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牧被軟禁在了鍾酈宮。

“這小子,私自出宮也便罷了,竟絲毫沒有悔意!”乾寧帝一回到自己宮裏,便氣得摔了個茶盞。“你看他那副模樣,簡直像朕冤枉了他一般!”

跟在他身後的皇後捧了杯茶來,遞到乾寧帝手上,歎氣道:“可是,陛下,您就這麽關著他,也不是辦法呀。”

乾寧帝接過茶來,揭開杯蓋遞到唇邊,又重重地墩回了桌上:“便就這麽關著!關到他什麽時候知道錯了,什麽時候再放他出來!”

皇後聞言,歎了口氣。

“陛下。”她說道。“孩子嘛,年紀越大,您便越控製不了他的想法。如今牧兒年屆十五,已經是個半大的孩子了。他又從小長在民間,如今這個歲數,想法隻會隻多不少,您怎麽關得住呢?”

這話戳到了乾寧帝的軟肋。

“那依皇後的意思,朕該如何是好?”他皺眉問道。

“既然關不住,不如放出去。”皇後笑道。“焱兒當初也是十五歲入的朝堂,雖臣妾不舍得放他出宮去,但也算是能獨當一麵,替陛下分分憂了。如今牧兒這歲數,莫說入朝供職,就是封王建府,也是合適的。”

“封王建府?”乾寧帝問道。

“啊,臣妾沒有這個意思。”皇後連忙以帕掩口,道。“臣妾不過作個比方,當不得真。焱兒如今都仍在宮裏,牧兒又不是犯了多大的錯,哪裏值得陛下這麽罰他呢?”

皇後這話講得頗為巧妙,乾寧帝聽著,慢慢皺起了眉頭。

景牧這次,確是觸到了乾寧帝的逆鱗。葉家早就不太老實,乾寧帝是知道的。但他對芸貴人情深不壽,這般小動作他是能忍的。

但是,景牧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同葉家私下來往,甚至不惜偷跑出宮。此番行為,是乾寧帝的子嗣中從沒出現過的。甚至讓乾寧帝想起了他那趁著先帝在時拉幫結派、甚至差點將他推下皇位的皇兄。

他不由得開始懷疑景牧懷有不臣之心了。

方才,皇後的話倒是提醒了他。

景牧此番行為,實在讓他對這個兒子心懷芥蒂。反正這小子文化都無,做不了大事,本就不能繼承大統。既然如此,不如幹脆給他提前封王,也好斷了他的念想。

乾寧帝這心思一竄出頭來,便越想越覺得妥當,刹不住了。

——

疏長喻這一病,便在榻上躺了十天。

他像是隻把腦袋紮進沙中的鴕鳥一般,自打景牧走了,便幹脆借著病在**放空了腦子,睡了個昏天黑地。

但景牧這豎子,竟是讓他睡都睡不安穩。自那一日起,景牧便頻頻入他夢來。要麽便是陳年往事,要麽便是生活瑣屑。若不這麽回頭細看,連疏長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與景牧之間竟點點滴滴地有那麽多糾葛。

他原本隻是模糊知道自己對不住景牧對他的師生情誼,便幹脆裝傻,想都不去想。疏長喻自前世變動之後,便慣會保護自己。他不願提及的事情,就分毫不想,全都死死地壓在諸多瑣事之下。

如今這夢中的一吻,像是將他貼在記憶上的封條一把扯下一般,那些他不願麵對的情緒,便洪水一般傾瀉而出,讓他難以抵擋。

故而,疏長喻隻沒日沒夜地睡了兩天,就在病中披著外衫,幹脆繼續寫他的治水方略去了。

那日疏長嵐看到他在**提筆寫書,身側摞了不少文獻的模樣,頗為驚訝:“敬臣,你如今可真有個大儒派頭了,是要幹脆死在你這些書本典籍上呢!”

說著,便要上前來收他的書。

疏長喻眼疾手快,將手裏的書一把塞回了被子裏,道:“我閑得實在無聊,你和長嫂誰都不讓我下地出門,我悶得慌,隻好看看書了。”

疏長嵐無法,便也沒再管他。

“哎,你可知道,那二殿下回宮當晚,便被乾寧帝抓了個現行?”

