

黃袍老者道:“娃兒耳音真夠厲害,老夫是祝永嵐。黃衫客有事他往,特囑老夫前來與娃兒一坐。”

柳南江心頭微微一怔,但他卻未疑惑對方所言。在此之前,他已在淩長風處得知黃衫客為祝永嵐療傷之事,此刻觀他模樣也極為酷肖,如非黃衫客授意,絕無法裝扮如此神似。當即走前幾步,低聲道:“聽說黃衫客曾為尊駕療傷,傷勢想必早已痊愈了。”

祝永嵐冷哼道:“聽你嗓音洪亮,中氣十足,步履沉穩,不但傷勢已愈,內力似乎更精進一層,是何方高人為你療傷的?”

柳南江道:“各有機遇,暫秘不宣。”

祝永嵐道:“娃兒口風倒緊得很……”

語氣一頓,接道:“黃衫客囑老夫前來轉告娃兒幾句話。”

柳南江道:“在下洗耳恭聽。”

祝永嵐道:“近日在長安城內已有不少多年來未曾露麵的武林高手出現……”

柳南江接道:“想必有那‘棋聖’歐陽白雲在內。”

祝永嵐驚道:“娃兒見過他了?”

柳南江道:“今夜在長安城開元寺前,在下曾見過一麵。”

祝永嵐道:“娃兒怎知那人就是‘棋聖’歐陽白雲?”

柳南江道:“除去此老,恐怕誰也下不出那樣絕妙之棋。”

祝永嵐道:“娃兒曾和他對奕過了?”

柳南江道:“僅僅對奕一手而已,當時在下尚未想到此老就是歐陽白雲,待轉身去尋,他已走得無影無蹤,仿佛預知在下要半途轉回似的。”

祝永嵐沉吟一陣,道:“暫不去提那‘棋聖’歐陽白雲。”語氣一頓,接道:“三聖之一的‘情聖’,柳嘯吟突然出現了。”

柳南江心中不禁暗暗一動,倒不是因為同宗,以致使他格外關心,隻因柳夫人對他關懷備至,不由自主地就流露出關切之情。愣了一愣,方才問道:“黃衫客親眼見到的嗎?”

祝永嵐並不回答他的問題,自顧自地說道:“這‘情聖’柳嘯吟的突然出現和‘棋聖’歐陽白雲的出現卻大有不同。”

柳南江道:“有何不同?”

祝永嵐道:“歐陽白雲單行獨走,孓然一身,柳嘯吟卻是部屬成群,其中有男有女,而且行蹤詭秘。據黃衫客言道,他和冷老魔頭好像暗中還有交往。”

柳南江不禁暗暗發怔,半晌,方喃喃道:“未必吧?這位柳老前輩……”

祝永嵐冷哼道:“你這娃兒知道什麽,黃衫客出口之言句句可信,娃兒可還記得那淩菲姑娘。”

柳南江道:“怎不記得?淩姑娘已多月不見行蹤,在下早先還猜測可能是被尊駕擄走了哩!”

祝永嵐道:“黃衫客言道,淩菲姑娘已落進柳嘯吟的手裏。”

柳南江不禁暗駭,柳嘯吟怎會作出這種事?莫非他和淩震霄有何過節?而又情知淩菲是淩震霄之女?

祝永嵐又道:“黃衫客就是為了淩菲那丫頭,已去追查柳嘯吟的行蹤。”

柳南江不知祝永嵐是否已知黃衫客就是淩震霄,因而試探著問道:“黃衫客如此關心那位淩姑娘嗎?”

祝永嵐道:“豈止關心!半月來,黃衫客已為淩姑娘失蹤之事而焦急萬分。”

柳南江故作訝色道:“莫非那黃衫客和淩姑娘有何關係嗎?”

祝永嵐道:“君子不探人之隱私……”

語氣一頓,接道:“黃衫客要老大轉告你這娃兒,他將全力追蹤柳嘯吟,不見不休,命你留意歐陽白雲的行蹤。他又道,三聖之一‘酒聖’胡不孤也將陸續出現,要你一並留意。”

柳南江垂首低語道:“這就怪了!三聖並非興風作浪之輩啊!”

祝永嵐沉聲道:“娃兒休要胡猜,遵照黃衫客的吩咐就是。”

柳南江道:“聽尊駕口氣,仿佛對那黃衫客十分敬重,有感他為你療傷之故嗎?”

