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去哪裏,帶上我吧)
雲姝的信裏絲毫沒有提及顧淮安, 反而像是故友一般寒暄敘舊。
甚至提起雲荼的忌日,還請他幫忙祭奠。
寫了許多許多,是她對自己從未有過的熱情。
唐旭來不及去想象,她是如何斟酌用詞, 小心謹慎地寫了這封信, 隻為讓他能夠放了顧淮安。
他捏緊了信:“查出來, 信是從哪裏寄來的。”
他心裏其實是有預感的, 但還是為著那一絲幻想, 日夜兼程地來到了發出信的位置。
果真是早就人去樓空。院子裏被打掃過了,沒留下什麽痕跡,但是窗戶上粘貼的大紅喜字, 還有的沒有撕下來。
唐旭盯著那個喜字看了很久。
“你們成親了?”
他的聲音縹緲到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顧淮安沒有回應,他同樣看著這滿屋的空**,失魂落魄, 仿佛可以看到不久之前, 兩人還坐在院中討論成親的細節;雲霖還扒著自己的褲腿叫爹爹。
可是現在……
原來自己臨行前, 雲姝帶著哀傷的那個眼神,竟然是訣別。
她是做了這個打算的吧?自己走了,就不用再見了。
唐旭伸出手, 撕下了那張喜字緊緊拽在了手中,隨後推開了門。
無需問,他就能看出來哪個是雲姝的房間。
沒有點燈,他在空**而黑暗中的房間裏坐了下來。
用顧家能威脅顧淮安,卻無法威脅到雲姝。
她就是這樣的,她本該就是這樣的。
無牽無掛, 無情無心。連顧淮安, 也不過如此, 她隨時都能割舍了。
也或許是有心的,至少對雲荼,對顧淮安,對顧家,她還是有情的。哪怕不是最重要的,也是被她放在心上。
而自己所有的機會,都已經喪失在那年鬆開她的手的那一刻。
她曾經看著天空說:“雲家給我的,我唯一喜歡的東西,就是這個姓氏了。”
因為她喜歡,所以唐旭也喜歡。那五年的時間,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坐在沙丘之上,看著天上的雲,就像是在看那個同樣可望不可即的女人。
她說的每一句話,唐旭都用心記在心裏了。
他的記憶,每一個角落都被這個人填滿。
談婚論嫁的年紀裏,父親惱怒地問他到底是想找個什麽樣的,正在練字的他幾乎是無意識地寫下那個“雲”字,而後慌張不已地將紙揉成了一團。
父親沒有看到那張紙,卻語重心長:“雲家那丫頭不行,她是要做未來皇後的。哎,若是雲荼那丫頭沒生這個病就好了。”
他當時急急忙忙地否認了,父親也沒有再說什麽。
現在想想,雲太後利用她來拉攏自己,雲荼姐以為她喜歡自己,連楊珩,也在防著他。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關係匪淺,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心意。
回頭望去,在他還沒有認清自己感情之前,他的目光所及,就隻有這個人。
可是她說,你不是喜歡雲荼嗎?
唐旭手搭在了額頭上,他的眼睛酸澀到想要流淚,她是不是從沒有看過自己的眼睛,若是她回頭看過,怎麽會看不出來,少年望向心愛之人時,無法掩藏的熠熠生輝。
“若你對我,隻是無端的占有欲作祟,”信的最後,她是這樣寫的,“那我此生,不會再與任何人再有瓜葛,你會不會好受一點。”
“雲姝。”
他想要的,是什麽?
少時的婚宴之上,新人拜堂入洞房,同桌的好友打趣他也該抓緊了。
他麵上裝作不在意,視線卻不自覺瞥向不遠處女桌的那個白色身影。
她鮮少穿鮮豔的顏色,唐旭忍不住想象著,大紅的嫁衣穿到她的身上,會是什麽樣的光景。
似有所感,雲姝看了過來。
兩人隔著滿堂賓客,遙遙對望了一眼。
他的心在那一刻,酸脹飽滿,彼時的自己還不知道,那充斥其中的是渴望,對那個人的渴望。
唐旭已經幾日都不眠不休了。
心理與身體的承受,似乎都到達了極限。
他閉上了眼睛,在這個雲姝待過的房間,掛著喜字的房間,終於放任著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
在夢中,唐旭如願看到自己奢望的人。
她穿著大紅嫁衣,鳳冠霞帔,安靜坐在鋪著喜被的**。唐旭半天動彈不得,還是女人催促了他一聲:“呆著做什麽?”
是嗔怪又有些害羞的語氣。
唐旭知道這是夢,可他虔誠地用顫抖的手挑開了紅蓋頭,蓋頭下的人,粉麵桃腮,一雙杏眼裏含羞帶怯,眉眼俱是含情。
男人在她的注視下紅了眼眶,猛然將她抱進了懷裏。
他苦苦相逼,步步緊隨。
隻是因為太過思念啊。
帶上我吧,無論跟誰,無論去哪裏,雲姝,帶上我吧。
***
回程的路上,顧淮安的待遇要好了許多。
有專門的馬車,吃穿住行都沒有了之前的故意刁難。
即使如此,顧淮安卻看著更加憔悴了。
他想起了雲姝曾經問過自己,她與顧家之間,自己要怎麽選。
也許從一開始,她就已經知道了會是這樣的結局。卻一時心軟,留下了自己。
這一段時光,是她的恩賜,也是自己偷來的。
如今隻是,全部回到了起點。
唐旭親自把顧淮安送回了鳳州。
“先前的事情,是本將軍多有得罪。”嫉妒仍在,但是再次失去找到雲姝希望的人,已經沒有力氣憎恨了,“顧公子年紀也不小了,就娶妻吧。”
顧淮安愣住。
這也是唐旭最後的讓步,他看著顧淮安,目光冰冷:“你娶妻以後,我就不會再為難顧家。像令尊突染惡疾這種事,不會再有下次。你的幾個哥哥,仕途也不至於被中斷。”
“唐將軍!”顧淮安聽出來了之前母親的病是他所為,家人被威脅的憤怒讓他聲音在發抖,“你如此行徑,豈是君子之為?”