疏長喻聽到這話,從被中掏出書的動作都頓了頓。他下意識地便要問情況,卻又生生閉住了嘴,垂著眼沒說話。

“這皇上大發雷霆,把他軟禁在宮裏了。”疏長嵐坐在疏長喻床沿上,說道。“如今朝中紛紛在議,說皇上此番定會狠狠懲治他。”

疏長喻手頭動作又一頓。可那日那個烙在他腦海中的吻,卻又不合時宜地竄了出來。

半晌,他悶悶地開口道:“豎子活該。”

“你……”疏長嵐沒想到他會是這般反應。聞言愣了愣。

“我早同他說過,不可做這些因一時意氣而輕舉妄動的事情,是他不聽。”疏長喻又低聲說道。

疏長嵐歎道:“他不過是個孩子。”

“他是個孩子,我可不是個孩子了。”疏長喻沒頭沒腦地開口道。

“嗯?”疏長嵐沒反應過來。

疏長喻心想,他是個孩子,分不清孰好孰壞,掌握不好與人相處的距離。可他疏長喻多活了一世,這些事情,景牧掌握不好,他是能掌握好的。

故而,他這一時的鬼迷心竅,一定要及時掐斷。

疏長嵐愣了半天,像是反應過來了一般哈哈笑起來,在疏長喻的肩膀上一拍:“你不是孩子?你可太是個孩子了。個還沒加冠的半大小子,你比景牧大幾歲?”說著,便兀自開始樂了。

疏長喻心道,何止幾歲,算下來,大了二十歲不止呢。

但是這話,他定然不能同疏長嵐講的。

就這般,疏長喻床前桌上的手稿越來越厚,他的風寒也愈漸好了。待窗外桃花落盡,長出了翠綠的新葉,他便又穿上官袍,重回朝堂中去了。

他主持修建的那處官道已完工了大半,因著他自己不撈油水,做事也不手下留情,故而預算退了一半回到國庫。這日他上朝,龍椅上的乾寧帝專門將這事扯出來,將他好好兒表彰了一番。

待到下朝,乾寧帝又點了他的名,叫他去後頭的書房裏候著。

疏長喻心中明了。單是修條官道那點銀子,不至於乾寧帝誇了又誇,當著眾人的麵誇不夠,還要扯去後頭私下接著誇的。可乾寧帝要見他,無非也就那麽些事。他除了修了條官道,就是帶了個皇子了。

定是那個皇子的事。

果真。

“朕打算給牧兒封個親王,就此出宮建府。疏三郎覺得如何?”他這般問道。

“簡在帝心,乾綱獨斷。”疏長喻早有了心理準備,聽到這話,聲音沒什麽起伏波瀾地垂首道。“陛下此番決策,自然英明。”

乾寧帝聞言,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陛下。”疏長喻又道。“既然二殿下打算出宮建府,那麽日後封為親王,斷沒有仍舊延請少傅的道理了。”他說。“既然如此,那臣也鬥膽,向陛下辭去二殿下少傅一職。”

這樣,他隻做個修河道的小官吏,既免遭乾寧帝猜忌,又能遠離景牧,讓自己那突發的非分之想沉寂下去。

乾寧帝聞言,皺了皺眉,問道:“景牧如今學了多少東西了?”

“回陛下,詩經隻講了風,論語學了一半,尚書剛開頭。”

乾寧帝皺了皺眉——未免也太少了些。

不過算起來,疏長喻做景牧的少傅也不過月餘,這樣的時間裏,這種進度已是不易了。但若就這樣讓景牧停了學業,那還真是連七八歲都皇子都不如,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但乾寧帝也不希望景牧有疏長喻這個依傍——雖說疏長喻一家都是古板迂腐的人。

這麽想著,乾寧帝便沉思了半晌,天人交戰了半天,也沒給自己得出個讓自己滿意的結論來。

“朕再考慮考慮罷。”乾寧帝道。“這件事情,延後再議。”

“那陛下,今日……”疏長喻問道。

“他雖禁著足,但也不是不許外人進的。”乾寧帝道。“你便接著去給他上課吧。日後如何,且待他定下建府的時間了再作定奪。”

疏長喻今日書箱都沒帶,文房用品和書本都在宮外的空青手裏。可乾寧帝都這般說了,疏長喻也無法抗旨,隻得應了是,退了下去。

待這一日,他從皇帝的書房裏出來,去宮門口取了自己的書箱,已經比平日上課時間晚了半個時辰了。

待他趕到鍾酈宮,那厚重的宮門在他麵前打開,他又在正殿的階前看到了景牧等待的身影。

疏長喻不知為何,腳步頓在了那裏,隻遙遙抬頭看向景牧。

從前,他每日見到景牧時,都沒想過今天之後的事情。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在心裏默認了,自己肯定會在景牧的左右,沒想過分開的時日。

直到今天,他才清楚地想明白了。

他和景牧,總有一天是要殊途陌路的。或者說,原本他和景牧,就不是能夠長久共事的。

景牧太單純,對自己依賴太過。而自己,仗著那點依賴,不僅舉措由心,並且對對方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

就在這時,他看到階上的景牧看到他來,麵上綻出了一片朗若清風的笑容。

“少傅,您來了。”疏長喻聽到他說。“身子可大好了嗎?”

春風拂麵,萬物皆靜。

作者有話要說: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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