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朱砂痣)
“一、二……”
一聲聲響亮的巴掌聲在大殿回響著。
趙嬤嬤下手不輕,幾巴掌下去後,小美人的臉已經迅速地腫了起來,唇齒間可見斑駁血跡。
原本看熱鬧的眾人,這會兒都有些心有餘辜,不自覺收起了笑意,正襟危坐。
桌上的茶已經涼了,雲姝再端起時,輕輕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下邊這形形色色的目光中,有一道倒是真情實感的擔心。她看了過去,對上了宸妃的目光。
謝家唯雲家為瞻,宸妃平日裏在宮中自然也聽她的。
她見麗嬪被打得鮮血橫流,滿心的不忍。但一被雲姝的目光掃過,又趕緊低頭不看了。
雲姝的手放在腿上,掌根的位置不著痕跡地按住了腹部,輕輕抽了口氣,才開口:“好了。”
隻數到八的趙嬤嬤立即停了下來。
麗嬪已經是跪在地上的姿勢,似乎是腦袋被打懵了,一動不動盯著地上。
“知錯了嗎?”
意料之中沒有得到回答。
“既然……”
“知道了,知道了!”麗嬪像是突然回過了神,猛地趴在地上求饒,“臣妾已經知錯了,求皇後娘娘饒了臣妾。”
那模樣,已經完全沒了之前的囂張。臉也已經沒有原本的模樣了。
毫無疑問,這一場交鋒,雲姝贏了。
但她的臉上看不見勝利者的喜悅與自得,隻是點點頭,宛若家中教訓後輩的長者:“回去後將宮規抄寫兩遍,今日之事就到這裏了。”
罰了,得罪楊珩,不罰,皇後的威嚴被挑釁,太後又該不悅了。
楊珩已經是得罪得不能再得罪了,那就隻能犧牲小美人了。
結束了這場鬧劇,她才看向眾人:“沒別的事情了吧?”
一群人忙不迭地搖頭。
雲姝揮了揮手,示意送客。
人一走完,趙嬤嬤趕緊將換好的熱茶端了上來:“娘娘,再暖暖。”
雲姝接了過去,她沒立刻喝,纖細的手指捏著茶蓋拂了又拂。
趙嬤嬤似乎是很擔心她的樣子,但她知道,趙嬤嬤是太後的人。昨日她與楊珩的不歡而散,想來也是她轉述給太後的。
這殿裏,裏裏外外藏著多少勢力的人,怕是數也數不清。
身體確實不舒服,雲姝停止了思考,靠在臥榻上歇息。
沒一會兒,趙嬤嬤又到了跟前:“皇後娘娘,顧太醫來了。”
雲姝翻書的手頓了頓。
“本宮未召見他。”
趙嬤嬤趕緊解釋:“回娘娘,是老奴自作主張。您每次月事本就疼痛,今日又受了涼,還是讓顧太醫看一看比較好,不要落了病根。”
她是雲太後的人,但也是看著雲姝長大的,對她的擔心並不作假。
雲姝這次沒再拒絕了。
“讓他進來吧。”
趙嬤嬤欣喜雲姝沒有固執己見,許是雲姝的情緒向來就令人捉摸不定,所以她沒能聽出那一絲起伏。
像是無垠無際的荒野之中,悄然盛開的一束小小花朵。
雖是唯一的色彩,卻因為太過不起眼而不被人發現。
顧淮安進來的時候,宮人們正在清洗方才麗嬪留下的血跡,空氣裏的各種香氣也還未完全散去。
他對著榻上的女子行禮:“見過皇後娘娘。”
“嗯。”
雲姝依舊斜靠在榻上,眼睛未抬地回了一聲。看著仍舊是不冷不熱,隻有非常了解她的人,才能發覺那一絲放鬆。
正巧,顧淮安便是。
他原本還猜測著剛才發生了讓她不愉快的事情,如今見她似乎是沒放在心上,這才放下心來。
“娘娘,容臣給您把脈。”
雲姝放下了手中的書,再次嗯了一聲。
顧淮安向前靠近兩步。
他的身上常年都是藥材的味道,讓喝過藥的人會自動聯想到那苦味,但雲姝眉眼是舒展著的,她眼眸微闔,看著似乎是在閉目養神。
半晌,顧淮安才鬆開了手。
“娘娘,臣給您開一些暖宮的方子,您這些天還是應該格外注意一些……”
他說著說著,便忍不住絮絮叨叨起來。
雲姝睜眼,清冷的眸光讓他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多了,聲音戛然而止,輕咳一聲轉開了視線。
“顧太醫年紀輕輕,卻有老大夫的風範了。”
那苦口婆心、諄諄教導的模樣,可不像是愛操心的老大夫。
顧淮安微微一怔,不是因為雲姝的打趣,而是她說這話時,眼裏一閃而過的笑意。
宛若皚皚白雪上那一抹晴光,冰床裂開的一個縫隙,讓人生出想探索更多的心情。
可惜太過短暫。
太醫院中,顧淮安是雲姝最為信任之人,這不是什麽秘密。但鮮少人知,雲姝小時候,在顧家寄住了很長時間。
顧淮安想起小時候明明是那麽活潑可愛的小女娃,天天跟在自己後麵,一聲聲甜甜地叫哥哥。
回到雲家後,也不知都是經曆了什麽,成了如今這性子。
看著已經再次成了冷漠麵容的雲姝,他的心裏泛起一陣陣難受。
雲姝沒有錯過他眼裏的憐惜。她向來是不需要別人的這些感情,但若是顧淮安……她並不討厭。
即使她知道,顧淮安善良又正直,對她的好,就像是哥哥對妹妹的照顧。
“聽說顧太醫定了親?”
