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是您的人,定當竭盡所能,如您所願)

雲姝解了禁足, 這宮中大權自然就重新回了她手裏。

這讓良妃著實憤恨不已,皇嗣還沒著落,剛到手的大權也沒捂熱乎就要送出去。

“娘娘,”旁邊的嬤嬤勸解, “唐家與雲家畢竟是一條心……”

話沒說完, 就被一聲刺耳的瓷器破碎聲打斷, 是良妃將茶杯扔了出去。

“什麽一條心, 不過就是讓唐家做他們忠誠的看家犬。”

嬤嬤被她怒氣衝衝的模樣嚇了一跳, 四周看沒有旁人才放下心。

“娘娘……”

良妃根本聽不見她在說什麽,隻是自顧自麵目猙獰地說著:“人往高處走,沒人會甘願屈居人下。唐家差在哪裏了?”

發泄過後, 她又沉默下來思考著。

這是選擇,也是機會。

她得跟唐旭談談,隻要她這個弟弟支持, 等雲家沒了, 後位除了自己, 還能是誰?

***

出了禁足,雲姝做的另一件事情是去看望汀蘭。

殿裏宮人們跪了一片,卻不見主人來迎接。

“皇後娘娘, ”跪著的宮女額頭上都沁出了薄汗,慌張地解釋,“蘭婕妤臥病在床,怕病容衝撞了娘娘,正在整理儀容。”

雲姝沒有應答。

她踱步到了案牘前,上麵攤著一張紙, 拿起來看了才發現寫的是一首小詩。

字跡勉強也算工整, 至少對比進宮之時, 是進步了許多。

雲姝端詳的時候,蘭婕妤終於從裏間姍姍來遲。

“臣妾見過皇後娘娘。”她麵色蒼白,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徐徐跪下行禮。

這樣病弱的模樣,反倒是更像雲荼了,引得雲姝也多看了兩眼,旋即又收回了目光,及至將手上的紙放下,也沒說起身的話。

“皇後娘娘,”汀蘭先沉不住氣,“臣妾大病初愈,還請……”

“蘭婕妤無需解釋,”雲姝開口打斷,“推你下去的是本宮,哪裏能不知道你的病?”

這有恃無恐的模樣,讓汀蘭忍不住暗地裏咬牙。原本那天皇上罰了她禁足,自己還沾沾自喜的。沒想到轉眼就被放了出來,如今還這樣堂而皇之地羞辱自己。

雲姝也知道她在想什麽。

目光掃過站在後邊的一堆下人後,她對著趙嬤嬤開口:“都下去吧。本宮有話要單獨與蘭婕妤說。”

趙嬤嬤自然是沒意見的,汀蘭宮裏的下人雖然擔心主子,但也不至於忤逆皇後,於是也跟著下去了。

屋裏一時間隻剩下了兩人。

雲姝沒有開口的意思,汀蘭跪在那裏覺著憋屈,又不敢起身,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先開口:“皇後娘娘當日為何……”她想著那天雲姝奇怪的笑,停頓了片刻,明明是問罪,卻無法硬氣起來,“為何要推臣妾?”

“本宮不是說過了嗎?你那蹩腳的演技,騙不過皇上的。本宮是在幫你。”

汀蘭大概是被她的厚顏無恥驚住了,滿眼都是不信。

雲姝越發覺著,雲家將她送進宮裏太早了,如今還要自己來**。

“蘭婕妤,”她不再坐得那麽挺直,身子往後邊靠了靠,“你知道,後宮女人,爭的都是什麽嗎?”

汀蘭一愣,想也沒想便回答了:“自然是皇上的寵愛。”

她回得理所當然,這麽多女人爭破頭的,不都是這個嗎?

雲姝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透過殿門,落在外麵的紅牆之上。

“忤逆皇後,”良久,她才終於出聲,“輕則禁足,重則掌摑、杖罰。這個輕與重,看的是本宮的心情。推你下水,本宮不過幾日就能出來,如今在這裏,本宮可以坐著,你卻要跪著。”

“蘭婕妤,後宮之人,追逐的,大多是權利。自身的權利,家族的利益。而皇上,就是權利的本身。你我同出於雲家,若你想要的就隻是皇上,我們的目標並不衝突。所以,本宮可以幫你。”

汀蘭愣了好一會兒。

她是從平民中來的,對於權利的爭奪並不敏感,隻是懷著對楊珩的一番愛意,如今聽到這話,自然是反應了好一會兒。

雲姝還是第一次跟人說那麽多的話。

她將手放上了一邊的茶杯上,還沒端起,就聽汀蘭問她:“那皇後娘娘不喜歡皇上嗎?”