祝永嵐道:“感其療傷並非老夫敬重他的原因。”

柳南江道:“原來尚有別因,能否見告?”

祝永嵐道:“黃衫客不但胸羅萬機,而且武功驚人,理當敬重。”

祝永嵐又接道:“那日在‘七柳齋’中過招較量,娃兒在旁親眼目睹,何必多此一問?”

柳南江道:“算在下多此一問,尊駕竟然甘心俯首稱臣,倒是件稀罕事。容在下另外求教一事……”

語氣一頓,接道:“尊駕是否為竺道台所喬扮?”

祝永嵐嘿嘿笑道:“這事黃衫客已然有所分曉,也用不著向你娃兒解說了。”

語氣一頓,接道:“娃兒如何與那胡錘稱兄道弟的?”

柳南江道:“尊駕也認識他?”

祝永嵐道:“‘酒聖’胡不孤之侄,老夫怎不認識?”

柳南江道:“此人性耿直,堪稱赤膽忠心,稱兄道弟有何不可?”

祝永嵐道:“娃兒可知未來之局你與那胡不孤可能敵對嗎?”

柳南江心頭暗怔,口中故意岔開話題,道:“尊駕別隻顧管別人之事,該問問自己的事。”

祝永嵐道:“老夫有何事?”

柳南江道:“尊駕約會之人也在這杜曲鎮上,不知是否已見。”

祝永嵐道:“是那肖雲鵬嗎?”

柳南江道:“原來尊駕也會多此一問。”

祝永嵐道:“娃兒在何處見到?”

柳南江道:“就在鎮上‘映雪居’之中。”

祝永嵐沉聲道:“娃兒那日假冒肖雲鵬,幸虧被老夫發覺,不然娃兒早已命赴黃泉了。”

柳南江駭然道:“此話怎講?”

祝永嵐道:“老夫約他前來長安,是要殺他。”

柳南江咋舌道:“這就怪了!聽那肖雲鵬口氣,與尊駕像有深厚交情哩!”

柳南江心中雖然如同風車般不住地打轉,卻未形之於色。沉吟一陣,才抬頭說道:“請問黃衫客還有何話交待?”

祝永嵐道:“黃衫客囑咐娃兒,暫時不要離開長安。”

柳南江道:“尚有何事見教?”

祝永嵐道:“歐陽玉紋那丫頭也住在店中,聽說是你這娃兒帶她來的,而且那傷害老夫的寒星寶劍也在她身邊,若不是看在黃衫客的麵上,在你未來之前,老早就找她算帳了。天亮後立刻帶她走,別教老夫看到刺眼。萬一發作起來,彼此都不好看。”

柳南江冷聲道:“在下立刻就要帶她前往長安。”

祝永嵐嘿嘿笑道:“娃兒倒蠻聽話的。”

柳南江冷笑道:“尊駕可別會錯意,歐陽姑娘嫉惡如仇,一旦見到了尊駕,也許會忿而動手,萬一傷了尊駕,那就辜負黃衫客為尊駕療傷的美意了。再說,黃衫客目下還需要尊駕為他跑腿辦事啊!”

他這番冷嘲熱諷,不禁使祝永嵐棱目圓睜,濃眉倒豎,柳南江卻感到舒暢已極,抱拳一拱,轉身走出房去,身後依稀傳來祝永嵐陰沉的低笑。

祝永嵐冷哼道:“武林之中不講交情,即使義結金蘭,為了利害之爭,也會反目成仇,娃兒乳臭未幹,所以才大驚小怪。”

柳南江聞言不禁心頭一寒,乍然變色,道:“尊駕說這種話未免過分重視一利之爭了。

黃衫客為你療傷治病,恩情不小,來日如因利害關係,尊駕也將與他反目成仇嗎?”

祝永嵐哈哈幹笑了一聲,道:“娃兒看來像是一個重視情義之人,其實老夫出道之初的性子和娃兒你也完全相同,不過,老夫在這幾十年當中吃過不少暗虧,所以不再那樣傻了。”

柳南江道:“尊駕心術不夠光明,行為自可想見,所謂吃過不少暗虧,想必也是咎由自取,似乎該多加反省,即使他人有負尊駕之處,也該拿出恕道精神,不去計較才是……”

祝永嵐一擺手,接道:“娃兒少在老夫麵前賣道學,人各有誌,連那黃衫客也不敢相強。”

柳南江冷笑道:“如果黃衫客情知尊駕生就如此一副心腸,也許就不會為尊駕療傷了。”

祝永嵐道:“老夫無意矯飾,對你娃兒膽敢明講,也無隱瞞黃衫客之必要。”

柳南江道:“隻怕未必?”

