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他這熱情的招呼,我隻能尬笑著繼續點頭。
我大概知道林老為什麽會對我特別照顧,大抵是因為在路上的時候,我跟他繼續聊了幾句他那沒有說出口的話。
看護院裏時不時會開一些講座,有養生的、有家庭關係的、有新科技發展的,當然……還有一個主題,那就是死亡。
國人向來忌諱談論生死,可惜每一個人都注定走向從生到死的過程。
而其中讓我印象最深的是這樣一句話:“死亡並不意味著結束,隻要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記著你,你就還不曾離去。”
我知道這句話的初衷是讓這些老人將這件事情看淡,可凡事都是一把雙刃劍。
有的人會因此放下所有的擔憂,安心度過自己晚年;有的人會害怕自己離去後會被家人漸漸遺忘。
而林老,這兩種他都不屬於。
他是第三種——害怕自己的離去會給子女帶來比妻子離開時更大的悲傷。
所以,他一邊念叨著孩子們不來看他,一邊又不願意讓孩子過來。
他擰巴著,矛盾著,至今無法和自己和解。
可那一瞬間,我腦海裏突然蹦出來一句話:時間會帶走一切,悲傷和喜悅都不會是永恒。
可眼下,我必須拒絕他的盛情邀請,畢竟我這口罩可是萬萬不能脫的。
突然,旁邊傳來一道驚呼。
“這是怎麽了?”
“是不是被卡著了?”
“快快快,快叫救護車!”
……
一頓驚慌失措中,陳老一臉痛苦地倒在人群中,原本緊繃的弦像是被人用大手用力的扯了一下,我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丟下手裏的東西便衝了過去。
被卡住可不是小事情,更何況是這群花甲老人。
我一邊往前衝,一邊在腦海裏想起自己入職前被培訓的一係列急救措施,對,海姆立克法!
可就在我準備讓圍攏著的人讓開時,一道身影先一步衝進了人群。
隻見他將人抱了起來,用極為標準的手法在陳老的胸口上一下一下的按壓,在他身邊,陳然神色慌張地捂住嘴望著眼前這一幕……
現場安靜得出奇,幾乎沒有人敢出聲打擾,直到一顆白色的餃子從陳老的嘴裏吐出來,緊接著一道短促的呼吸聲發出。
陳老雙腳落地的刹那,人群裏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我親眼看著陳然猛地衝過去,一把抱住了他。
剛剛放鬆下來的心,瞬間如墜寒冰,這一刻,我清楚地意識到,那個人不是我,哪怕他長著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這種情況下,哪怕我給自己打上一針強心劑,都不會有他這樣的冷靜。
我知道我最好是在眼下的混亂中不驚動任何一個人的離開,但我猶豫了一下,我想等到醫生過來,確定陳老沒事。
也就是這一瞬間的猶豫,讓我又一次沒有走脫,陳老說,他想和現場所有的人慶祝一下自己的“大難不死”。
我哪裏敢繼續留下來和他們一起慶祝,剛剛沒有走的代價就是此刻跟無頭蒼蠅一樣,找蹩腳的理由。
好在這群老人也沒有要為難我的意思,見我實在要走,便也就答應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在我剛剛低頭跟瓜田裏的猹一樣的時候,陳然一直在看我。
果然,就在我準備轉身離開時,陳然又一次叫住了我。
我心瞬間跳到了嗓子眼裏。她難道,發現了什麽?不會的,我一直掩飾得很好。
“小劉哥,我這幾天還會來嗎?如果你還有空,想請你一起拍攝下一期的節目。”
我很想問,為什麽要邀請我,可是看著她帶著笑的眼睛,說出口的話便成了:
“我有空就過來。”
說是有空過去,但其實我又在家裏躺了足足一個星期。
這一個星期,我幾乎是睡了醒,醒了吃,吃了睡,整個人渾渾噩噩。
好在陳然這一個星期都沒有過來,自從那天之後,她就開始了瘋狂加班模式,不然被她看到我這個鬼樣子一定會有所懷疑。
我知道最好是忘記那天所謂的“有空就過來”,可看著那依舊按時傳送的消息,我還是沒有忍住,從衣櫃裏去翻上次買的那堆新衣服。
拿出上次大采購買的一堆衣服中的最後一套,我突然感受到了某種宿命的安排。
洗完澡,換好衣服,看著鏡子裏裝扮一新的人,我將放在一旁已經落灰的剃須刀拿了起來,雖然收拾幹淨了也還是要戴口罩。
有了上次的經驗,這一次我過去看護院時,已經不再畏畏縮縮,很快便來到了畫室的所在地。
今天是陳然拍攝這一期主題裏,第一個章節的結尾篇。
有的結尾讓人落寞,但有陳然在的地方,結尾一定能讓人歡喜。
“今天我們的拍攝主題是,暮色佳期之五顏六色。”
我站在窗戶外,看著活動室裏的老人每個人麵前擺了一個畫板。
陳然舉著攝像機,在一旁笑得十分溫暖,在她的身邊,“我”一如既往地站著。
說實話,不管是旁觀者,還是我自己,一眼看過去都會感慨著兩個人的般配。
“今天我們的指導老師是……”陳然說道這時,稍稍賣了個關子。
“還是樂言!”
陳然的話還沒有說完,下麵老人們的聲音便迫不及待地響了起來。
隨著這句話說完,站在人身邊的人動了。
我突然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從七歲起開始學畫畫,這是我為數不多,準確來說是唯一能夠拿得出手的特長。
我捏緊手指,一瞬不瞬地盯著從講解示範,到一個一個指導老人們的“樂言”。
他做得很專業,不管是講解,還是示範時的調色、落筆,我甚至不敢保證,如果真的換上我自己上台,是不是可以做得和他一樣好。
他穿梭在各個老人之間,每當他走過去時,我都能夠看到老人們臉上露出笑容,那是褶子都無法擋住的慈愛,站在一旁觀摩,頻頻點頭的院領導顯然也對他很是滿意。
而另一邊……
我看向那個舉著攝像機,跟隨在“樂言”身後的女孩。
她嘴角帶著一絲清淺的弧度,目光溫柔,二人隻要一個眼神,便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無法否認,這樣的“樂言”,確實無懈可擊,引人喜歡。
可是,這真的不是我啊!
一股巨大的悲傷撲麵而來,幾乎要將我淹沒,我差一點就要衝進活動室。
但,還是差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