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自始自終，都是他一個人的神魂顛倒）
“怎麽了？”雲姝問了一聲。
外麵靜默了好一會兒, 顧淮安像是不知道怎麽回答。
雲姝掀開了車簾，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已經撲麵而來，她借著馬車旁的提燈，看到地上倒著的一具具屍體, 讓人可以想象這裏之前發生過一場什麽樣的打鬥。
饒是她作為醫者, 也是見過血腥的, 這會兒聞著也有不適。
此地不宜久留, 無論是什麽情況, 他們都不宜卷進這樣的麻煩裏。是這樣想的，卻又在看到屍體中間的那個人時愣住了。
別人都是躺著的，隻有他, 手撐著插在地上的劍，沒有倒下。
雲姝愣住倒不是因為他與眾不同的姿勢，而是因為認出了, 那是唐旭。
“姝姝, ”顧淮安已經恢複到了冷靜, “這裏發生了這樣的命案，官府的人應該很快就來了，我們需要……”
雲姝握住了他的手。
“是唐旭。”
顧淮安一愣：“什麽？”
他順著雲姝看著的方向望去, 並沒有認出來，但他相信雲姝的判斷：“唐將軍怎麽會在此？又傷成這樣？”
他回頭看了一眼雲姝，分辨不出她的情緒：“姝姝，你就在車裏，我去看看什麽情況。”
說完已經跳下了車。
雲姝看著他往那邊去，沉思片刻後, 也從車裏取過一盞提燈, 跟在了後麵。
不同於直奔唐旭的顧淮安, 她打量著其他躺著的屍體。
是北蠻的人，她認了出來。唐旭與北蠻算是血海深仇了，這些人應該是想殺唐旭的，隻是雲姝不太確定這是提前預謀的行動，或是碰巧遇見了的臨時起意，更不知是否還有其他人。是以腦子裏的弦片刻也不敢鬆開。
“怎麽樣？”她問正在給唐旭檢查的顧淮安。
顧淮安敏銳地聽出了幾分擔心。
“旁的倒隻是皮外傷，隻是腰間中的這鏢像是有毒，若是不及時處理就麻煩了。”
他看著唐旭腰上的毒鏢，也不敢輕易地拔出來。
雲姝原本也是盯著這邊看的，餘光突然瞥到某個“屍體”像是動了動，她一轉頭看了過去。
周圍並沒有異動，她目光微冷，往那邊走了兩步，用提燈一個一個地照過屍體，她很有耐心，每個都會逗留片刻。
終於，在照到某個“屍體”上時，她看到對方眼睛在被光照著後，眼皮微微動了動。
大約是她停留的時間過長了，對方也知道裝不下去了，索性睜開了眼睛。
他被眼前一身白衣，提著燈，清冷如月中仙子的人驚豔了一瞬。
“姑娘，”他傷得很重，聲音很勉強，已經有些後悔自己剛剛為了看這邊一眼動的那一下了，誰知道一個姑娘家警惕心這麽強，“隻要你救我，我保證……”
他話沒說完，就見雲姝從地上撿起一把帶著血跡的刀。
她在皺眉，明顯是嫌棄的，但握住的動作，卻沒有一絲遲疑。
男人心裏已經有不祥的預感了：“我保證，你想要什麽都可以，我可以給你數不盡的……”
剩下的話，都在雲姝一刀貫穿心髒的位置後戛然而止，隻有瞪大的眼睛在宣示著不甘。
連不遠處的顧淮安都愣住了。
雲姝扔下了刀。
楊珩找她，唐旭找她，都沒打算殺了她。
但這些北蠻的人不同，他記住了自己的臉，殺不了唐旭，若是盯上了自己，麻煩就大了。
她也顧不得嫌棄此刻手中的血跡了，重新走到了顧淮安旁邊。
“你怎麽想的？”她像是沒看到顧淮安的震驚，直接問道。
顧淮安這才回神，現在不是想那些的時候：“唐將軍對我有救命之恩，無論如何，也不能見死不救。”
雲姝知道他說的是自己讓唐旭救他的那一次。
她對這個回答不意外，事實上就雲姝現在的想法來說，也是要救的。於國家也好，於私人交情也好，都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他在這裏等死。
“此地不宜久留，先把他弄到馬車上。”
“好。”
兩人開始利落地行動了，雲姝提燈，等著顧淮安把他背起來，然而男人死死抱著劍，即使已經中毒昏迷了，身體依舊是防禦的緊繃狀態，雲姝甚至怕他會突然拔出劍刺傷顧淮安，趕緊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手。
“唐將軍，”她努力讓自己聲音放軟一些，聽起來更像是安撫，“我們是救你的。”
顧淮安不知怎麽的，心裏有些酸澀。
他不知道雲姝與唐旭之間確切的關係，但有些事情，也不是想不明白的。唐旭為什麽救自己，為什麽幫雲姝逃跑，又為什麽這麽千方百計地要找她。
至少……他的心思是不單純的。
