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墨翰很堅定地搖了搖頭。

“岑洛,我知道你其實是寬容的人,如果我們徹底分手,再也不見,那麽我曾經做過的錯事,你一定會慢慢淡忘,也不會再在意。”

他靜了幾秒,似乎是在平複情緒,再次開口時,聲音又低沉了幾分。

“可一旦我們重新在一起,有些事情就會在記憶中複蘇,也許是件很微小的事情,也可能讓你聯想到過去承受過的傷害,那是根本無法去控製的。”

所謂破鏡重圓的難點,其實就在這裏。

聞言,岑洛嘴唇抿成了直線,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往下接。

他完全料想不到,關於兩個人的未來,宋墨翰居然比他考慮得還要細致,還要周全,且更現實。

“那你想怎麽做?”

“我想盡全力覆蓋掉那些不好的事情。”

宋墨翰扯動了一下嘴角,深邃的眼底像湧動著一片汪洋:“發生過的事情一定會留下痕跡,所以,不要把它們藏起來好不好?”

“就算是已經過去的事情,你若是覺得委屈難受就享用你的權利,要求彌補的權利。”

岑洛的瞳孔驟然一縮。

原來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有時會因為一點小細節而心生酸澀,知道自己試圖避開那些不愉快的過去,也知道重新試著在一起後,心裏偶爾冒出的“他為什麽現在才對我這樣好”的念頭。

他都知道。

岑洛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氣。

其實,會覺得委屈的那個階段早就過去了,可是這一瞬間,他好像忽然又委屈了起來。

“宋墨翰,你彌補不了的。”

岑洛垂著眼簾不看他,甕聲甕氣地小聲說:“就比如,我以前其實很想你,很想找你,很想和你分享每件事情,但是我不敢打擾你,我選擇等待,選擇讓你來找我,這要怎麽補?”

“你根本彌補不了。”他輕輕歎著氣,卻沒發現,自己說話的口吻雖然帶著惆悵,可透著一股濃重的撒嬌氣息。

宋墨翰眉心微蹙,有片刻的猶豫。

然後,他忽然低聲說:“這點,也許勉強可以。”

“我每天空著就會回憶,我才發現我真的能記起你給我的每個瞬間,然後,我都一一做了回應,你...想要看嗎?”說話的時候,宋墨翰的耳根微紅,像是覺得有些尷尬。

“回應?不可能吧?”岑洛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

對著另一個人過去的瞬間,做出回應?怎麽回應?朝著空氣說話嗎?

不對!既然有證明,估計是寫下來了...

怎麽會有人做出這麽無厘頭的事情?

而且就算真的有這樣的人,那也一定不是宋墨翰。

但宋墨翰已經走到客廳把電腦打開,雲數據一同步,很快就把那份文檔傳輸了過來。

於是,大段大段的文字和圖片瞬間就映入岑洛的眼中。

居然...是真的。

岑洛湊到筆記本跟前,難以置信地上下移動光標,一下子就被文檔裏宏大的篇幅驚到了,點了點其中一段:“我隻不過習慣把牙刷這麽擺放,你卻因為這個細節能寫這麽多心得體會?”

“我隻是...單方麵有好多話,想和你說。”宋墨翰眼神微閃,不自然地摸摸鼻子。

當初做這些的時候,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被岑洛看到,眼下突然揭破,窘迫程度堪比情竇初開的小學雞被當眾宣讀了情書。

尬出天際!

“咳——”他假裝咳嗽了一聲,“我有件事情忘記和趙秘書說了,我給他打個電話。”說著匆匆走出大門。

岑洛沒有回應。

他這會兒顯然已經無暇注意宋墨翰的動向了,注意力全部被這份文檔的內容所吸引,字數統計竟然有20幾萬,這都趕上一部中篇小說了。

「洛洛,那晚你沒有睡好,其實我也沒有,悄悄和你說,第二天我都不想上班,就想抱著你睡一整天。啊——今天突然也很想罷工呢。」

謔,像宋墨翰這樣的工作狂,有朝一日竟然也能說出這樣的話。

真的令人大開眼界。

岑洛津津有味地繼續往下滑。

他的每個眼神,每個動作,宋墨翰都會有相對應的闡述。

還有清晨的日出,旁晚的日落,一陣風,一滴雨,一片樹葉...宋墨翰也會聯想到他。

當初應該有的心境,當下的回憶,相對應的情懷,點點滴滴,巨無細致地全部記錄下來。

「坐在這棵樹下,突然很想很想你,下次,換我等你,好嗎?」

「洛洛,你快看!那隻薩摩的頭頂都快被擼禿了,就很好笑,忽然想起‘小寶貝’,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見到它。最近,我看了很多關於貓狗的視屏,它們好像也沒有我想象得這麽恐怖,我覺得我大概已經克服了對它們的恐懼。有機會能讓我摸摸‘小寶貝’嗎?」

