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想選您)

翌日,楊珩頒了聖旨,今年的選秀提前舉行。舉國暫停婚嫁,為皇上準備秀女。

雲姝也收到了籌辦的聖旨。

後妃們幾乎是要將她的宮殿門檻踏破了。

“先前不是說不選了嗎?這怎麽又要選了?”

楊珩登基幾年都沒有選秀,這次卻突然要舉行了,雲姝當然知道是為了什麽。

但她隻是回應:“本宮也隻是按聖意辦事。”

旁人不敢說什麽,良妃卻是好好諷刺了一通。

“皇後還真是賢良淑德,這家裏還特意往皇上跟前送人,怕不是也知道皇後拴不住皇上的心吧?”

雲姝撫著花瓶裏新摘的花朵。

“良妃不是情願皇上選秀嗎?”

“那能一樣嗎?”良妃氣結,話說得咬牙切齒,“他為什麽選秀,你我不都心知肚明?”

雲姝仍是無動於衷,最後也是不歡而散。

隔天,她照例是來給太後請安。不知道是不是覺著對她有所虧欠,雲太後對著雲姝倒是緩和多了。

“見過唐將軍了吧?”

雲姝知她問的是唐旭,回應說是。

這裏沒有旁人,隻有雲太後信得過的一個嬤嬤在給她揉肩。

雲太後閉目,似是享受著。

“你跟唐將軍以往感情便好,他如今還顧念情分,你也沒必要對他太過生疏。”

雲姝甚至沒來得及細想為什麽所有人都覺著她與唐旭感情好,就被這後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弄得愣了神。

雲太後睜開眼,懶洋洋往這邊看了一眼,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又閉上了。

“你莫不是還對皇上有所期待?”她的話裏,藏著幾分嗤笑。也許並不是嗤笑雲姝,隻是嗤笑世間的感情。

這話,讓人不知從何回起。

好在雲太後也沒打算讓她回,她揮了揮手,給她揉肩的嬤嬤停了下來,將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放在那裏的一個盒子,端來雲姝的旁邊。

雲姝看向雲太後,在雲太後頷首示意後,打開了盒子。

裏麵像是一道聖旨,她打開看後,才發現竟是先帝遺詔。

“孝賢皇後殉葬”幾字,尤為刺眼,雲姝知道,這遺詔裏說的,就是雲太後。她隻掃了兩眼,便合上,重新放回了盒子裏。

“此等物品,母後該妥善保管。”

雲太後卻是不在意地笑了。

“哀家不該死的時候,有這個,也死不了。哀家該死的時候,沒這個,也得死。”

倒也……是這個道理。

“哀家知道,你怪我弄了個那麽像雲荼的人在皇上身邊。”雲太後臉上露出幾分疲憊,“但是先皇防哀家防了一輩子,你以為皇上容得下你?皇後,你該清醒一些。哀家讓你學會籠絡皇上的心,卻從不希望你交出自己的心。”

“男人薄情,帝王家,尤是如此。”

她說,雲姝隻老老實實聽著。

太後說的,確實如此。

她對雲家再怎麽淡漠,卻還是得站在雲家這邊。因為楊珩徹底扳倒雲家的計劃裏,大概也有她的一顆項上人頭。

“留下來用午膳吧。”

最後,雲太後這麽說,雲姝自是留下了。

隻是午膳快開始時,唐旭居然也來了。

唐家與雲家是世交,兩家是各種意義上的交好。唐旭來拜見太後,似乎也說得過去。

但聯係雲太後方才的話,雲姝心裏隱隱有些明白她的用意。這著實有幾分荒唐,隻是出現在這個女人身上,仿佛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不知道唐旭有沒有覺著不妥,至少他麵上是在落落大方地同雲太後行禮。

“臣參見太後娘娘,參見皇後娘娘。”

“起吧。”雲太後臉上帶著隱隱的笑意,“這些年不見,阿旭可真是變化了不少。”

“太後娘娘還是一如既往。”

比起以往那個穿金帶玉的小少爺,如今的他確實硬朗了許多,更是知進退,大方得體了些。

雖然也不若以往那般隨性了。

雲姝低頭看著自己的護甲。她其實是想碰碰上邊鑲嵌的小顆珍寶,但是這般小動作,是決不能在太後麵前做的,會被說小家子氣。

所以她也隻是盯著出神,沒有看到唐旭往這邊瞟的一眼。

“都老了,哪有什麽一如既往,”太後笑著說道,“你來得也正好,午膳就留下吧。難得你和皇後都在,陪陪哀家這個老人。”

