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日, 兆京外的直隸的燕河水也漲了起來。這燕河外同大海,內接兆京, 兩岸也滿是城郭村鎮。

燕河兩岸修築了堤壩,十餘年都未遭大水侵襲。但這堤壩一直未曾修葺,今年雨水又多。故而乾寧帝便打算派個官員去巡查直隸的河道, 以防洪水衝到京城中來。

疏長喻幾乎沒作猶豫,便奏請了乾寧帝, 主動請纓要帶人巡查河道去。

這巡查河道,是個沒什麽油水撈, 又得罪人的法子。更何況,直隸在天子腳下, 就算想動什麽手腳也是不方便的。

乾寧帝很幹脆地準了奏, 半點都沒懷疑。

此後,疏長喻便著手開始收拾行裝了。那幾日,他便心緒不寧的, 本就時時想起景牧,那幾日便尤為頻繁。

而他廊下養著的那個小胖子,像是猜得到他在想什麽一般, 整日在那兒蹦噠著, 啾啾啁啁地叫喚。有一日氣得他走出門去要將它趕走, 可看他那圓圓胖胖又無辜的模樣, 又下不去手,轉身進了屋。

待他臨行前一天,李氏叫住了他。

“你這幾日有沒有去看看二殿下呀?”李氏問道。“之前你在牢裏關著的時候, 他便常來看我。這次他又為了救你受了傷,你此次臨走,可別忘了去道個別。”

疏長喻悶悶地嗯了一聲,沒說不去,也沒說要去。

李氏看他這一反常態的模樣,微不可聞地皺了皺眉。

待疏長喻回到院中,心緒不寧,便幹脆讓空青派了人去親王府。結果人派去沒多久,便回來報,說王爺已經去了大理寺。

疏長喻垂眸未語。

第二日清晨,天還沒亮,儀仗就停在了他家門口。

他一出將軍府,便被那陣仗嚇得一愣。那儀仗雖說是比照著他的品級來的,卻平白多出了上百人的護衛,各個銀鞍玄甲,騎著高大的馬匹,整裝待發。

“怎麽多出這麽些人?”他問那個隨行的官員道。

“回大人,皇上聽說這會兒北地有土匪總來直隸境內騷擾,便派了人保護大人的安全。”那官員若有似無地瞥了一眼馬車左側的那個騎馬的護衛,說道。

這會兒天色仍暗,疏長喻也沒看清他的眼神,聞言噢了一聲,便要上馬車。

這時,他看見馬車左側的那個護衛,玄色護手下露出了些許白色。這護衛身形似乎有些眼熟,但在這微弱的光線中,他又身披重甲,戴著頭盔,看不分明的。

他頓了頓,腦中頓時竄出了景牧的模樣。下一刻,他便苦笑著搖了搖頭。習武之人身上本就難免帶些傷,自己怎麽就下意識地想到了景牧。這般想著,他便刻意沒再看那人,兀自進了馬車。

他上了馬車之後,那隨行的官員又朝那侍衛那兒看了一眼,待他輕輕地一點頭,他才下令儀仗隊出發。

——

疏長喻上了車便睡下了。

他前世總共算起來,也去了直隸三四次,對路況車程了如指掌。故而待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外頭臨近正午的日頭,便已隱約曉得應當行至何處了。

結果他一掀開馬車的簾子,看著外頭的景象,居然才剛出兆京城幾裏,還未出京郊。

這速度,趕得上坐馬車出遊的大家小姐了。

“郭翰如!”他喝停了儀仗隊,皺著眉眯著眼喊那個隨行官員道。

那官員連忙驅馬過來:“疏大人?”他詢問道。

“這都什麽時辰了?”他冷臉問道。“為何才剛剛出京?”

他之前安排儀仗隊清晨出門,就是為了趕在夜裏三更前趕到直隸府,不必在路上歇腳,平白消耗。這下可好,按著這個速度,恐怕兩三天能到直隸就不錯了。

郭翰如聞言,神情糾結地抬頭看了一眼他馬車左側,半天才幹巴巴地憋出一句,道:“那……那個……下官疏忽了。”

郭翰如心裏也苦——這位求了聖旨非要隨行的大爺非要讓他們壓速度,說是車上那位大人睡眠淺,不許走快。

他一個六品小官,可不得言聽計從?

可問題就是,這位爺發號施令也就算了,還不許自己暴露他的身份——這下,鍋就甩在他的身上了。

果然,平日裏嚴格又吹毛求疵的疏侍郎果然皺起了眉頭。

“你疏忽?疏忽能把速度壓得這麽慢?”他涼冰冰地一皺眉,道。“耽擱下來的功夫,你可擔待得起?”

郭翰如隻好哈著腰,一疊聲地認罪。

“再不可如此。”疏長喻皺著眉,冷聲道。“還不快命人將速度提起來?”

郭翰如連忙匆匆應是,策馬跑去前麵了。

疏長喻見他走遠了,才放下簾子,坐回了車內。

放下簾子那一刻,他隱約見馬車左側那衛兵似乎若有若無地看了他一眼。但待他定睛,又隻看得見那人銳利的下巴和緊抿的嘴唇。

疏長喻不由得皺眉。

怎麽隨便見個人,就從人家身上哪裏都能看見景牧的影子?