祝永嵐咻咻然說道:“黃衫客為老夫療傷,老夫感激,因此老夫已答應為他作一件事以為抵消,從此兩不相欠。來日即使彼此因利害所致而反目成仇,老夫也毫無愧怍啊!”

祝永嵐之說法倒很符合武林中議論恩怨的慣例,柳南江也就不願意氣之爭再加指責,當即語氣一轉,道:“在下不想和尊駕談論為人處事的道理。”

語氣微頓,接道:“請問一聲,黃衫客發現‘情聖’柳嘯吟之行蹤,是何時之事?”

祝永嵐道:“旬日之前,已略有所聞。及待證實,尚是一個時辰以前之事。”

柳南江心頭微微一動,喃喃道:“一個時辰以前嗎?”

祝永嵐接道:“黃衫客為了察訪這幾位武林高手的行蹤,也曾派出不少眼線。一個時辰前據報:柳嘯吟在長安以西荒山中一片野棗林中率眾出現,身畔有一少女同行,頗似淩菲那小丫頭的模樣,因此黃衫客才急急地趕往追查。”

一個時辰之前?!

一片野棗林中?!

一個同行少女!……

柳南江恍然大悟,難怪柳仙仙說那位蒙麵人對她有一種征服性的魅力,那隻是父女的天性所使然。他深信自已的判斷不會錯,那三位神秘客必是柳嘯吟的屬下。

不過他卻又感到不解,柳嘯吟要和自己晤麵是何緣故呢?至於說柳嘯吟會和冷老魔暗中有交往,他絕對不敢相信,因為他的心目中對柳嘯吟這位同宗前輩早就建立了極為良好的印象了。

柳南江走過跨院,長廊陰暗處一個人影遽然閃出,原來是胡彪,行至柳南江麵前,低聲說道:“柳老弟!歐陽姑娘要老弟到她房裏去一趟。”

柳南江道:“小弟也正要去看她。”

二人來至歐陽玉紋所宿的上房,門已呀然而開,胡彪嘿嘿一笑掉頭欲去。

柳南江低聲喚道:“胡哥也請進來小坐吧!”

言罷,先行進房。胡彪也隨後跟了進來。

歐陽玉紋身上穿著一件大紅花朵的絲緞對襟棉襖,秀麗中又添幾分嫵媚,由於將息終日,腹內飽餐,麵色也紅潤許多。柳南江照麵之下,神情不禁一愣。

歐陽玉紋自幼隨醜老人長大,尚不解男女之事,一見柳南江發愣,不但心中毫無所覺,反而蹙眉向道:“相公因何發愣?”

這一問,柳南江頓時察覺自己失態,訕然道:“姑娘身上這件新棉襖是剛做好的嗎?”

歐陽玉紋道:“多虧老店家一再催促,起更時才送來了這一件,穿在身上挺暖和的……”

身子像彩蝶般翩然一轉,嬌笑著問道:“相公,可好看?”

胡彪心直口快,插口道:“好看極了!真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姑娘不見柳老弟一見麵就發愣嗎?那是因為姑娘太好看了呀!”

胡彪知道他這句話說得有點不對勁,連忙嚷道:“你們聊會兒,俺去找那老店家給咱們拿壺熱茶來。”

一語未落,人已飛快溜出房去。

歐陽玉紋抬起頭來,脈脈含情的目光像是鼓足了勇氣般盯在柳南江臉上,默視良久,才喃喃問道:“相公!我真的很好看嗎?”

柳南江想不到竟然會有此問,諮詛再三,方才答道:“姑娘麗質天生,即使粗衣布袋,依舊豔光照人,胡哥說姑娘好看已極,倒不會說錯。”

歐陽玉紋籲歎了一聲,道:“玉紋自幼隨師父東漂西**,山泉為鏡,風霜為脂,幾已忘卻自己是女兒之身,相公謬讚了。”

柳南江道:“因此才更顯姑娘超群脫俗……”

語氣一轉,接道:“在下想請姑娘半夜前往長安,可願同行?”

歐陽玉紋微微一愣,道:“不能待至天明再走嗎?”

