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雪狼下
展鵬頃刻之間大汗淋漓,雪狼要向他發起進攻了!難道今天自己就要死在這裏?如果橫屍在此地,會有人來尋找他嗎?他算什麽?能被稱為烈士嗎?他抬手從綁腿裏抽出野戰刀,慢慢橫在胸前,他要等雪狼撲過來的一瞬間,用野戰刀刺穿它的肚皮,這是所有野獸最柔軟最容易受到攻擊的位置,如果不能成功,估計就要變成它的美餐了。
雪狼也看到了他的刀,眼神中流露出一種輕蔑與不屑,它突然對著展鵬發出一聲輕叱,雖然聽不懂它想表達什麽,但是展鵬本能的感覺到,這聲輕叱似乎是……一位年事已高的長者在教訓自己不懂事的晚輩。
“它到底要幹什麽?”展鵬不由得捉摸起來。他選擇的逃生通道——身側的大樹上突然發出一陣輕微的沙沙聲。他猛地抬頭望去,一條花豹動作敏捷地向他猛撲而下,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筆直地向他砸落。
豹的身形雖小,但是從高空躍下,它強勁有力的後肢力量加上它躍下的慣性,足以生生砸斷展鵬的脊椎骨!
一團雪白的影子突然在展鵬眼前一閃而過,一股沛不可擋的力量狠狠向花豹撞去。花豹身在半空猝不及防,竟然被生生撞出七八米遠,在地上連打了五六個滾,它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兩隻鋒利的尖爪已經向它身上撕扯而去,花豹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身上瞬間就出現十幾道血爪印。
向花豹發起進攻的,竟然是雪狼!
雪狼似乎戰鬥經驗豐富,花豹連續向它衝了幾次都被它擊退。展鵬滿頭大汗緊張地注視著戰況,突然發現在大自然麵前人類是那樣渺小,他連衝上去幫助雪狼的可能性都沒有。
這一場食肉猛獸之間的殊死戰鬥隻持續了不到五分鍾,就以雪狼大獲全勝而告終。花豹逃走了,雪狼抖了抖全身雪白的皮毛,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發出一聲淒厲的狼嚎,象是在宣告自己的勝利。
它是一隻孤獨流浪、沒有同伴的狼,但此刻展鵬卻好象看到了一個獨自麵對各種危險,去挑戰各種強敵的孤獨戰士!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流浪,磨尖了它的牙齒,更堅定了它的意誌!
它慢慢踱到呆立不動的展鵬麵前,突然伸出爪子拍拍他的鞋麵,似乎是在用這種方式安慰他受驚的情緒。
“狼對於給過自己恩惠的動物很有感情,可以以命來報答。”教官的話突然竄進展鵬的腦子,他不知道雪狼是不是也在報恩,報答他幾天來的喂養之恩。
許久之後,展鵬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蹲下身來,看著雪狼的眼睛:“謝謝你救了我,”他慢慢伸出手掌,“我……可以摸摸你嗎?”
雪狼偏著頭看著他的手,似乎聽懂了他的話,正在考慮這個提議的可行性。慢慢地,它蹲坐在地上,眯著藍灰色的眼睛,眼神中帶著一種可以稱之為柔情的東西,湊到展鵬臉上聞了聞,柔軟的皮毛輕輕從他的肌膚上刷過,讓他感到一陣刺癢。
展鵬乍著膽子把手掌放在雪狼的背上,輕輕撫摸著。雪狼的肩膀垂下來,認命地坐在原地,鼻子裏連嗤了幾聲,對他這種舉動很不以為然。
雪狼的耳朵向某個方向豎起,仔細聽了一會兒,它突然站起來,連續幾個縱躍,雪白的身影已經無聲地消失在密林之中。
展鵬有些失落地看著它消失的方向,不知道它還會不會再出現在自己麵前。過了一會兒,他慢慢站起來,用指北針定位,感覺自己離第五補給點已經很近了。重新整理好裝備,他向四下張望著,期望能找到些獵物留給雪狼,以報答它的救命之恩。
但是一狼一豹曾經死命相搏過的地方,小動物們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他隻好繼續前行,一路仔細搜尋。
向前摸索著走出一公裏路,突然草叢中嘩啦一響,雪狼跳了出來,無聲地站在他麵前,低低地嗚嗚幾聲,突然咬住他的褲腳,似乎想把他拽到什麽地方去。
展鵬心裏仍然有些緊張和害怕,但他不忍心拂了雪狼的意,隻得跟著它向前走。越過一片低窪地帶,又趟過一大片荒草叢,展鵬的眼前赦然出現了一頭倒臥在地已經斷氣的野豬。
雪狼跑到野豬身邊,用尖嘴拱拱野豬的身體,鼻子裏哧哧地出著氣,抬頭看著展鵬,那眼神仿佛在對他說:“吃啊,這是給你的。”
展鵬完全沒有料到雪狼會願意和他分享食物,看來雪狼已經把他當成了同伴。他蹲下來仔細看著,野豬的身體還是溫熱的,脖頸處有明顯的齒痕,那是狼牙留下的痕跡,看樣子,這頭野豬剛剛死在雪狼的攻擊下。
野豬的皮非常厚實,甚至連成年公熊遇到野豬也隻能退避,而雪狼卻有膽量去挑戰這隻比它小不了多少的野豬,並且用它的利齒割開了野豬的咽喉。這是何等強悍可怕的戰鬥力!