雲姝沒有聽到他的回答,抬頭時,唐旭正在看自己。那張已經被曬得稍微黑但依舊英俊的臉上,深沉的眼眸就這麽看著她,似乎是在征詢她的意見。

雲姝當做沒看到,繼續盯著護甲,便聽到唐旭開口了。

“臣隻一介粗人,怕殿前失儀。”

“這有什麽?又不是外人。”

太後這麽說了,唐旭還是沒應。

雲姝想起了,唐旭向來是個爭強好勝的,以往與自己矛盾時也是如此,彼此誰也不理時,他總有辦法讓自己先開口。

而他自己就會說:“你先跟我說話的,那我們就算和好了。”

幼稚得雲姝懶得理論。

一如現在,自己今日不開這個口,像是過不去了。

“母後說的是,唐將軍無需客氣。”她淡淡說了一句。

原本已經半張口似要拒絕的人,停頓片刻後還是從善如流了:“既然皇後娘娘都這麽說了,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還是那樣的眼神,不溫不火,卻又莫名灼熱。雲姝別開了眼。

他們這邊一同用膳,消息自是傳到了楊珩那邊。

身著明黃色龍袍的皇帝,麵前擺放的,俱是上好的瑪瑙盤擺放的珍饈,他卻毫無動筷的意思。

密探報了消息後,久久沒聽到他的回應,心裏正打鼓,就聽皇帝笑出了聲。

“找一個女人接近朕,再讓皇後去接近唐旭,果真是那毒婦能幹出來的事情。”

雖然皇帝是在笑,密探可一點都不覺著他心情好。

那已經成為碎末的玉勺便是證據。

“繼續盯著吧。”楊珩接過李公公給他遞的新勺子。

密探回應一聲便要下去,才走兩步,又聽到了皇帝在問:“皇後看起來怎麽樣?”

這……

密探想著皇後那張麵無表情的臉,腦門上已經開始滲出汗珠了:“屬下不知。”

楊珩也不意外。

“退下吧。”

他喝了一口湯,而後皺眉,今日這湯,略酸。

***

午膳用後,太後以休息為理由離開,隻剩了雲姝與唐旭在後花園中。

雲姝坐在池邊,一動不動地盯著水中的魚看。唐旭把自己的感情隱藏得太好了,若是讓太後知道了他喜歡的是雲荼,現在這個任務就該是汀蘭的。

她大概明白太後是想用自己做餌,爭取唐旭站到雲家這邊來。

這著實是高估她了。

“皇後娘娘。”身後傳來唐旭的聲音。

男人不光是長得比以前硬朗,連聲音都低沉了許多。

雲姝回頭,他就站在不遠處,仿佛兩人以前還未婚嫁之時。

太後想要給兩人留下獨處的空間,這裏自然是沒有旁人。

“唐將軍。”雲姝也是客氣而疏離地回應著。

這樣的對話對兩人來說有些陌生,畢竟分別之時還不是這樣的關係。

說到分別,就像他們的相遇一樣,他們的分別,也不太愉快。

那是雲荼最後病重的時候,拉著雲姝的手,流著眼淚道歉:“對不起姝姝,因為姐姐的沒用,把責任都推給了你,讓你做不了喜歡的事情,不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

她一直都覺著欠了雲姝。

一開始,是因為雲姝被送走。後來,是因為雲姝被送回來不快樂地生活。

全都是因為她。

雲姝對她到底是不夠狠心。她知道雲荼不能激動,所以違心地說了謊話。

“你不是知道我一直有個喜歡的人嗎?”她的這話,讓雲荼愣了一下抬頭,雲姝繼續說著,“就是楊珩。雲荼,我喜歡楊珩,從十二歲那年,他把我救出來開始。因為喜歡你的未婚夫,所以我從來沒有告訴你。”

雲荼半天回不了神:“你……我以為,我還以為……”她像是不太相信,“我還以為,你喜歡的是阿旭。”

雲姝完全不知道這個結論是從哪裏來的。卻聽雲荼又問:“你是因為最近跟他鬧別扭,在生他的氣才這樣說嗎?”

她還是不信。

“生氣是在失望的前提下的,”雲姝認真地解釋,“我從不會跟唐旭生氣,因為,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

她說得太認真,眼裏沒有半點作假,雲荼終於信了。怕雲姝誤會,急急忙忙開口,“沒什麽對不起的,姝姝。姐姐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至少,至少姐姐也希望你能幸福一點。”

幸福?那東西雲姝早就沒想過了,看著心安了不少的雲荼,她繼續沉默。

卻不想剛從房間出來,一個手突然拉住她。雲姝甚至沒來得及喊出聲,就被來人狠狠按在牆上。

映入眼簾的,是唐旭憤怒的臉。

少年已經長得很高了,可以將她輕易地圈住。

雲荼病重,他日日都會來探望,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此刻的表情,就像是聽到了什麽不能接受的事情,放在雲姝耳邊的手緊緊握著,眼睛通紅,繃緊的身體像是在忍耐什麽。

“你喜歡楊珩?”