柳南江道:“秦茹慧與柳仙仙二位姑娘極盼與姑娘一見。”

歐陽玉紋喃喃道:“她們!”

柳南江道:“姑娘心地厚道,該不至對秦姑娘懷有成見。”

歐陽玉紋接道:“秦姑娘與乃父決裂之事,玉紋也曾略有風聞。所謂情之所至,金石為開,秦姑娘因為相公,不惜絕情於父,玉紋置身其間,恐有不便。”

柳南江道:“姑娘何出此言?在下與那秦姑娘並無絲毫兒女之情啊!”

歐陽玉紋道:“如非因情所係,秦姑娘與乃父絕決就不可原諒了。”

柳南江喟歎道:“在下本不應該泄露他人隱私,唯恐姑娘誤會,也隻有實說了。”

語音低壓,接道:“秦羽烈並非秦姑娘之生父,因被她知悉隱情,所以才鬧得兩下絕裂,至於秦羽烈誣指秦姑娘忤逆不孝的告示完全是欺人之說,姑娘切勿輕信。”

歐陽玉紋聽完之後,愣神良久,方喃喃道:“原來如此。玉紋倒該向相公致歉了。”

說到此處,房外傳來一聲重咳。接著,胡彪捧著茶具而進,這個乍看粗魯漢子,其實也很細心,竟然懂得在進入之前,先打一聲招呼。

歐陽玉紋搶著接過,將壺中熱茶倒上三杯,各人一杯在手,據椅而坐。

熱茶喝下半杯,柳南江擱下杯子,正聲說道:“胡哥!小弟要說一句直言,請勿見怪。”

胡彪瞪眼豎眉地說道:“老弟說話可別拐彎兒,俺是個直性人啊!”

柳南江道:“你我一見投緣,所以稱兄道弟,可是武林之局變化甚大,來日小弟與令伯胡不孤前輩也許會成水火互不相容之勢,到時……”

胡彪哇哇嚷道:“老弟可別出題目作難俺,俺大伯為人不善奸詐,老弟的作為也光明磊落,怎會有水火互不相容之勢哩?”

柳南江道:“小弟方才就已說過,武林之局變化無常。雖非絕對,也不無可能。到時,自該與令伯共進退,小弟絕不見怪。”

胡彪一雙濃眉縮成一堆,兩雙棱目瞪得溜圓,愣神半天,方道:“也罷!要是真有那麽一天俺就死在你們二人麵前算了。”

柳南江道:“胡哥千萬別作如此想法……”

語鋒一轉,接道:“小弟今夜就要和歐陽姑娘前往長安,胡哥將要何時往?”

胡彪自然聽得懂柳南江的話中之意,語氣戚然道:“老弟不願俺同行嗎?”

柳南江隻因方才被祝永嵐一語提醒,所以才決定暫時和胡彪分開,免得日後如果真與胡不孤勢成水火之時,使這個直性漢子進退維穀。

此刻自然不便明講,因而故作神秘之狀,壓低了聲音說道:“胡哥有所不知,小弟要獨自去辦一樁事,不宜有伴,而胡哥也該繼續采訪令伯行蹤。你我再訂後會之期吧!”

胡彪隨即後笑顏開,連連點頭,道:“如此甚好,你我何時、何地重聚?”

柳南江微一沉吟,道:“來年上元之夜,小弟就在方才胡哥去過的那家客棧等候如何?”

胡彪道:“好!就這樣說定,不見不散。”

柳南江道:“如此請胡哥回房歇息去吧!小弟和歐陽姑娘也就要離店了。”

胡彪起身離座,抱拳一揖向二人作別,然後出房而去。歐陽玉紋道:“相公突然要胡大哥離去,想必是那位黃衫客所授意的吧?”

柳南江道:“也不盡然,此去長安,將要察訪幾位武林高手行跡,有胡哥同行,容易引人注目,所以與他暫時分開。”

語氣一頓,接道:“姑娘!你我也該走了。”

歐陽玉紋默然點頭起身離座,解下床欄上的寒星寶劍和那件粉藍披風,一並送給柳南江。

柳南江將披風披上肩頭,道:“長劍就請姑娘係在腰際吧!”

歐陽玉紋也未謙讓,佩上長劍,與柳南江往前堂走來。

老店家一直在侍候著,一見二人整裝前來,連忙打開角門,道:“二位今夜還回來嗎?”

柳南江道:“不回來了,房飯錢夠了嗎?”