雲姝掃了她一眼。

那眼神讓汀蘭覺著自己似乎是問了什麽愚蠢的問題。

“出嫁從夫,”雲姝回應,“皇上是君也是夫,本宮的感情,自然都屬於皇上。有什麽問題嗎?”

汀蘭覺著自己要被說得迷糊了。

所以,這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但她也靜下心來想了一想。

就如雲姝所說,她們同出於雲家。她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後,得罪她對於自己來說沒有任何好處。

她也是因為上次侍寢的事情,才懷恨在心。

如今倒是慢慢找回了理智。

雲姝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這是被說動了,心裏也是鬆了口氣。

“起來吧。”她終於讓跪著的人起身了,“既然你已經有了決斷,本宮說了會幫你,便會信守諾言。”

***

雲姝抄寫的醫書,被賞賜給了太醫院。贏得了太醫們的一片誦德,畢竟鮮少有人會花大價錢來買這個。

如雲姝所料,最先拿到的,便是顧淮安。

因為是皇後跟前的紅人,大家自然是有眼見力的。

顧淮安沒有推辭。

這是雲姝抄寫的,他的心裏也是想要做第一個看的人的。

此刻,麵對著麵前這本本以為絕跡的醫書聖典,作為一名大夫,他應該是激動的,迫不及待的。

然而顧淮安卻沒有第一時間去看內容。

他隻是盯著那秀麗的字跡。

帶著女孩子獨有的細膩、清秀,卻又藏著隱隱的鋒芒。

他的手撫摸了上去,想象著燈下那人一筆一劃認真書寫的模樣,意識到在想什麽時,他的手像是被紮了似的迅速收了回來。

顧淮安迅速閉上了眼睛。

他這段時間,每日回去後都會去宗祠跪下。如今,爹娘的態度已經軟化了許多。

他們心軟,顧淮安也是吃定了這點。雖然對爹娘心有所愧,但如今的他,已經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心安理得地迎娶任何女子。

而那不可告人的心思,也得藏好了不被任何人發現。

如此一世……其實也好。

***

楊珩自那日留宿後,就再也沒能去鳳儀宮了。

雲家與唐家的裂隙已經慢慢顯露了。前朝在爭,後宮自然也是如此,他要從中做文章,兩邊都是要周旋的。

唐旭逼著他,雲丞相也逼著他。

唐家是良妃。

雲家……他也沒想到,雲家這次布下來的棋子,是汀蘭。

不是讓雲姝來爭,而是汀蘭。

汀蘭變化了不少。以往她是不願意往雲荼身上靠的,甚至是排斥。但現在,她的一舉一動,都慢慢有了大家閨秀的樣子。

連那張臉,也不再是那般刻薄的愚蠢模樣。

與雲荼,不可謂不像。

雲家教得還真是好,不對,是雲姝,她可教得真好。

楊珩停了下來,他剛從汀蘭那裏出來,原本是要回自己的寢宮的。

李公公見他不走了,也不敢問,隻在身後候著。

好一會兒,就隻見皇上的臉越來越沉,也不知在想什麽,最後咬咬牙,似乎是咽不下那口氣,突然拐了個彎往另一個方向去了,那是鳳儀宮的方向。知道了這一點,李公公收起心思,乖乖地跟在後麵。

雲姝在知道今日是汀蘭侍寢以後就早早歇下了。

如今前朝後宮都熱鬧得緊,還好她提前將汀蘭推了出去,才得一點閑。

她閑,下人於是也閑。

以至於楊珩出現在鳳儀宮時,門口守夜的宮女嚇了一跳,慌張地跪下,剛叫了一聲皇上,就被楊珩打斷。

“不必聲張。”

宮女立刻閉上嘴。

又聽他問:“皇後歇下了?”

他壓低了聲音問的,宮女自然也跟著小聲回:“回皇上,娘娘用過晚膳後便歇下了。”

她倒是睡得安穩。楊珩心想著,胸口湧出莫名的怒氣。她怎麽能?教別的女人怎麽取悅自己,把別的女人送上自己的床。

她不是喜歡自己嗎?怎麽能那麽對自己?