顧淮安還在寫方子,聽了她的問話不知怎麽的頓了頓才答:“正是。微臣父母年事已高,就盼著臣早日成家。”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解釋這後麵一句。
雲姝在顧家的時候,顧家爺孫三代,都是將她捧在手心地寵。她也知道,雖說顧家二老性情豁達,但顧淮安這個年紀了還不娶親,他們心裏也該著急的。
“是該如此。”
她這麽說了一句便未再言語。顧淮安看過去的時候,隻見她已經重新拿起了書看。
那是一本醫書。
顧家的老太爺是行醫的,不過生的兒子個個爭氣,考取功名,隻有孫子顧淮安,打小便對醫術感興趣,跟著爺爺學習醫術。
自然,還帶著雲姝這個小尾巴。
她到現在……還會看嗎?
顧淮安寫好了方子後,宮人拿了下去,他也該告辭了。
“皇後娘娘,臣告退。”
雲姝還是那句未變的嗯,與他來時一樣。顧淮安走到宮殿門口,卻又停了下來。
不一樣的,他想,皇後最後的心情,像是不太好。
***
雲姝將楊珩的小美人狠狠罰了,楊珩自然也知道了。
她關禁閉,楊珩能把人家放出來。她掌摑,楊珩卻是還不回來的。
最後隻是給麗嬪賞賜了不少東西便就此了之。
經此一事後,麗嬪倒是學乖了,大概也看出來了,雲姝就算是將自己真的搓拿揉捏,她自己也不會受到什麽懲罰。
意料之外的是,她再去見雲姝時,那人還是表情淡淡,翻了翻她抄寫的宮規才道:“你最近好好養傷,就無需過來請安了。”
麗嬪微微一愣。
她還以為雲姝會趁著這個機會好好羞辱自己一番才是,可她當真就事畢不再提,更遑論記仇、報複。
“臣妾多謝皇後娘娘。”
她老老實實道謝。
美人的臉還腫著,兩邊都是,模樣有幾分滑稽。
雲姝又讓趙嬤嬤給她拿了一瓶活血化瘀的藥膏,自己罰也罰了,總不好讓楊珩的小美人破了相。況且後宮之中想要爭寵,臉到底是重要的。
麗嬪走時,原本藏在眼裏的恨意,已經在接二連三的呆愣中消散了不少。
確實是個天真爛漫的,雲姝又想了一遍。
這個季節桂花開得正香,宮人們也采摘了幾支,雲姝撥弄著花瓶裏的花朵。
趙嬤嬤看她一直擺弄,討她歡喜般地開口:“皇後娘娘若是喜歡,讓下人再摘幾支過來吧。”
這讓雲姝的動作頓了頓,放開了花束。
“開在園裏就好。”
不動聲色的模樣讓趙嬤嬤覺著方才都是自己的錯覺了,低頭應了一聲是。
***
皇帝再去麗嬪那裏的時候,已經隔了幾日。
麗嬪的臉已經消腫了許多,見了他便歡欣雀躍地飛奔了過去,也不管禮節什麽的,徑直撲到了他的懷中。
“皇上。”
懷中的女人,抬眸看著自己。
臉上雖然還帶著腫意,但已經不影響她的美貌了,反而使那如怨似訴的目光顯得更加楚楚可憐。
自她被掌摑以後,皇上就隻來了一次。
麗嬪心裏要說沒有怨氣,是不可能的。隻是她再傻也知道,哪裏能真的怪皇上?便隻拿著這眼神來訴說委屈,隻盼著皇上心裏多幾分內疚。
楊珩的手摸上了她的臉。
“好得差不多了。”
“是啊,”麗嬪心直口快,“皇後娘娘給的藥膏還挺好用的。”
楊珩鳳眸覷了覷,眼裏意味不明:“皇後倒是……大方。”這藥膏,他這會兒也認出來了,可稀有著呢。
麗嬪覺著哪裏不對勁,明明是自己訴委屈的時候呢!怎麽就成了誇皇後?
“皇後娘娘是大方,”她也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所以聰明地順著楊珩的話說,“臣妾就小氣,那是因為臣妾喜歡皇上,就想黏著皇上,就看不得皇上寵愛別人。”
這話若是讓旁人聽了,該打上善妒的名號了。
但是麗嬪進宮前,乳娘便教過,適當地任性、吃醋,反而會讓男人覺著自己在乎他。
事實上麗嬪也是真的在乎他。
她眼裏的愛意毫不掩飾,帶著小女人的嬌憨與任性。
但她不知道,楊珩這會兒,不期然地想起了另一張臉。
若是那張臉上出現這樣的動情與傾慕……光是這麽想想,身體仿佛已經竄起了火苗,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熊熊燃燒。
“皇上……”麗嬪嬌柔地叫他,聲音嫵媚得出水。
然而楊珩已經收回了放在她臉上的手。
“今日是要去皇後殿裏的日子,改天吧。”
麗嬪的小臉已經耷拉下來了,但她也知道,皇上每月必須有幾日留宿鳳儀宮,是曆來的規矩。
終是不情不願放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