老店家道:“多多有餘,待小人找還相公。”

柳南江一擺手,道:“多下的賞你打酒喝吧!這位姑娘添置的新衣,待裁縫師傅送來後,請暫且收放,有便再來拿取。”

“唐家老店”原本就在杜曲鎮的東頭,一走下店前台階,就已踏上了直奔長安的官道。

突然,積滿皚皚白雪的道路上閃過一條黑影,來在柳南江的麵前停下,原來是“花花太歲”肖雲鵬。

肖雲鵬因性喜女色,所以才有“花花太歲”之號,然而他為秦茹慧療傷之際,卻未乘際**,故而柳南江對他暗生欽敬之心。盡管如此,對方半夜阻道,也不無令人生疑之處。

柳南江因而暗存戒備,凝聲問道:“肖兄有何見教嗎?”

肖雲鵬先拱手行禮,然後才緩緩說道:“先兄雲達愛劍若命,因而在下對名劍也頗向往,曾聽‘芙蓉仙子’言道,柳相公身佩一柄古鑄寶劍,是否肯出示給肖某人鑒賞一番?”

柳南江不禁微微一愣,武林中不乏以借劍鑒賞為名而居然拔劍殺害原主人之例,然而他卻又不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此,微一沉吟,方道:“肖兄原是為鑒賞那把古劍而來,令在下感到無上榮幸。不過……”

語氣一沉,接道:“恕在下留問一聲,肖兄因何知道在下此刻將從此而過。”

肖雲鵬微笑道:“聽相公言下之意,似乎已對肖某起疑,其實,隻不過是不期而遇罷了。”

柳南江道:“此話怎講?”

肖雲鵬道:“晚間肖某人曾住長安一行,方才半夜趕回,見有人出鎮,因而閃避陰暗處,想不到卻是相公,肖某並非專程在此等候相公的。”

柳南江聞言不禁訕然,半晌不能答話。歐陽玉紋插口道:“尊駕想必是花花太歲肖雲鵬吧?”

肖雲鵬答道:“正是,請教姑娘芳名如何稱呼?”

歐陽玉紋道:“複姓歐陽,小名玉紋。”

肖雲鵬輕哦一聲,道:“原來是歐陽姑娘,傳說姑娘的禦劍之術已達爐火純青之境,身掛長劍自然也非凡品了。”

歐陽玉紋道:“玉紋腰際係掛的正是柳相公那把寒星古劍,不過,卻不能借與尊駕鑒賞。”

肖雲鵬神情一楞,道:“那是何故?”

歐陽玉紋道:“一把名劍值得鑒賞之處,不外鞘套上之包銅鐫花及劍身之鋒銳,寒星非凡品,出鞘必見血。既不能隨意出鞘,又怎能借與尊駕鑒賞?”

肖雲鵬轉首向柳南江問道:“真有此說嗎?”

柳南江點點頭,道:“家師一再叮囑,此劍戾氣太重,出鞘濺血方收,因此隻得有違方命了。”

肖雲鵬道:“如此一說,肖某更想看上一看了,回鞘之前,肖某當自割肌膚濺血喂劍就是。”

柳南江不知該如何回複對方,而歐陽玉紋卻毫不思索地解下腰際寒星寶劍,雙手平托,送到肖雲鵬麵前,道:“既然如此,尊駕就不妨鑒賞一番。”

柳南江自然不便阻止,何況也不能肯定說肖雲鵬借劍鑒賞,就必然是心懷叵測。

而且他也深信肖雲鵬玩不出什麽花樣來。

肖雲鵬口中道謝,雙手接過長劍。左手反握鞘套,右手往劍柄上一搭,方待抽劍出鞘,歐陽玉紋一雙皓腕如閃電般搭上對方的腕際,出手看似輕飄無力,實際上卻貫注了千鈞之力。

肖雲鵬倒未吃驚,柳南江反而感到十分訝異。

歐陽玉紋冷聲道:“尊駕可懂得借劍鑒賞的規矩?”

肖雲鵬道:“分段抽出,不可遽然拔劍,肖某懂得這個規矩。”

歐陽玉紋道:“尊駕果然是個行家,待玉紋助你一臂之力。”

一語未落,另一隻手腕也搭上了鞘套往外一拉,一段墨劍身立刻露出。

肖雲鵬雙腕一格,那一段露出的劍身重又沒入鞘套之中。

二人在內力較量上算是各勝一局。

柳南江原未將肖雲鵬估價過高,現在見對方炫露了一手內功,才發覺自己估計錯誤,對方雖然性嗜漁色,對元氣並無大損。

肖雲鵬並無得意之色,隻是喃喃道:“鋒芒不露,端的是一把寶劍。”

語氣一頓,抬頭接道:“相公可願將此劍借與在下一個時辰?”