憋著這口氣,楊珩自己進去了。等看到**睡著的人,他伸出的手又遲疑了。

雲姝睡得很安穩,依舊是蜷縮的姿勢,隻是這次臉朝向了床的外側,半張臉埋在被子裏,隻露出眼睛。

難得的,毫無防備的姿態,與她平日裏拒人千裏的模樣截然相反。

沉默了好一會兒,楊珩的手,慢慢收了回來。

有些氣惱,又帶著說不出的心軟。

許是他的目光太強烈,**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

好一會兒的時間裏,雲姝都還沒反應過來,她朦朧的眼裏還帶著一絲迷茫,隻是憑著本能撐著身子起來,大概因為還沒清醒,動作呆呆的,半天沒有下一步動作。

楊珩的怒氣這會已經沒了大半,反而好笑地看著麵前女人的反應。

雲姝確實是迷糊了,她覺著自己像是沒睡多久,迷迷糊糊中想著是打了個盹醒了嗎?不對,現在是夜晚。已經到了第二日了?

等理智終於回籠,她才明白這會兒的處境,也發覺了楊珩戲謔的目光。她愣了愣,楊珩今晚是在汀蘭那裏的,為什麽這會兒出現在這?

不等多想,雲姝稍稍拉了下裏衣便要下地行禮,被楊珩攔住了:“免禮了。”

被他握住手的人心裏一陣警覺,好在男人手又收了回去。

“怎麽睡得那麽早?”

雲姝並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但她確實今晚睡得早:“困了,”她回,“左右也沒什麽事情。”

“你的醫書抄完了?”

“完了。”雲姝回答了又覺著不對,“皇上怎麽知道?”

“看到了。”

他倆一個坐在**,一個坐在床邊,這麽閑聊,頗有一種尋常夫妻閑話家常的感覺。

雲姝覺著了一絲詭異,但似乎有這樣感覺的隻有自己,因為楊珩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放鬆。

她隻穿了單衣,坐了這麽久,覺著有些冷。冷不防打了個冷顫,楊珩目光馬上看了過來。

“冷了?”

“臣妾……”

“躺下吧。”

雲姝隻遲疑了片刻,便利落地躺了下去。她還沒來得及整理一下被子,倒是楊珩,將邊角掖了掖,他做得十分隨意,像是順手而為甚至是無意識的,視線還在雲姝上,繼續說著。

“今年宮裏一切從簡,想來你確實無趣。”

雲姝盯著他的手,她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裏卻有些毛毛的,非要形容,就是毛骨悚然。大半夜的,楊珩這是來唱哪一出?

楊珩也是毛毛的,被羽毛撓過的那種心癢。

兩人這夫妻夜話的和諧,倒是把他連日來的氣惱、煩躁,對雲姝感情的不確定,和身不由己的煩悶,凡此種種不好情緒都撫平了。

“太醫院院使上疏,由太醫院主導,朝廷支持,合全國名醫之術,編修一套集古今之大成的醫典,供醫者學習。”

這消息,雲姝也知道一些,聽他說了,輕輕點頭:“此為利國利民之事。”

楊珩笑:“皇後要不要參加?”

雲姝眼裏露出幾分驚訝:“什麽?”

這反應讓楊珩心情頗好:“朕明日就下旨讓太醫院著手進行了。皇後不是閑來無事?不若也參與怎麽樣?”

曆來都沒有這樣的事情的,皇後參加醫書編修,楊珩開了這樣的先例。

他看著麵前女子的眼睛一點點變得明亮,不再是死氣沉沉,不再是冰冷得波瀾不興,哪怕隻是一點光亮,也璀璨過任何玉石。他想起唐旭曾經說過的話。

“她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楊珩沒看到她笑,卻能感覺到她的高興。這樣情緒的互相感知很奇妙,如同靈魂的交融,是之前再親密的時候也沒有過的體驗。

雲姝確實高興,但也隻是一瞬間就冷靜下來了:“這有違禮法。”

“違了哪條禮法?”