他用征求意見的眼神看向雪狼,它已經蹲坐下來,用前爪拍擊著地麵,正在不耐煩地催促他。
展鵬取出野戰刀,把野豬的屍體分割開來,大部分的肉和內髒都放在雪狼麵前,他自己隻取了幾小塊肉,用袋子裝好放進背囊,這是雪狼的獵物,他不能太貪心。割下一小塊生豬肉,閉著眼睛生吞下去,已經吃了二十幾天生肉,他漸漸適應了那股腥膻的氣味。
雪狼毫不客氣地大嚼一頓,吃飽之後滿足的打著飽嗝,舔著嘴邊的鮮血,等待著展鵬整裝出發。
一人一狼再次上路,唯一不同的是,現在他們並肩行走著,他們在這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裏結下了異乎尋常的友誼。雪狼依舊會在夜半時分長嚎,但展鵬卻再也不會感覺到恐怖。
在第五補給點,展鵬找到了寫有自己任務的紙條,任務其實很簡單,用五天時間走出原始森林,在紙條上標注的坐標點集結回連。
當樹木逐漸被越來越多瘋長的灌木叢取代的時候,展鵬知道,他已經走到了原始森林的邊緣。規定五天走的路程,他隻用了三天半。深深地吸了一口混合著草木清香的潮濕空氣,展鵬看向一直走在身邊的雪狼,他已經漸漸習慣了這位‘戰友’的陪伴和保護,如今就要分離了,他的心裏也有著不舍。
蹲下身,他注視著雪狼的眼睛:“我就要離開森林了,前麵是屬於人類的世界,不適合你生存,回到森林中去吧。謝謝你一路相伴,我們該分手了。”
雪狼偏著頭看他,又看了看前方已經沒有茂密叢林遮避的道路,路上有車輪留下的痕跡,顯示這裏有人類出沒。它似乎聽懂了展鵬的話,蹲坐在地上,嘴裏發出低低的嗚咽聲,似告別又似叮囑。
展鵬把背囊裏所有剩餘的肉類全部放在它身邊,低聲道:“再見,我的朋友,我會想念你的。”
依依不舍地分離,一直走出很遠很遠,展鵬再回頭張望時,雪狼仍舊蹲坐在森林的邊緣,向著他的方向眺望著。
天快黑之前,展鵬順利地找到了集結點,這裏臨時搭了幾頂帳篷,炊事班正在忙碌著給已經歸隊的狙擊手們熬粥。展鵬找到連長報到,上交了槍支後,連長高建軍通知他洗澡更衣、自由活動,等待其他戰友一起歸營。
喝了一碗熱呼呼的大米粥,展鵬長舒了一口氣,近三十天來,他還是第一次吃到冒著熱氣的食物,他覺得自己快要忘記人間美食的滋味了。
炊事班燒了幾大鍋開水,已經歸營的狙擊手們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換上幹淨衣服,三三兩兩地圍在篝火邊寫自己這次長途拉練的心得體會。
突然,哨兵位傳來一片拉槍栓聲,有人大喊:“狼!有狼!是頭白狼!”
展鵬一驚,跳了起來,向哨兵處看了一眼立即急奔過去,邊跑邊喊:“別開槍!那是我朋友!”
營地外,雪狼麵對無數指向它的黑洞洞的槍口毫無退縮之意,眼神中帶著桀驁不馴的神采。展鵬撲過去抱住雪狼的脖子,用身體擋住哨兵的槍口,喊道:“它沒有惡意,它是來找我的,別對它開槍!”
