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就知道會失敗。”

一道幽幽的聲音響起，像是帶著某種解脫，又像是什麽遺憾。

意識回歸，我看著頭頂白色的天花板，聞著濃烈的消毒水味道，眼角驀然流下一串眼淚。

我轉過頭，愣愣地看向身邊的人。

“為什麽？”

“為什麽會失敗？”

陳卓苦笑地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你和她對彼此太了解了，就算AI模擬人物再像，那也是假的。”

“樂言，放棄吧，不要再試圖欺騙自己了。”

“我沒有欺騙自己，我隻是……想在我死後，用一種方式陪伴她，這樣她就不會那麽傷心了。”

“沒用的，就算你真的騙到了她，那也……”陳卓輕輕歎了一口氣，欲言又止。

“什麽意思？”我敏銳地抓住了他裏沒有說完的內容，直覺告訴我，這才是導致試驗失敗最根本的因素。

陳卓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表情也有一瞬間的尷尬。

“陳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然然的哥哥，我都要死了，還有什麽是不能告訴我的嗎？”我苦笑一聲，忍不住猛地咳嗽起來。

陳卓嚇了一跳，趕緊上前安撫我：“你不要激動，我告訴你就是。”

他扶著我坐起，給我倒了一杯溫水，神色也多了幾分痛楚：“進入AI仿真模擬世界的意識，並不是隻有你一個人。”

“什麽意思？”我的手一抖，水差點撒了一被子。

陳卓神色複雜地看著我，“然然也在這場模擬實驗裏。”

其實在陳卓說出先前那句話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了真相，可當從他嘴裏聽到事實的那一刻，一種無力感卻是深深地席卷住了我所有的感官。

“她知道我跟你說的事情？你不是答應我不會告訴她的嗎？”我抓住陳卓的手，眼裏帶了幾分怒意。

“我沒有告訴她。”陳卓輕輕歎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我隻能說，你和她有時候真是一模一樣，連做的決定都這麽類似。”

“你找到我要求用你的意誌生成一個AI人物仿真模型的那天，然然也找到了我，問我有沒有辦法能夠留下你。”

“我就告訴了她AI仿真模擬世界的事情，如果她從始至終不會發現那個模擬意識不是真正的你，試驗就算成功。”

“但是很遺憾，試驗失敗了。”

陳卓的話，理解起來並不算複雜，以至於我不需要假裝聽不懂。

可真相有時候往往比謊言來的殘酷。

“為什麽會發現那個人不是真正的我？”我聲音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幾分顫抖。

“這個……”陳卓沉默了一會兒，“也許你可以問問然然。”

“那……為什麽我會沒有認出她來。”我捏緊了手指，比起剛剛那個問題，我其實更想知道這個答案。

“因為，她是用自己的真實意識進入的模擬實驗，從始至終，她都是她。而且，如果她真的徹底陷入進去，可能會被永遠困在AI仿真世界。”

“樂言。”陳卓輕輕歎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我理解你想要讓然然開心，但是……算了吧，在仿真的世界裏，你可以讓AI人完美複製你言行、你的舉止，甚至是擁有你想要賦予他的一切能力，可是你不要忘記了，就算AI再完美，他和你還是有本質的區別。”

AI，無法擁有人類的情感。

“我去看看她，你好好想想吧。”

“還有，醫生說你隻有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了。”

陳卓從陳然房間出來後，轉身去了樓頂的實驗室。

實驗室的休息間裏，陳然呆呆地坐在**，看到陳卓進來的瞬間，終於忍不住，放聲痛哭了起來，“哥哥……”

看著泣不成聲的妹妹，陳卓上前輕輕地擁住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抱歉，然然，試驗還是失敗了……”

“哥哥，為什麽……為什麽我會知道他不是他啊，為什麽啊？”陳然趴在陳卓懷裏，眼裏充滿了痛苦。

即便是回到了現實世界，她也無法忘記自己在模擬器裏第一眼看到那個人時心裏出現的疑惑與恐懼。

為什麽？

陳卓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卻沒有像對樂言那樣拒絕回答。

他輕輕推開自己的親妹妹，看著她已經哭得紅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為然然，你愛的那個樂言，是也愛你的樂言，而AI仿真模擬的人物，再符合角色心意，始終不會是同一個人。”

聽到這句話，陳然突然停止了哭聲。

她一把把抓住陳卓的手，“那個人，那個人為什麽會和言言這麽不一樣？”

陳卓嘴角一抽，暗道不好。

陳然雖然還在痛苦，但卻抓住了他這一絲不自然的神色，“哥，你是不是有什麽瞞著我？”

她眸色銳利，陳卓差點就要棄甲投降，可他還是忍住了，苦笑一聲道：“然然，不要再執著留下他了。”

樂言身體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全身，馬上就要走上死亡。

他知道自己妹妹對樂言的感情，整整兩年的不離不棄，日夜相伴，他怎麽會看不出來？

如果能夠讓樂言的AI仿真人留下來，這對自己妹妹的病情也會有所幫助，但他沒有想到，這兩個人居然提出了同樣的想法。

可是他們還是有所不同。

樂言若能夠用意識在模擬世界活下來，那算是獲得了第二次的生命，雖然往後的意識都隻會是一個AI虛擬人物，可陳然若是陷入模擬世界，那就可能再也無法脫離回到現實世界。

所以，他曾經極力阻止。可是陳然說，如果沒有樂言，她也不能活下去了。

他知道自己妹妹的性格，所以最終還是瞞著樂言將他們放入了同一個仿真世界。

在將樂言的自主意識放進去的那一刻，他問樂言如果試驗成功，他希望以一個怎麽樣的形象存活在陳然的世界裏。

他說，一個開朗樂觀、陽光自信，二十四項全能的男朋友，因為這是陳然希望他變成的樣子。

可是他卻不知道，其實陳然要的，從來都隻是一個有溫度的他而已。

試驗失敗的那一刻，他其實是慶幸的，慶幸自己妹妹的回歸，也慶幸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證實了他的假設——再完美的AI人，都無法代替真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