雲姝被問住了。仔細一想,雖說後宮不得幹政,但這種事情,某種意義上也不算政事。

她其實並不想拒絕的,可是,若是跟太醫院接觸太多,勢必就要經常見到顧淮安。

雲姝對自己,沒那麽有信心。

而楊珩見她沉默,便徑直敲定了:“那就這樣吧。”

雲姝嘴唇動了動,也許是出於喜歡,也許是因為心底的那一點私心,拒絕的話到底是沒有說出口。

“謝皇上。”

她又收斂起了所有的情緒,但是方才傳遞過去的波動,還攪得楊珩躁動著。

明明是躁動的,但很奇怪,楊珩並不想留下來做什麽事。因為如果那樣做的話,讓她參與醫書編修,就仿佛是在交換一樣。

於是,楊珩最後隻留下了一句“時候不早了”就離開了。

直到聽到宮人們的恭送皇上,男人覺著自己才像是清醒了幾分。明明是來發火的,倒成了哄著她了。

不過……他想著方才的心情,也不差。再熾熱的感情如果一直得不到回應也會冷卻的,皇後現在大概就是這樣。隻要自己適當回應,她的心,自然就還會在自己身上。

***

雲姝參與編修,太醫院頗有微詞。

哪怕她是皇後,在大家看來,一介女流之輩,又常年居於深宮,如何能做得了這種事情?

分給她的,也是最為簡單的名醫生平整理這部分。

顧淮安對此心裏覺著不平,他不願雲姝被輕視。可對方倒像是不怎麽介意的模樣,顧淮安時常看到她安靜地在藏書閣查閱、批注。

她很少主動與誰搭話,別人問好,也隻是淡淡應一聲。顧淮安時常覺著,那個午後,雲姝溫柔的目光,也許隻是自己的夢境。

她的疏離,遲鈍如自己,也能輕易感知。

難免會沮喪的,但顧淮安很好地隱藏起來了。對他來說,能時不時地見到她,問候一聲皇後娘娘,已經是莫大的慰藉了。

他並不知,刻意疏遠他的雲姝,也是同樣的心情。

能做喜歡的事,看到喜歡的人,她的心裏,每日都藏著幾分喜悅。

隻是這樣的好心情,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雲姝發覺,她可能是有孕了。

因為楊珩給她用的藥,她的月事原本就不甚規律,推遲是時常就有的事情,所以這次的月事推遲,她並未放在心上。

還是趙嬤嬤打笑般說了句她最近時常犯困,才讓雲姝警覺起來。她給自己把了脈,可能是月份太小,僅靠把脈尚不能定論,但那脈象,確實是有孕的跡象。

意識到這一點時,她撫摸上手上的金鐲。

怎麽回事?是這藥失效了?還是說自己的診斷出了誤差。不是說楊珩無法生育嗎?

雲姝思緒有些亂,但是她知道,現在最要緊的事情,並不是這個。無論是不是誤診,這個孩子,都是不合時宜的。

這麽想的時候,她不自覺摸上了自己的腹部。孩子……一股陌生的感情在心裏蔓延,讓她馬上撤回了手。

她阻止自己想下去,這是個不能也無法出世的孩子,隻需要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

雲姝沒有聲張,但也不等她有什麽動作,就很快瞞不下去了。

這月太醫院請脈時,楊珩也在,以至於她推脫的話都無法說。

其實讓楊珩知道自己有孕也無礙,左右自己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打掉孩子,日後東窗事發責任都是自己的。倒不如把消息宣布出來,多的是人不想自己把孩子生下來。

楊珩也是其中之一。

她隻需要順水推舟就可以了。

隻是……雲姝看著進來的顧淮安,心裏劃過一絲酸楚,出於私心,她不希望宣布這個消息的人,是他。

“臣參見皇上,參見皇後娘娘。”

“免禮。”開口的是楊珩。

他早就知道雲姝有信任的太醫,這不稀奇,宮裏位份高的都會有。也知道這位是顧家的人,雲姝與顧家的交情,他也知道一二。

但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看清他的容顏,他細細打量起了這人。

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年輕儒雅。

楊珩心裏浮出一絲說不清的不悅,尤其是在顧淮安的手搭上雲姝的脈搏時。

雲姝察覺到了他的不悅,但並不擔心,她相信楊珩很快就會因為自己有孕,忘記這些小事。她沒有刻意去看顧淮安,還是發現了他眼裏的那絲詫異。

也隻是詫異。

雲姝收回了目光。

大概是有些不自信,顧淮安把脈時間比往常長了許多,以至於楊珩原本閑散的目光也看過來,把玩扳指的手早就停下。

顧淮安終於收回了手。

“皇後娘娘近來可有不適?”