那雲姝呢？雲姝對他，又是什麽樣的感情？
他眼睜睜看著，那個如雄獅盤踞在自己的地盤巋然不動的男人，在聽到姝姝的聲音後，像是失去了什麽支撐一般，整個人往旁邊倒下。
那是……非常信任的姿態。
雲姝順勢用身體擋住了。
“哥哥。”她轉過頭叫顧淮安。
顧淮安一瞬間如夢驚醒，趕緊接住了：“我背他上去。”
他的情緒不太對，雲姝隱隱也察覺到了。她暫時壓下思緒，提燈在前邊帶路，幫著把唐旭扶進了馬車裏。自己隨後進去。
男人高大的身軀讓本就不寬敞的馬車瞬間變得更加逼仄。雲姝看向他腰間的傷，那裏的血已經變了顏色，果然是毒鏢。
她拿過車上的藥箱想看一看有沒有什麽臨時可以用的藥粉。
“姝姝，我繼續趕路了。”外麵傳來顧淮安的聲音。
雲姝嗯了一聲，馬車籲了一聲便立刻動了起來。
受慣力影響的唐旭一下子向她這邊倒過來，雲姝伸手一把扶住了，還是沒能擋住男人靠在了她的身上。
她沉默一會兒後，轉頭看向男人近在咫尺的臉。
唐旭長得很好看，即使他將皮膚曬得有些黑了，蓋過了曾經小少爺的唇紅齒白，但那五官，依舊帶著貴少爺的精致。
他們的關係無論如何，但毫無疑問，自己在雲府的記憶，最多的其實還是唐旭的身影。
雲姝心裏歎了口氣，這孽緣。
***
唐旭覺著自己做了很長的夢。
夢中，他聽到了那個狠心拋棄自己女人的聲音。
她說，我是來救你的。
是因為自己死了嗎？所以才能聽到她的聲音。所以才能聽到……她這麽溫柔地對自己。
唐旭寧願自己醒不過來了，他死死抓著女人的手。
不知道過了多久。
“唐旭，放手。”他聽到女人這麽說。
唐旭皺了皺眉，怎麽在夢裏，她都不能說點好聽的話。反正不能放，他想著。這一放，這女人肯定就又要丟下自己。
他聽到雲姝似乎是歎了口氣。
“算了，就這樣吧，先給他清毒。”
“靜檀，去把燭火和銀針拿來。”
“阿青，收拾行李，等把他的傷處理好了，我們連夜離開。”
離開？去哪裏？
唐旭覺著自己被吵的頭疼。
似乎是有人在脫自己的衣物，不停地吩咐旁邊的人什麽。還有人在進進出出，甚至還有嬰兒的哭聲。
倒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卻沒有再出聲了。
強烈的不安讓唐旭捏女人的手越來越緊，最後終於聽到她吸了一口氣的聲音。
“灑一點止疼的藥粉吧，”她出聲了，還是那麽清冷的嗓音。“他像是疼。”
其實唐旭根本沒注意到另一個人在怎麽處理自己的傷口，他全部注意力都在雲姝身上。
知道弄疼她了，才放輕了力道。
傷口處傳來火灼的疼痛，唐旭的思緒慢慢地在清醒。不是做夢，他終於可以肯定，這是現實。
他手裏握著的，就是雲姝的手。
不是虛無縹緲的幻想，也不是那聊以慰藉的物品，而是實實在在的人。
雲姝，雲姝……
他在心裏一遍遍地叫著。
真的快要瘋了，喜歡一個人怎麽能這麽折磨？思念一個人怎麽能這麽折磨？他是真的怕了，怕回到那些看不到思念的盡頭的日子。
他可以不計較了。不計較所有夜裏的輾轉反側，不計較他一個人哭哭承受的愛戀，所有的痛苦，他都可以一筆勾銷。她喜歡誰他也可以不在乎，什麽都好，隻要別不要他，好不好？
唐旭想把這些話說出口，卻怎麽也無法睜開眼睛。
“好了。毒素都被清理幹淨了，進入身體裏的毒素不多，他休息休息就無大礙。”男人的傷口終於被包紮好了，顧淮安起身舒了口氣，在旁邊的清水盆裏淨手。
“夫人，公子。行禮都已經裝好了。”
這聲音有些耳熟，唐旭思索了片刻才想起來，這不是今日遇到的那個狐狸麵具的男人嗎？怎麽會在這裏？不期然，他也想起了那個孩子。
難道……唐旭突然明白了什麽。
“好。”這是唐旭厭惡的男聲，“官兵應該很快就會追查到這裏，我們今夜就離開吧。”
離開，又是離開，這個該死的男人，又要帶雲姝離開自己身邊。
他要殺了他！
唐旭心中的殺意幾乎是一瞬間便到達了頂峰。
雲姝也明顯注意到了他的變化。
“哥哥。”她開口，“你們先出去吧，我一會兒就過來。”
顧淮安擦手的動作頓了頓，他看著**的兩人，唐旭還緊緊抓著雲姝的手的。
雲姝手上的血漬還沒清洗，她雖有潔癖，但這會兒好像也沒有在意。
心裏雖然覺得悶悶的，顧淮安還是點頭：“好，那我們在外麵等你。”
屋裏一時間隻剩下了這兩人。
雲姝看看唐旭緊皺著的眉頭，和死死拉著自己的手。
“唐旭。”她輕聲開口，語氣平和，經曆了這麽多事情，她確實已經能平和地對待唐旭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到，那我就當你聽到了吧。”