柳南江心頭不禁一怔,而麵上卻不動聲色地說道:“肖兄莫非說笑?”

肖雲鵬道:“肖某並非說笑,的確需要這把寶劍一用。”

柳南江道:“此劍為家師所授,焉敢輕易借於他人使用?”

肖雲鵬道:“相公分明是故作遁辭,此劍不是曾經借與歐陽姑娘用過嗎?”

柳南江道:“情況不同。”

肖雲鵬道:“此話怎講?”

柳南江道:“此劍曾借與歐陽姑娘用過,然而歐陽姑娘借用此劍的目的是為了替在下辦事。”

肖雲鵬道:“相公又怎知肖某借用此劍的目的不是為相公辦事?”

柳南江道:“在下不明白肖兄此話是何用意?”

肖雲鵬道:“肖某欲借此劍去除卻一個武林之公敵,相公也是武林中人,自然是替相公辦事了。”

歐陽玉紋冷聲道:“玉紋早知尊駕借鑒賞之名,實則另有所圖。請立刻放手,否則尊駕就要自找難堪。”

肖雲鵬猛喝一聲,道:“撒手!”

“手”字尚在他的舌尖翻滾跳躍,驀然空中呼呼有聲,四麵八方有好幾個旋轉的黑影向歐陽玉紋的雙腕襲到,同時,無數個衣著粉紅的女子出現在前後左右。

柳南江冷眼一掃,就知道是“芙蓉仙子”紀緗綾率領她的手下甩出了犀利無比的暗器“鋼芙蓉”,當即雙掌連揮以解歐陽玉紋之圍。

歐陽玉紋在急切中也鬆手出掌,隻在一瞬間,肖雲鵬已疾退丈餘,自然那把寒星寶劍也安穩地握在他手中。

飛旋不住的“鋼芙蓉”也回到那些衣著粉紅的女子手內。柳南江怒道:“肖雲鵬!你也是個成名人物,因何作此掠奪行為?”

肖雲鵬道:“肖某情知借劍不會獲得相公允準,隻得出此下策了。”

紀緗綾接道:“雲鵬如果存心掠奪,此刻早該高飛遠揚,何必還留在此地。務請相公借劍一用,妾身擔保在一個時辰之內將劍奉還。”

歐陽玉紋冷聲道:“借與不惜,那是柳相公的事,劍從玉紋手中掠奪而去,先交回玉紋再說。”

語和一落,飛身前撲。

孰料另一道人影比她還快,在肖雲鵬麵前一閃,劍已到了他的手中,高喊一聲,道:

“丫頭接著。”

手中長劍就向歐陽玉紋丟去。

肖雲鵬全神貫注在歐陽玉紋身上,卻想不到有人從旁下手。回頭一看,此人赫然是那祝永嵐。

歐陽玉紋已接劍回到柳南江身畔站定,柳南江不但未將心情定下,反而更加轉動不已。

方才在“唐家老店”之中祝永嵐曾告以將要殺害肖雲鵬,如果肖雲鵬已有自知之明,所以想借用寶劍之鋒銳去對付祝永嵐,這樣豈不是眼看著肖雲鵬去赴死而坐視不救?

他這邊心中如風車般打了千百轉,那邊已聽得祝永嵐哈哈笑道:“雲鵬老弟!有這個老哥哥在要那段鏽鐵何用?總算讓我遇上了你,走!咱們找個地方聊聊去。”

肖雲鵬也笑道:“祝老兄!小弟找得你好苦啊!”