「【配圖:窗外的火燒雲和隱在萬丈霞光中的夕陽】洛洛,你在幹嘛?和我一樣,也在欣賞這一片天空嗎?下次,我們一起看,好嗎?」

岑洛忍不住急促地呼吸了幾聲。

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平靜,足夠釋然,可沒想到,看著看著,即使在竭力克製的情況下,大腦裏的思緒還是被攪得一團亂。

他曾經被丟棄的期待,被忽視的心情,突然全部轉移到了宋墨翰的身上,這種感覺很難描述,甚至讓岑洛有些恍惚。

而就在這時,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跳出一跳信息。

「海邊的風景很美,回頭看。」

正像是剛剛文檔的延續。

岑洛轉過頭,隻見宋墨翰就施施然站在門邊。

他的身後,陽光明媚,光束有的落在海麵,有的打在樹梢,天然的山水風光和設計好的建築林園相互穿插,漸漸鋪陳出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

那一瞬間,過去和現在,似乎終於奇妙地連接到了一起,有種徹底被救贖的感覺。

岑洛的心髒,一下子劇烈地跳動起來。

淡淡的陽光下是搖晃的翠影,柔和的海風透過大門和窗格,從不遠處無聲降臨,輕輕撩動岑洛散落額際的黑發,也拂過他泛紅的眼眶。

宋墨翰的心髒瞬間收緊,幾乎是不受控製地疾步靠近,但等真的走到人身邊,又忽然停住了。

幾秒鍾之後,他抬手,溫柔又克製地撫了下岑洛的眼角。

像是被手指的溫度燙到,岑洛無意識地瑟縮了一下,但卻沒有躲,隻是怔愣地看著他,眸中閃過水光,一副被感動到的樣子。

又乖,又讓人心疼。

宋墨翰忍不住低低地歎了口氣:“怎麽了這是。”他半勾起嘴角,故作輕鬆地打趣,“給你看,可不是想惹你哭的。”

誰哭了!誰哭了!

岑洛覺得很沒麵子,立馬毫不客氣地把宋墨翰的手掌拍開,神色別扭地轉過臉。

但過了一會兒,他還是憋不住想問,於是又轉了回來,垂眼問道:“為什麽想到寫這些?”

“要是我真的一點機會都不給你,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不讓我知道?”

此話一出,岑洛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內心深處竟不可抑製地生出一絲微妙的慶幸。

宋墨翰微微一僵,收回手,很坦然地點點頭。

他退開半步,窗外的陽光正好打在深邃的眉眼上,襯得神色有些模糊不清,語氣平靜道:“原本就不是給你看的。”

岑洛一噎,不高興直接擺在臉上,條件反射地問:“那要給誰看?”

“給我自己。”

“你走了,而且不再喜歡我,一點點都沒有。我唯一能抓住的,隻有對著曾經你留下的瞬間做回應,我想知道你當時的感受,我想通過那些去了解你。”

算是一種精神支撐。

宋墨翰的臉上掛著一點漫不經心的笑意,眼神淡漠沒有看他,說話的口吻更是輕描淡寫。

可岑洛卻覺得腦子亂糟糟的,不知道為什麽,聽著會那麽難過。

其實分手後,除了晚上做噩夢,他總體過得還是很不錯的,學業上有堅定的目標,並且能按照自己的規劃一步步實現,生活中也算充實,勞逸結合很自由。

反倒是宋墨翰,守著一段破裂且已經結束的感情,一直在愧疚和後悔。

四麵都是冰冷的圍牆,進退不得,死死被困。

“這些日子,你——”

說到一半,岑洛艱澀地截住了話頭。

因為心裏很矛盾,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期望聽到一個什麽樣的答案。

另外,剛才明明是他自己說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可這會兒倒是先反悔了,居然想要刨根問底起來。

“我承認,我確實消沉了一些日子,失眠,厭食,過得麻木。但是我身上也有我的責任,宋氏更不是什麽能讓我一個人隨意揮霍應付的兒戲,而且...”

他握住岑洛單薄的雙肩,深沉又溫柔地凝視著,口吻無比認真:“而且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喜歡一個毫無擔當又自暴自棄的男人,是不是?要是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以後怎麽可能照顧你,對不對?”

“所以,我很快就振作起來了。”

話音戛然而止,宋墨翰怔怔地愣在原地。

在對麵岑洛凝重又擔憂的神色裏,他的嗓子好像被湧動的情緒生生堵住,再也無法繼續。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扯動嘴角,艱難地一笑:“是不是感動了?”

“我...沒有。”岑洛嘴硬道。

“是是是,你沒有。”宋墨翰神色縱容地低聲哄著他,忍了又忍,最終沒忍住,長臂一伸將岑洛帶進懷裏。

岑洛怎麽能這麽傻,怎麽能這麽容易就卸下心防了呢。

他要是個壞人,怎麽辦?

幸好,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