她頓了頓。
“其實，我一直搞不懂你。你喜歡的，是雲荼吧？”
不是的！唐旭在心裏否定，不是的。對雲荼，隻是曾經懵懂的向往而已，他把那份對姐姐的愛戴，一時當做了愛情。
“你當初想丟下我，不是為了雲荼嗎？”
不是的！
“唐旭，你現在覺得喜歡我了，不過是對雲荼感情的轉移罷了。你一開始幫我，不就是因為雲荼的遺願嗎？”
不是的！
“你不是也說過，我不如雲荼溫柔，不如雲荼漂亮，不配占有她的一切嗎？我現在，把她的都還回去了。”
不是的！
“我知道，當初我利用了你，你心有怨言也是應該的。”
不是的！
唐旭在心中拚命地否定著，怎麽會這樣？怎麽能這樣想？怎麽能這樣否定了他的所有感情？
她第一次對自己說了那麽多的話，卻句句尤如利刃，刺在自己的心上。直到血肉模糊了，她也不會心軟停下。
雲姝看到男人的眉頭皺得越來越厲害，像是在經曆什麽痛苦一般。直到她看到那緊閉的眼角，滑落一滴滴淚水。
他果然能聽見啊。
“唐旭，”她最後說，“這次我也救了你一命，往日種種，一筆勾銷。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欠也沒辦法，她想著，以後，都不要再見麵了。
她使上了力氣想要掙脫男人的手，卻被他越握越緊。
“嘶～”雲姝被他箍疼得倒吸一口氣，像是聽到了，男人不自覺鬆開了一些，她便馬上掙脫了。
唐旭再努力地想要抓，便抓不到了。
他聽到了女人起身離開的腳步聲，那個男人就等在門外，等她出去了便說：“都準備好了，走吧。”
像是迫不及待要把她從自己身邊帶走。
快睜開眼睛！唐旭努力地想要睜開沉重的眼皮。毒素的作用讓他全身沒有一點力氣，但再次失去心愛之人的恐慌，最終還是打敗了一切，讓他成功睜開了眼睛。
入目的是簡潔明亮的屋子。
他來不及思考其他，想要起身，一翻身，卻摔倒在了地上。
該死的！偏偏這個時候！偏偏這個時候沒有一點力氣。
唐旭勉強才掙紮著爬起來，踉蹌向屋外走去。
雲姝正在上馬車。
喉嚨幹啞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唐旭想要跑過去，想要留下她，但剛走了一步，便重重摔倒在地上。
動不了了。
他恨此刻如此無力的自己。
雲姝，他緊緊盯著那個身影，心裏一遍遍默念，回頭，回頭看看我吧。
他想起年少時的對話。
“雲荼姐，七皇子說你們打了個賭，打的什麽賭？”
雲荼笑著答：“賭我們家姝姝，什麽時候會回頭看人一眼啊。”
唐旭一愣，看向前麵那個清冷挺立的身影，眼睛一轉，叫了出來：“雲姝！”
聽到聲音，女子停頓回頭，眼裏有些困惑。
唐旭笑了出來：“這不就回頭了嗎？”
雲姝。
此刻，他也是在這樣叫的，在心裏。
像是心有感應，雲姝停下上馬車的動作，往這邊看了一眼。
他們對上了視線。
唐旭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麽樣的表情，什麽樣的眼神。
但那女子眼裏，空無一物，仿若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們相識這麽多年，在她的眼裏，就隻是一個陌生人嗎？如此滿身泥濘鮮血，如此狼狽不堪求著她回頭的自己，在她的眼裏，算什麽？
他看著雲姝毫不猶豫就上了馬車。
唐旭從沒有像現在這一刻一般清醒地認識到。
從始至終，原來都是他一個人。
他一個人的日久生情，他一個人的情難自禁，他一個人的輾轉反側、神魂顛倒。
唐旭呆呆地看著馬車逐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
喉中湧上一股腥甜，讓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吐出一大口鮮血，斑斑血跡映在地上。
這是教訓。
對自己想要雲姝的心、居然信任雲姝這個騙子，居然想要感動她的教訓。他就該從一開始，就不管不顧，把她牢牢鎖住的。
他除了搶，根本沒有辦法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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