柳南江忽聽肖雲鵬以傳音術向他說道:“柳相公!祝老兒約肖某晤麵心懷叵測,所以要借劍一用,否則肖某絕對難以勝他。”

柳南江方才已見識過肖雲鵬的內力,一旦利劍在手,祝永嵐勢必不是對手,此老是否該殺,姑置勿論。如今喬扮黃衫客的淩震霄正要用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祝永嵐死在自己劍下。

因而他以傳音術回道:“在下絕不能借劍供肖兄殺人。不過,看在肖兄曾為秦茹慧療傷的份上,在下願助一臂之力。”

說罷,複又揚聲道:“祝老兒,想不到咱們又遇上了。咱們倒該先找個地方聊聊才是。”

祝永嵐緩步向柳南江走近,同時嘿嘿笑道:“娃兒真是不知死活,老夫此刻與舊友重逢,極待一敘,改日老夫再好好教訓你。”

明處如此說,暗中又以傳音術說道:“娃兒休要羅嗦!趕快和歐陽玉紋那丫頭走開,不要糾纏不休,誤了老夫的大事。”

歐陽玉紋也暗暗一扯柳南江衣袖,道:“相公!咱們走吧!”

祝永嵐又以傳音術說道:“娃兒!看你神態,聽你口氣,明想和老夫過不去。在老夫所欠黃衫客恩情未償之前,老夫算是和黃衫客站在一條線上,娃兒豈不是存心要和黃衫客搗蛋?”

這倒是一個難題,使得柳南江頓陷維穀,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肖雲鵬和祝永嵐之間有何宿怨?前者是否該死?柳南江不想探究。

這邊,祝永嵐和柳南江在爭論不休。二十步開外的肖雲鵬和紀緗綾在以傳音術相互交談。

紀緗綾道:“在‘七柳齋’中妾身曾和這老家夥過招,老家夥在竺老頭那兒偷來的‘風林十八掌’倒是貨真價實,不可輕視。現在聽他話音洪亮,內力似乎更為深厚,你千萬不能存下僥幸之心。”

肖雲鵬道:“祝老怪當真曾傷在柳南江那把寒星寶劍之下嗎?”

紀緗綾道:“千真萬確。祝老家夥不但胸口挨了一劍,而且手背還被歐陽玉紋那根黑竹竿穿透,如果歐陽姑娘狠狠心,老家夥就了帳了!”

肖雲鵬道:“老家夥的傷勢確是那位自稱天地通的黃衫客所療治的嗎?”

紀緗綾道:“絕不會錯,妾身親眼看到他二人在‘唐家老店’同出同進,而且老家夥對那黃衫客也十分恭敬。”

肖雲鵬道:“難怪老家夥這時對柳南江和歐陽玉紋如此客氣,大概他們和那黃衫客有某種特殊關係,所以使老家夥不疑難下手。”

紀緗綾道:“如此說來,柳家娃兒不可能借劍與你,也不可能從旁助你一臂之力。”

肖雲鵬道:“凡事不能強求,生死也有天數,仙子請先走一步吧!”

紀緗綾道:“雲鵬!此刻我不能走。”

肖雲鵬道:“何故?”

紀緗綾道:“你這一生中有過肌膚之親的女人不少,卻沒有一個像我這樣長久,你待我如此之厚,我怎能棄你不顧?”

肖雲鵬道:“並非我待你厚,而是你自己聰明。”

紀緗綾道:“怎麽講?”

肖雲鵬道:“你深深了解我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新厭舊。所以不像那些庸俗脂粉般纏住,當兩廂情濃之際,久別重逢,更添濃情,這那裏是我對你厚?”

紀緗綾笑道:“雲鵬!你太讚我了。”

肖雲鵬道:“你該知道我是不喜歡捧人的,方才我說的都是實話。”

語氣一頓,接道:“你先走一步吧!”

紀緗綾道:“雲鵬!你教我走,豈不是要陷我於不義?”

肖雲鵬道:“夫妻好比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結發夫妻尚且如此,你我不過是露水姻緣,你根本毫無道義之責。”

紀緗綾道:“我卻不作如此想……”

語氣微頓,身形一弓,就前縱了十餘步,停在祝永嵐身後,低吼道:“祝老兒!轉過身來待我問你幾句話。”

祝永嵐緩緩轉身,嘿嘿笑道:“仙子要說什麽?”

紀緗綾冷聲道:“別打哈哈!你該記得咱們之間還有一段梁子。”

祝永嵐神情微微一愣,道:“仙子別說笑了。祝老哥和雲鵬老弟是多年的酒肉之交,仙子又是雲鵬老弟的老相好。別說完全是一場誤會,即使真有什麽梁子,也該互解冰消才對啊!”

紀緗綾道:“親兄弟明算帳,他歸他,我歸我,你殺我門人,沉屍曲江池中,這件事不能算完。”

祝永嵐哇哇嚷道:“肖老弟!你別站在那兒看熱鬧哇!勸勸你的老相好吧!”