“沒有。”

顧淮安猶豫了片刻,還是問了:“敢問皇後娘娘,上一次月事是什麽時候?”

一句話,讓殿裏所有人都看了過去,連楊珩都是怔了怔。

這句問話意味著什麽,在場的人心裏都是有數的,雲姝沒有立即回答,趙嬤嬤當她是沒反應過來,興奮之下,也顧不得禮數,代她作答了:“皇後娘娘上次的月事,是兩月前了。正是十月月初呢。”

“不過……”她也沒忘記提醒,“娘娘月事本就不太準的,推遲一倆月的情況,也不是沒有過。”

楊珩一直沒有說話,但視線已經看向了雲姝的腹部。

顧淮安又問了一些問題,諸如最近是否覺著困頓,或者有無惡心反胃之類的。

問罷,他起了身才繼續說道:“依臣所見,皇後娘娘是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此話一出,趙嬤嬤臉上的笑容幾乎要抑製不住了,手激動地搓到了一起,半煙與順德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興奮。

與他們的反應不同的是,即將為人父母的二人,卻冷靜得可怕。

“幾成把握?”楊珩沉聲問,臉上沒見太多的情緒。

顧淮安沉吟片刻:“七成。”

到底是月份淺,顧淮安往少了說,話音一落就聽到楊珩下令:“來人,召太醫院全部太醫過來。”

“是。”

等著的這功夫,顧淮安才終於得了個空隙,去看雲姝。

與殿裏洋溢的喜悅不同,顧淮安隻覺著她的身形,透露著說不出的寂寥。

她似乎從來都是如此,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仿若沒有能讓她上心的,哪天即使要她放下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她亦不會有掛念。

顧淮安的胸口因為心疼而一陣刺痛,方才心底隱秘地升起的那抹酸澀,在這一刻也不見了蹤影。

他是真的高興這個孩子的到來,那是雲姝的孩子,也是雲姝所希望的。他期待著這個孩子的到來,給她帶來不一樣的情感。

就像雲姝預料的那樣,楊珩這會兒已經完全顧不得顧淮安了。

太醫院的大夫們輪流就診,他就站在旁邊一個一個地盯著,那眼裏的緊張與期待,讓眾人著實覺著壓力,不過畢竟是皇上第一個孩子嘛,緊張也是能理解。

隻有雲姝心裏明白,他是害怕自己真的有了身孕。隻是結果注定是要讓他失望了。

果然,太醫院得出最後一個統一的結論。

“臣等恭喜皇上!恭喜皇後娘娘!”

靜默了一會兒後,楊珩在這一片恭喜中朗聲笑了出來,那是所有人都沒見過的開懷:“所有人統統有賞。來人!將朕要有皇子的消息傳下去!”

“是!恭喜皇上!”

殿裏響起此起彼伏的恭喜聲。

而楊珩坐到了床邊,他看著雲姝的腹部,臉上還笑著,但雲姝看到了藏在其中的陰霾。

楊珩覺著自己演得太好了,所以把自己都騙了過去,讓他將自己胸腔裏此刻劇烈跳動的那顆心歸於喜悅、期待。

他明明比誰都清楚,不能讓這個孩子出世。

可是……男人的手,慢慢貼上了雲姝的腹部。

這是他們的孩子,帶著他們兩人共同的血統,會叫自己父皇,叫她母後,那將是他們,永遠也不會斷開的紐帶,永遠也無法割舍的羈絆。

這樣的想法,讓他的手下意識握住。

“皇上?”

楊珩抬頭看過去,他眼裏的掙紮,被雲姝看了過去,她當做沒有看見:“還是該再等個月份才穩妥一些。”

片刻過後,楊珩臉上已經又隻剩下了笑:“朕等不及了,還是現在就注意一些才更穩妥。”

雲姝想著,她也等不及了,隻希望楊珩快點行動,拖著隻怕夜長夢多。

手突然被握住,一低頭,是楊珩正要將她手上的金鐲取下來。怎麽?是要檢查一下裏麵的藥物還在嗎?雲姝怎麽想著,還是象征性地詢問了:“皇上?”