“我從不是什麽君子,”唐旭冷笑,“倒是顧公子,如此風光霽月,難道不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這可是,在成全你的君子。”
顧淮安不為所動。
“你可以自己挑,若你不挑,那……”
“我與她,早就結為夫妻,”顧淮安打斷了唐旭的話,“怎麽可以另娶她人?還請唐將軍不要強人所難。”
唐旭的氣場再次變得低沉。
那被刻意遺忘的大紅喜字,再次浮現出來,他怎麽能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麽。他甚至不敢去想,這兩人到了哪一步。
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還敢激怒他。
“成親?”唐旭冷笑,“有三媒六聘嗎?有高堂見證嗎?去衙門戶籍部登記過嗎?”
他的問題,問得顧淮安啞口無言。
“你成親,以前的事,我就不再追究。顧淮安,這是我最後的耐心,不要再不識好歹。”
說完,就拂袖而去了。
***
最終這門親事是唐旭親自牽的線。
顧家二老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可牽線人是唐旭,他們也不敢輕易反駁。
而消失了這麽久才回來的兒子,如今一天到晚就把自己關在房裏,問什麽也不願意說。
唯一通透的顧老爺子,知道自己什麽也不能說。
隻能等顧淮安來選擇。
顧淮安翻遍了房間,也沒找到雲姝送自己的醫書。
問了下人才知道是唐旭拿走了。
他當初走得急,才沒有帶走的。如今回來得也急,同樣什麽也沒帶。
結果到頭來,什麽也沒留下。甚至沒有任何,他們相愛過的證明。
顧淮安失魂落魄地躺在**。
他什麽也做不到,無法舍棄一切隻隨著雲姝浪跡天涯,兩邊都不想選,兩邊都不想棄。
可他卻沒有足夠的能力,來兩個都保全。
***
幾日後,一直躺在屋裏的顧淮安,突然出現在了飯桌上。
他不複前幾日的頹廢,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一身整整齊齊,像是終於恢複到了希望那個溫文爾雅的顧家六公子。
顧夫人也不知怎麽的,隻覺著心更慌了。
“淮安,你……”
她甚至不敢問出口,怕刺激到了希望。
顧淮安隻是笑了笑:“娘,我沒事,之前讓你們擔心了。”
顧夫人看著他的笑容,心也未完全放下,但為今之計也就隻能順著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一家人默默吃飯,卻又聽顧老爺問了句:“唐將軍說的親事,你考慮好了沒有?”
顧夫人趕緊用眼神暗示他先別說。
倒是顧淮安,沒有露出太排斥的模樣。
“既是兒子的婚事,總該見見再說。”
他如此說,也說明了是有回旋的餘地。但不知為何,二老卻隱隱更加不安。
顧淮安將碗裏的飯吃得一粒不剩了,才起身,像往日那般行禮告退。
他回了房裏,將自己的醫書都整理完畢,與下人說一聲要采幾味藥便出了門。
顧淮安在山裏逗留了好一會兒。
這山,他小時候與雲姝經常來,處處都是兩人的回憶。太陽快落山,顧淮安才坐在懸崖上,看著遠方。
就像他當初回答雲姝那樣,他沒辦法置家人於不顧,也不會背叛她。
所以姝姝,原諒懦弱無能的哥哥,隻能選了這樣的方式,來結束這個兩難的問題。
唐旭讓他娶妻,無非是想斷了他的念想。
那他死了也是一樣的吧?
隻是……親生孩子若是自殺,對爹娘來說又該是怎樣的打擊,會怎樣懊悔?
所以他選了此地,就當他是失足掉落懸崖,意外,總比自殺更能讓他們接受一點。
他又坐了好一會兒,終於走到了懸崖邊上,閉上眼睛,沒有猶豫地跳了下去。
然而,意料之中的墜落感隻持續了一瞬間,他似乎是被人抓住了。
顧淮安一愣,抬頭就看到了沉著臉的唐旭。
男人沒客氣,抓住他的衣領重重一拽,強大的臂力就將他整個拽了起來,下一刻,又狠狠地扔到了地上。
顧淮安忍著疼,從地上站了起來。
“唐將軍。”
他怎麽會在這裏?難道一直在跟蹤自己嗎?
唐旭的手仍舊捏在一起,雲姝也就算了,他連這個男人,如今也毫無辦法。
“顧家,我不會動了。”
顧淮安有些反應不過來,他看著唐旭麵無表情地從自己身邊經過。終於明白了,他這是妥協了。
再強的人,有了軟肋,也會被束手束腳。
姝姝,他比我想象中的,要更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