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新城別墅區地理位置十分優越,內部規劃有些複雜,馬路縱橫交錯。但是,岑洛徒步其中,卻沒有絲毫生疏。

怎麽可能生疏?

道旁的行燈,花園中央的噴泉,立柱上的雕塑,還有側邊的茶亭,這些他都不知道看過多少次了,即使閉著眼睛也能描摹出具體的樣子。

快到大門口拐角的時候,一棵別致又醒目的老樹映入眼簾。據說此樹年歲悠久,在這裏開發前就已經紮根,原本一直相安無事,但這幾年卻莫名煥發生機,突然抽出新枝開始野蠻生長,枝蔓到處盤旋,甚至修剪不出合適的形狀。

周圍的住戶因而就有了些意見,大部分都覺得這棵老樹開始和此處格格不入,遂提出將它移植。隻有少數人覺得這麽做影響風水和運勢,但反對的聲音也不大就是了。

岑洛知道大概差不多再幾個月,這棵老樹就會被遷走。

上輩子岑洛覺得很遺憾。

他閑暇的時候,偶爾會去樹下林蔭小坐,炎熱季節乘個涼,看看書,聽聽歌,等宋墨翰回家,其實很自在。

這輩子他依舊覺得遺憾,現在是時候好好看上最後一眼,即便隻是棵不會說話的樹,他也看過它生根發芽,枝頭開花,也總會有些感情,心中難免舍不得...

這會兒陽光一照,樹葉枝椏肆意冒尖,看著倒是的確有那麽些和周圍環境不太協調的意思了。

就像...硬要融入一個不屬於他的地方似的。

岑洛看了好一會兒。

“喵嗚~”懷裏的小加菲軟萌地叫了一聲,同時一陣微風吹拂過臉頰,卷起一陣涼意。那一瞬間,他心頭忽然覺得格外放鬆。

然後,他重新邁開步伐出了別墅區。

出去之後,他打上了一輛出租,一路順暢,不堵車,運氣好到連紅燈都沒遇上過一回。

岑洛以最快的速度帶著東西搬進了新公寓,這裏雖小但設施齊全,他稍微簡單地理了理,把小加菲安置妥,把生活必需品整好,然後在衛生間舒服地洗了個熱水澡,差不多十點了。

按照慣例,岑洛周末會回趟家,看看媽媽。顧子揚原本說好要一起過去的,但臨時被校長叫去參加市裏優秀人才研討聚會,晚上才有時間;所以,探望岑洛媽媽一事就延期了,不過晚上他會來岑洛的新居做客。

岑洛之所以沒有和媽媽住,是因為媽媽知道他交了男朋友。她看得出岑洛很喜歡宋墨翰,而且宋墨翰還救過她兒子。盡管此前,她也隻是和宋有打過一次照麵,岑洛被救那晚,是宋墨翰送岑洛回的家。

岑洛的媽媽善良開明,她很小的時候就和岑洛的父親相知相愛,到後來結婚生子,她也親眼見證過岑辰和顧子揚之間的美好甜蜜,而今,丈夫和大兒子都離開人世,她的唯一希望就是岑洛幸福快樂,擁有一份長久穩定的愛情。

並且岑洛的媽媽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她還經常叮囑岑洛要好好對待宋墨翰。

“你既然喜歡他,那就一定要全心全意對人家好,知道嗎?”

“你對他好,他自然也會對你好,用真心才能換得真心。”

“日子是人過出來的,誰都有些脾氣,兩個人在一起本來就應該相互遷就,相互包容,沒有什麽問題是解決不了的,就像我和你爸爸,遇到有什麽不愉快的事情,總會有一方大度些,給個台階,也就過去了。”

“記得要少吵架,盡量順一順,讓一讓,愛情一開始是炙熱的,後期冷卻後就要靠維護,這樣感情就會很長久,才不會被一點點消磨幹淨。”

上輩子岑洛每一句都聽進去了。

他是頭一回談戀愛,一頭栽進去就爬也爬不出來,隻知道傻傻地對宋墨翰好,不懂技巧不懂拿喬,也習慣了等待,習慣了付出,習慣了不說累。

所謂喜歡,不就是要讓那個人舒心嗎?

那麽當然要盡力不添麻煩,不強求他的照顧,不需要他費心關注,也不用他來哄。

以為可以盡善盡美。

可惜竟是事與願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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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洛今天沒有告訴媽媽,他和宋墨翰已經分開的事實,他不想媽媽為他擔心。但這事兒終究需要有坦白的一天,他想等今年全國大學生科技大獎評選出來後再說,萬一他拿了冠軍,那麽至少能用這件喜事去抵媽媽的憂慮。

吃過中飯後,媽媽就讓岑洛早些回去:“周末好好陪男朋友,隨時帶人來家吃飯。”每次離開媽媽都會這樣說。

人呢?