其實楊珩隻是怕藥傷到了肚子裏的孩子。

他隨意找了個聽起來不像話的借口:“聽說孕婦戴金鐲不好,朕先替你收起來。”

隨後便緊緊捏著那鐲子,哪怕思緒亂得還沒想好怎麽應對,下意識間,卻還是想要保護這個孩子。

雲姝也沒提出異議。

她的視線往下掃了掃,正好撞進了顧淮安隔著人群的縫隙看過來的目光。

寂靜悠遠的目光帶著暖意,對上視線時,他唇角上揚,笑了笑。

像是在無聲地安撫。

雲姝的鼻子,有一瞬間的酸澀。這種情緒於她而言太過陌生了。果真女人有了身孕後情緒就會變得敏感嗎?她不想承認,這幾日,她也是有過惶恐、掙紮的。

可此刻,在顧淮安的目光中,她慢慢找回了安心。

女人的手摸上了腹部,第一次放任了柔情在心中的生長。

孩子,有人想要你就此消失,有人想要你生下來成為棋子,連你的父母亦是如此。可是,至少此刻,還有這麽一個人,在單純地為你的到來而開心。

這大概就是……她始終舍不下顧淮安的原因。

***

皇後有孕的消息一出,前朝後宮,俱是掀起了滔天巨浪,各方勢力,也是蠢蠢欲動。

最高興的莫過於雲太後。

她連借外男生子的想法都有了,雲姝卻給了她這麽大的一個驚喜。

無論如何,這個孩子也要安全地生下來。

鳳儀宮又被安排了不少人,對趙嬤嬤,她也是再三地耳提麵命。

“務必要盯緊了,決不能讓這個孩子,出了任何差池。”

“老奴明白。”

相較於他們的如臨大陣,雲姝似乎悠閑得多。

不需要侍寢,不需要應付後妃,也不需要去太後那裏請安,算是這麽多年難得的安逸了。

也好。

靠在藏書閣的書架前時,雲姝就是這麽想的。這大概是懷了身孕後唯一的好處了。

“皇後娘娘?”

熟悉的聲音,將雲姝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一轉頭,書架的盡頭照著顧淮安,他抱著不少書,堆住了半邊臉,這會兒正驚訝地看著自己。

“顧太醫。”雲姝回了一聲。

顧淮安忙將書放到了一邊,左右看看,旁邊竟然沒有跟隨的下人。

雲姝知道他在想什麽:“現在是我平日裏午休的時間,”她重新看向了手裏的書,用帶著嘲諷的聲音說著,“大概要不了多久,她們就能發現我不見了。因為每半柱香的時間,就會有人進去房裏看看我。”

她用的是我。

顧淮安聽出了她的親近,但他來不及高興,因為發覺了雲姝語氣的不對勁。

孕婦情緒是會敏感,他笑著小心地問:“皇後娘娘是覺著太悶了嗎?”

“是有些。”

“懷孕初期,總是要小心一些。等胎兒穩定了,就可以適當地做些其他事情了。”

胎兒穩定……雲姝將手裏的書放回了架子上。

“你覺著,這個孩子能活下來嗎?”

顧淮安一愣:“什麽?”

“若是個皇子,”雲姝語氣冷淡得像是談論的不是自己的孩子,“他生下來就注定要是儲君,太子。你覺著,皇上會冒這個險嗎?”

她轉過身麵對著顧淮安。

“哪怕真的生下來了,他的一生,又何其可憐。永遠都隻能是身不由己的傀儡,別人手中的棋子。”

就像……楊珩那樣。

“他不該也不能來。”

她站在陰暗的角落裏,那是深淵裏一朵絢爛的花,因長年不見天日而毫無生機,卻又蘊含著驚人的生機,顧淮安甚至能看到,她在拚命向外掙紮。

自己什麽也做不到,但若是可以,他想用自己的一切,換取她想要的。

“那皇後娘娘呢?”他問,“皇後娘娘自己是怎麽想的?這是您的孩子,您對他沒有想法嗎?”

雲姝失神。

想法?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問過她的想法了。她就隻需要扮演一個被提著線的木偶,按著別人的意思一舉一動就好了。

以至於,連她自己,也不會問這樣的問題了。

雲姝嘴唇翕動,到底是發不出聲音來。

跟顧淮安說那些,就已經太多了,她其實已經開始後悔了。所以她想結束這個話題。

顧淮安卻在她之前開口,一字一句,俱是鄭重。

“皇後娘娘,臣是您的人,隻要是您想的,臣定當竭盡所能,如您所願。”

作者有話說:

後天夾子,明天停更一天。離狗皇帝發現女鵝心有所屬不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