看來是聽到了,雲姝沒有作聲。

這默認的態度似乎刺激得唐旭眼睛愈加通紅。

“雲姝,你真惡心。”他幾乎是惡狠狠地說著,“他是雲荼的,你怎麽能喜歡他?你是不是就盼著雲荼死了可以取代她?”

“你真惡毒!”

麵前的人,就像是在搜腸刮肚地想著所有不好的詞來罵她。罵到最後,那憤怒聽起來,更像是委屈了。

“我是什麽樣的人?你說我是什麽樣的人?我對你……我對你……”他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麵部因為痛苦而扭曲著。若不是因為那張臉太過好看,應該稱得上是麵目可怖了。

兩人離得很近,雲姝甚至能感覺到他細微的顫抖。她第一次見著唐旭情緒的失控,眼前這個人像是一張緊緊繃著的弓,再緊一點或者鬆一點,都會崩壞。

是因為以為自己在覬覦楊珩嗎?覬覦雲荼的東西,所以這般憤怒?

雲姝繼續沉默不語。她也沒有同唐旭解釋的必要。

記憶的最後,是唐旭近乎落荒而逃的身影。

後來便沒有後來了,雲荼死了,唐旭隨軍出征,自己也嫁給了楊珩。

關於這人到底是什麽樣的心路曆程,突然轉變了對自己的態度,雲姝無意去探究,也沒有把雲太後的話放在心裏。

他有些奇怪,雲姝心想著,若是替身,現在該有了個更合適的才是。若說是因為自己是雲荼的妹妹,以往也沒見他因為這個身份給過自己好臉色。著實費解。

“今日是太後邀臣前來的。”

“本宮知曉。”

“這幾日,將軍府的拜帖很多。”

“唐將軍如今風光無限,真是可喜可賀。”

“皇後娘娘不想聽聽臣的選擇嗎?”

雲姝:“……”

他們是能說這個的關係嗎?說實話,她並不想知道,可不等她拒絕,唐旭的下一句話就已經響起。

“娘娘,臣想選您。”

這聲音近了,雲姝抬頭,發覺唐旭已經走到了跟前。

他從上方俯視著雲姝,身高與氣場帶來五年前不曾有過的壓迫,幽深的目光更是看不清情緒。

但奇怪的是,那眉眼裏,又有一種與他氣質不符的溫順。可不是不符,不管是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還是如今威震四方的鎮國大將軍。怎麽能跟溫順聯係起來。

可他此刻,就是莫名讓人覺著,放低了姿態一般。

雲姝當然不會被迷惑,她升起的隻有警覺。

不是皇家,不是雲家,是她?她下意識覺著這其中是有什麽蹊蹺的。

唐旭仿佛看出了雲姝的不信,他拿出一個信封,很是泛舊的信封,封麵上畫著一顆唐旭絕不會用的紫色蘭花:“您不如看一看。”

如果忽略那有些莫名的眼神,與配合雲太後的計劃跟自己單處的行為,唐旭可以說是相當守矩了,隔著很合適的距離,言語更是尊敬得沒有冒犯。

他手裏的信,是雲荼的專屬,所以雲姝遲疑片刻後便伸手接了過來。

那是雲荼寫給他的信,準確來說,是遺書。

“照顧好姝姝。”

那是她對唐旭的期望。

唐旭看她合上了信才開口:“您可以相信我。”語氣從容不迫,又循循誘導。

雲姝在這一刻終於了然。

能讓小少爺低下高貴頭顱的,果然還是雲荼。

如果是雲荼的遺願,那確實說得通了。

即使如此,她也隻信了兩分。

“唐將軍,”她將信遞了回去,語氣始終都沒有變化,“後宮不得幹政。本宮相信唐將軍能做出正確的選擇,以後,還請慎言。”

雲太後若是知道自己拒絕了唐旭的投誠,該氣壞了。但雲姝並沒有興趣摻和。

她頭也不回地走了,沒有看到不久後,男人走到了她方才的位置,坐下。

他的鼻翼輕輕煽動著,似乎在嗅著什麽,貪婪、渴望而偏執,一直到風把那人存在的氣息,吹得一點不剩。

真是狼狽啊,他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