肖雲鵬明白紀緗綾故意找岔的用意,無非是為著他。然而他卻不願教紀緗綾卷進是非漩渦。於是趁機走過來說道:“仙子先回旅店如何?這事我一定會請祝老兄向你作一個交代。”

紀緗綾臉色一變,道:“雲鵬!私情歸私情,恩怨歸恩怨,你不要扯在一起。‘芙蓉寨’也是武林中一個門戶,不容人欺侮。”

祝永嵐沉聲道:“仙子這話未免太狂了,那日‘七柳齋’中,若非你無意中說出肖老弟的名號,你焉能活到今日?”

紀緗綾道:“祝老兒少說狂話,隻要你有能耐致我死命,此刻也還不晚。”

祝永嵐咻然道:“肖老弟!你怎麽眼睜睜看著這潑婦放刁?”

肖雲鵬微一沉吟,道:“恕小弟冒問一聲?仙子屬下真是老哥所殺的嗎?”

祝永嵐道:“根本就沒有那回事。”

柳南江插口道:“那晚分明是尊駕親口承認的,因何此刻又賴帳?”

祝永嵐道:“隻因為被你拿話一激,老夫說了一句氣話。”

柳南江冷笑道:“尊駕白發白須,一大把年紀,並非三歲小兒,因何那樣意氣用事,何況人命關天,豈能胡亂承認?”

祝永嵐瞪眼監眉地吼道:“娃兒是存心要將事態攪大,好隔岸觀火嗎?”

柳南江道:“尊駕要如此說,在下也不打算否認。”

祝永嵐真恨不得一掌劈死柳南江,不過他卻忍住了怒火,一來對黃衫客不好交代,再說,他也自知,此時此境他想殺柳南江已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愣了一陣,才悻悻然說道:“今日老夫舊友重逢,不打算鬧事,不然,早就將你這娃兒碎屍萬段了。”

柳南江道:“記得尊駕曾經試過一次,結果是利劍穿胸。”

歐陽玉紋接道:“手掌也被玉紋的黑竹蕭穿了一個洞。如果尊駕今晚依然想向柳相公動手的話可要教尊駕大大地難堪一番。”

祝永嵐幾番想發作,又幾番耐住性子。暗中以傳音術道:“柳家娃兒!你到底安的什麽心眼兒?”

柳南江也用傳音術回道:“隻希望尊駕別以殘殺手段對付肖雲鵬。”

祝永嵐道:“難道要老夫束手被他所殺?”

柳南江道:“尊駕怎知肖雲鵬有此心意?”

祝永嵐道:“娃兒好糊塗,肖雲鵬既已預知老夫約他晤麵心存不良,又因何千裏迢迢趕來送死?自然他也是乘機置老夫於死地。”

柳南江沉吟半晌,方道:“尊駕與那肖雲鵬之間究竟有何宿怨?”

祝永嵐道:“娃兒休要過問。”

柳南江道:“奉勸尊駕一句,今晚想殺肖雲鵬隻怕辦不到。”

柳南江道:“尊駕可明白‘芙蓉仙子’紀緗綾借辭找岔的動機?”

祝永嵐道:“老夫自然明白。”

柳南江道:“尊駕將如何應付?”

祝永嵐道:“老夫自有方法,娃兒休要羅嗦,快走吧!”

柳南江道:“好!看在黃衫客的麵上,在下也不便和你過分為難。不過希望尊駕凡事拿出幾分天良,就行了。”

語聲一頓,揚聲接道:“肖兄!故友重逢,正該一敘情懷,在下不敢打擾,後會有期。”

說罷,一拱手,和歐陽玉紋聯袂離去。

隻一刹那間,二人已踏雪奔出去五百餘步,穿進一座密林,柳南江突然停了腳步。

歐陽玉紋一愣,道:“相公怎麽了?”

柳南江道:“姑娘在此稍候,在下要轉回去看看。”

歐陽玉紋訝然道:“看什麽?”

柳南江道:“祝永嵐今晚對肖雲鵬施以毒手,在下豈能袖手?”

歐陽玉紋道:“相公如何知道?”

柳南江道:“祝老兒親口所告。”

歐陽玉紋道:“相公何時見過祝老兒?”

柳南江不禁一愣,為了不想多經唇舌,因而信口胡講道:“在下方才和黃衫客會晤時,祝老兒也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