以前是人根本沒想過要來,現在是人他絕對不會帶了。

從媽媽那出來後,原本打算直接回公寓,可公車開到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時,路邊正好是家花店,外麵擺放的花看上去都特別新鮮。

於是岑洛臨時改了主意。

買了兩束天堂鳥,岑洛去了城郊的墓地。

他想去看看爸爸和哥哥。

岑洛垂眸,看著兩座墓碑上兩張溫和的笑臉,他抱著膝蓋默默蹲下,把帶過來的花小心又認真地分別放在墓前,然後坐在一邊。

“我以前以為,喜歡是可以無限投入的,就像爸爸和媽媽,就像哥哥和揚子哥...”

“...有些事情一開始就是錯的,注定不會有好的結果。”

岑洛淡淡地訴說著,漂亮的臉蛋上沒有什麽表情,一片平靜。

“爸、哥,我知道你們和媽一樣希望我有一份長久穩定的感情,但我想,你們一定更希望我放下仇恨,開心快樂。我放下了,所以——”

他頓了頓,聲音隱匿在風中,逐漸飄散變輕。

“我和宋墨翰就此再沒有任何關係了。”

.....

晚上,顧子揚過來慶祝岑洛的喬遷之喜,還給岑洛做了一頓飯,飯後又被岑洛拉住問了不少科研問題。

顧子揚走後,已經快淩晨,陌生的床榻,突變的處境,斬斷的感情,所有的一切疊加在一起,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最後聚成一個未知的將來。

躺上床後,他應該輾轉反側,應該翻來覆去,應該徹夜難眠...

然而,岑洛閉上眼,一覺睡到大天亮,甚至連一個夢都沒有做。

醒來以後,他和小加菲玩了一會兒,然後打開手機,順便看了一下天氣預報。

今天是多雲轉陰,不複昨日的陽光。

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岑洛拉開窗簾一看,卻覺得外麵格外的亮堂...

另一邊,宋墨翰在醫院昏迷了一天一夜。醒來後,醫生在幫他檢查,而他卻在回想自己做的夢,夢的內容似乎能夠填補他記憶中的部分缺失。

醫生檢查完畢後說道:“還是輕微腦震**,你的昏迷是用腦過度和長期疲憊導致,昨天我就說要減少腦力勞動了,這幾天都休息為主...”

“醫生我有個問題,我之前腦震**後得了選擇性失憶症,有沒有可能這次撞擊後恢複記憶?”

“概率不大,通常來講,大腦受到外界的劇烈碰撞後可能會造成腦積血,血塊壓住部分記憶神經導致失憶,這種情況需要手術放出血後才會恢複記憶,你先前的病例我看過,你大腦並沒有積血。若真的有淤血,再次撞擊後恢複記憶的可能性也非常小,除非,極度巧合的把之前的淤血撞開,但從醫學角度來說這種情況極罕見。若你覺得你恢複記憶,就是還有種可能,因為典型的選擇性失憶有兩部分組成,外部撞擊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心理誘因...”醫生耐心地解釋。

宋墨翰點了點頭,就聽醫生接著說道:“你之前也看過心理醫生吧,對記憶上沒有一點幫助嗎?你出院後不妨再試試,大腦和心理是一樣的,都會有一種自我保護機製,很有可能會在特殊的情況下卸下,我看現階段就是相對好的時機。”

“那麽醫生,我想現在就出院。”

“......”

宋墨翰要出院,誰都攔不住,趙秘書已經被安排查宋墨翰先前飛機逝世時的人員名單,同時他幫宋墨翰原先禦用的心理醫生訂了最快從首都市飛往A市的機票。

宋墨翰已經有2年沒有看過心理醫生,當初沒有堅持的理由就是根本沒有效果,但現在不一樣,他需要心理醫生,而Miss Chen是全國最好的權威心理學專家,也有宋墨翰先前的資料,他現在不想浪費一點時間,他需要盡快恢複記憶,他有強烈的感覺,他認識岑洛似乎並不是1年半前,而是更早...

在夢裏,在A市,在疾風驟雨的深沉夜晚,在一條河邊,狂亂的風吹的行人歪歪斜斜,橫七豎八的車輛堵在河上的大橋上,世界朦朦朧朧如同沙畫瓶裏的場景。

宋墨翰抱著媽媽的骨灰坐在河邊,這時一把陳舊的傘驟然出現在頭頂,擋住劈裏啪啦砸下的冰冷雨點,宋墨翰毫無情緒地側過臉。

忽明忽暗的路燈下,少年漆黑瞳孔透著澄清的琥珀色,雪白的皮膚凍得冷無血色,卻泛著健康的潤澤感。

撞上他冷漠的眼睛,少年抿住嘴唇,輕聲關切:“哥哥,你不冷嗎?”

“你長得這麽好看,一定有很多人喜歡你,有什麽想不開的呢?”風太大,少年吃力地舉著傘幫他遮擋,口中念念有詞。

宋墨翰凝視著他,雨花浸透少年單薄的T恤,顯得身形單薄清瘦,像手掌裏的漂亮蝴蝶,他冷冷地笑了一下:“沒有人。”

少年愣怔,隨即笑起來,濕漉漉的睫毛彎曲成美妙弧度:“哥哥,我喜歡你啊!”

那個夢中的少年是——岑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