“把槍收起來!”身後傳來高建軍威嚴的低喝,哨兵們慢慢垂下槍管。
展鵬回身看著高建軍,低聲道:“高連,這隻狼曾經救過我的命,要不是它,我現在恐怕隻剩下一副骨頭架子了。”
高建軍審視的目光落在雪狼身上,他是叢林中的老手,與狼打過無數次交道,他發覺這頭狼確實沒有向人類攻擊的企圖,便點了點頭:“給你兩個小時時間,跟你這個朋友道個別,夠了嗎?”
“夠了,謝謝連長!”展鵬喜出望外,正準備招呼雪狼一起離開營地,高建軍忽然在他身後喊了一句:“就這麽待客,不太禮貌吧?去炊事班拿點野味招待招待你的朋友!”
展鵬回頭看著高建軍帶著濃濃笑意眼神,敬了個禮,喊道:“是!”
拿了兩隻還沒有剝皮的野兔,展鵬把雪狼帶到遠離營地的小山丘上,一人一狼並肩坐著仰望天空高懸的月亮。
“你知道嗎?我一直想做一名優秀的特種兵。”展鵬像對待久別重逢的朋友一般訴說著自己的心事,“所以,我一直都很努力,努力讓自己更優秀,努力讓所有人接受我。我的精神一直處於高度緊張狀態,隨時準備麵臨各種挑戰,在遇到你之前,我真的有些累了,覺得自己就快崩潰了。”
雪狼像是聽懂了一般,凝視著展鵬的臉,眼神像極了一位慈愛的父親,正在端詳自己即將踏上征途的兒子。過了一會兒,它垂下頭來,仔細地嗅著展鵬的氣味,又伸出前爪輕輕拍打他的肩膀,象是在給予他某種鼓勵。
展鵬低頭笑了,他輕撫著雪狼背上雪白的皮毛,“是你教會了我孤身一人時怎樣頑強戰鬥,謝謝你讓我明白,孤獨竟然可以給予你如此強悍的力量!從此以後,我不會再害怕孤獨!更不會害怕挑戰!”
雪狼走了,向著它終生的家——原始森林奔去。展鵬不知道它是怎麽來到這片森林的,它無法把自己的故事告訴展鵬,但是展鵬知道,終此一生他都不會忘記這位無言的朋友。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後,當展鵬自己成為一位父親的時候,他才明白雪狼為什麽會到臨時營地去看望他。它就象是一位慈父,擔心自己的兒子在陌生的環境無法生存,一定要親自去看上一眼才能放心。
展鵬端著望遠鏡,一直凝視著雪狼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漸漸變成一個模糊的白色小點,終至消失。輕輕地歎息一聲,展鵬垂下頭來盯著自己腳下的草地。
“走了?”身後響起高建軍的低語聲。
“走了。”展鵬回過身,深吸了一口氣,迎視著高建軍的眼睛,“高連,謝謝。”他把自己“與狼共舞”的這段日子向高連做了簡短的匯報,然後充滿期待地問道:“上次您讓我給自己起個代號,我想叫‘雪狼’可以嗎?”
高建軍有些猶豫地看著他:“你想紀念這位朋友我可以理解,但是,狙擊手的代號裏必須有一個‘鷹’字。”
展鵬凝望向雪狼消失的方向,沒有說話。
高建軍忽然覺得展鵬和過去有些不一樣了,在他的身上,一種無形的、鋒芒畢露的氣勢正在緩緩升起。是他那在深沉夜色中依然驕傲挺拔的偉岸身軀?還是他那隱隱帶著鋼鐵般堅強的棱角分明的臉?抑或是他那一雙淩厲中帶著炙熱,已經融入原始森林浩渺無際的寬廣與彪悍的雙眼?!
高建軍的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我試著幫你向大隊提出請求,如果大隊沒有意見,那你就用這個代號吧。走,上車回連隊了。”
回到狙擊手連,依然是體能訓練、常規訓練、心理素質訓練,偶爾還有跟其他兵種的對抗性訓練。有時候也被派到邊境執行巡邏任務,或者被扔到原始森林裏單兵長途拉練。但是,此後的歲月裏,展鵬再也沒有見到雪狼的身影。他常常在想,或許雪狼正在某個僻靜的角落裏,眨著那雙充滿智慧的藍灰色眼睛,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為他的每一次失敗而落寞,也為他的每一次成功而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