但這儀仗隊沒走多久,便到了吃午飯的時候。官道兩側皆是田野,多走了半個時辰,才遇見一家賣胡餅的攤子。

按著疏長喻原本預定的時間,這個點兒應當是能到能歇腳吃飯的驛站的。可眼看著日頭愈發大了,郭翰如隻得將儀仗隊喝停,在此處胡餅攤歇腳。

他掀開簾子,請疏長喻下去,坐在胡餅攤的涼棚中,其餘衛兵皆分散在周邊的陰涼地坐下。

疏長喻剛坐下,郭翰如便眼疾手快地給他倒了杯茶。

“一路舟車勞頓,疏大人辛苦了。”郭翰如笑道。

疏長喻聽到他這話,又一絲不苟地擰起眉頭,斥道:“替朝廷辦事,該當奔波的時候是不應推辭的,談什麽辛苦?”

郭翰如連忙應是。

就在這時,一個衛兵端了一碗疙瘩湯放在疏長喻麵前。疏長喻一垂眼,便見那士兵右手拳套內隱隱約約露出的白邊,以及碗裏多放了兩倍不止的香菜。

又是跟在他馬車左側的那位。

一天內注意了他那麽多次,疏長喻便覺得不尋常了。他抬頭瞥了這人一眼,卻見這人頭垂得很低,除了隱約一點下巴的棱角以外,其他都被頭盔擋得嚴嚴實實。

“手怎麽了?”疏長喻問道。

卻不料,這個頻頻引起他注意的士兵卻木訥得很,聽到他說話,像是沒聽見一般,轉身便走了。

郭翰如也沒斥責他,隻坐在那裏裝聾作啞。

“怎的隻有一碗?”疏長喻又皺眉問道。“郭大人的呢?”

郭翰如聞言嚇了一跳——可不敢讓那位爺伺候他!

不過,那個衛兵仍舊沒聽到的樣子,腳步停都沒挺,便走開了。

疏長喻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一時間居然想到了景牧。

這人下頜處長得太像景牧了。方才他隻覺得熟悉得過分,一時間卻想不起來像誰。此時見他的身影,也和景牧有幾分像。

就連他那手……

就在這時,匆匆從後頭跑出來的胡餅攤老板打斷了他的思路。

“讓二位大人久等了!”他手裏端著個托盤,裏麵赫然是兩碗疙瘩湯,一盤胡餅和幾個小菜。

他將托盤端到桌邊,才後知後覺地看到疏長喻麵前的那碗疙瘩湯。他愣了愣,接著笑道:“我說方才那位軍爺怎麽端了一碗就走,原以為是軍爺餓急了,沒成想是給這位大人的。”

說著,他將其中一碗疙瘩湯放在郭翰如麵前,又將胡餅並小菜都放在他桌上,將另一碗端走了。

臨走,他又問疏長喻:“方才見那位軍爺多加了不少香菜,大人可吃得慣?”

疏長喻聞言笑了笑,點了點頭。

接著,他問郭翰如道:“方才那個端湯來的侍衛,你可知是誰?”

當然知道,但是不能說。

郭翰如強作鎮定,道:“回大人,聽說是京城裏的城防護衛,此番是借調來護衛大人的。”說到這兒,他頓了頓,接著編道。“他們城防那邊應當是俸祿不高,又見不到貴人,故而此人鑽營了些,怕是想借此平步青雲,還望大人見諒。”

聽郭翰如這麽了解,疏長喻便點了點頭,將對方是景牧的那個想法壓了下去——想來這小子再胡鬧,也不可能胡鬧至此。

他笑了笑:“無妨,情有可原。”說到這兒,他又笑道:“不過,這人雖要鑽營,段數也忒低了些,同他說話,都不曉得答。”

郭翰如聞言在心頭抹了把冷汗,顫巍巍地附和道:“是,未免也太愚鈍了。”

此後便無話。

他們在此處吃完飯後,已是到了午後。隨行的侍衛基本也休整完畢了,他們便重新上了路。

到這日入夜,他們才剛入直隸境內。

直隸邊界上便有一處可供歇腳的驛站,若過了這一處,便要再多走兩個多時辰才能到下一處。他們一行人雖多,但夜路畢竟難走,疏長喻便下令在此處歇息了。

他和郭翰如被驛館老板引著去了頂樓最內側的兩間房,其餘隨從便分散住在其餘的客房裏。

疏長喻進了房間沒多久,驛館老板便派小二敲門給他送來了宵夜和沐浴用的熱水。疏長喻做慣了官員,也早就習慣了這些人的周到。他謝過了小二,便側身讓他將熱水和飯菜抬進來。

就在他側身的時候,一個人撞進了他的視線中。

……又是那個護衛。

疏長喻皺眉,看著這人釘子似的,筆直地戳在自己的門口,盔甲武器齊齊整整,頗像個石塑的兵俑。

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半側著身子站在自己門口,頭盔的側麵正對著疏長喻的視線,讓他看不清自己的臉。

“你在這裏做什麽?”疏長喻麵色不善,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姨媽疼,莫得作話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