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裏發生了一件震驚A市的大事。

豪門少爺、國際知名鋼琴家、剛剛在娛樂圈嶄露頭角的莊燁霖,因為買凶殺人鋃鐺入獄,並牽連出了一整個犯罪團夥,牽涉全國範圍內十數起重大刑事案件。

在法治高度完善的當下,這起惡性案件引起了多方關注,民眾議論度極高。由於莊燁霖身份的特殊性以及事件的影響範圍太廣,司法機構為了平息物議,決定進行網絡公開審理。

談翊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在辦公室裏,聽完後他掛斷電話,有幾分鍾沒有動作——他曾經捧在心尖上的高貴的小王子,最終要在網絡平台上公開忍受群眾的鄙夷和攻擊,把最狼狽最不堪的樣子展露出來,被當做群眾茶餘飯後的談資了。

說不心痛是假的,但心痛之餘,更多的是無可挽回的悲哀和失望。

他失望自己那些年被蒙蔽,更悲哀季淮和那個他記不清麵貌的女孩。

花了幾分鍾調整自己的狀態,談翊還要繼續投入到工作當中。他坐在辦公桌後,麵前兩台電腦,一台上麵是市場部給出的分析報告,另一屏是產品部提供的新品上市計劃。

中午十一點半的時候,助理敲門進來,將今天上午積攢的待簽署文件放在桌子右上角:“談總,文件給您放這裏了,有兩份業務端的文件比較急,我用紅色便利貼標注好了。”

談翊聞言說了聲“好”,視線並沒有從電腦屏幕上移開。

“另外還有兩件事。一個是……莊先生,他在大堂等了一上午,想跟您請示下是不是要見他。”助理說完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談翊的反應。談翊和莊燁霖的事情在總裁辦不是秘密,莊燁霖每次都很高調,讓他們幫忙買些東西或者給談翊帶話都是很常見的事情,所以這次莊燁霖入獄,總裁辦也衝在了吃瓜第一線。

莊先生……

談翊短暫地失神了一下。莊燁霖已經被羈押候審,所以這個莊先生不可能是他,隻能是他父親。談翊從心底對莊燁霖已經徹底寒心,但避而不見也沒有什麽效果,不如一次把話說清楚,省的他們三番五次的找上門來。

“幫我安排半個小時給他。”談翊說。

“好,今天下午除了一個內部會議之外沒有別的安排,那就定在三點到三點半了。”助理很快在平板上記錄下時間,“另外一件事是蒼穹那邊有一筆資金流動請您批複,是資助一家福利院的,主要用於患兒的醫療費用,直接打到合作醫院的賬戶上,具體明細在這裏。”

蒼穹是談翊母親的心血,她在國外的時候大部分都是由談翊打理,他一向很上心。談翊將文件拿過來翻看,視線瀏覽過受助名單的時候不由頓住。

各種先心病、唇齶裂、腫瘤,每個孩子都附了圖片在上麵,其中一欄是一個十一月齡的小男孩,得了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

談翊想起季淮和那個沒來得及到這個世界上看一眼的孩子,心髒突然傳來一陣悶痛,連呼吸都變得滯塞,他握著筆的手用力收緊,過了片刻才感受到空氣重新回到肺裏。

“這麽小的孩子。”談翊微微一歎。

助理已經看過這份名單,忍不住跟著惋惜道:“是呀,很多都還是小嬰兒,就得了各種危重疾病,家裏承擔不起治療費用就遺棄掉了,太可憐了。”

談翊不忍心再看下去,他翻到下一頁,草草瀏覽了醫院列出來的治療費用明細,確認大致沒有問題後,隻在最後給出的資助金額上做了些改動:“再加20%,用在孩子們後續的康複和生活費用上。重新做一份給我。”

助理應了一聲,帶著明細和談翊上午處理完的文件出去了。

談翊試圖繼續剛才未完成的工作,但向來專注的他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再將精力集中到麵前的數據上,強製自己投入了幾次都沒能繼續工作下去,談翊煩躁地揉了揉鼻梁,將領帶扯鬆,向後靠在了座椅靠背上。

他看著自己麵前空曠的辦公室,茶台、沙發、辦公椅,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樣,十來年都是如此,不同的下屬和合作夥伴來來往往,但他腦海中卻不由自主浮現出很多年前季淮第一次來這裏的樣子。

那時候季淮才二十二歲,剛從大學畢業,麵孔還帶著學生的青澀,拘謹而期待地看著他,桃花眼裏都帶著年輕人特有的光,質樸得如同一汪未經汙染的泉水,一眼就能看到水底。

是在和他在一起之後,季淮眼裏的光才一點一點熄滅下去的。

談翊閉上了眼睛。

下午三點的時候,助理將莊燁霖的父親莊青帶到了會客室裏。

談翊走進去的時候,莊青已經從早上到現在,足足等了六七個小時,莊燁霖是在家裏練琴的時候被破門而入的警察逮捕的,全家都沒有任何準備,他輾轉托人才弄清楚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不論是從感情的角度還是從莊家利益的角度出發,莊青都無法承擔。

他已經動用了所有能夠聯係到的人脈,甚至厚著臉皮去拎著東西到朋友提供的地址上去堵人,但對方卻客氣而疏離地拒絕了他,莊青年逾五十,頭一次受這樣的羞辱,氣得整夜沒睡,但第二天還是要低三下四地去疏通關係。

但這次他碰到了鐵板。莊燁霖作為公眾人物本來影響力就大,民眾對這件事反應又都很強烈,這是各方都在重點關注的案件,連庭審都公開,各個環節自然是按部就班,不敢有絲毫疏漏,更何況談翊也態度鮮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眼看莊青一輩子的心血揚青科技股價一路暴跌,唯一的兒子也麵臨牢獄之災,莊青實在是坐不住了,隻有來求談翊這一條路可走。

他焦慮不安地在樓下等了一上午,期間還在不停地接到來自董事會的質疑、底下員工報出來的緊急事件,還有來自家裏的追問,已經煩得坐也坐不住,在會客室裏來回踱著步。

一看到談翊進來,莊青立刻衝了上去:“談翊,你得幫幫我啊!”

談翊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坐。”

莊青哪裏還坐得下去:“我知道這次是燁霖做得不對,但是你倆是一起長大的,燁霖到底是什麽樣的孩子,你也不是不清楚,他不是壞,他就是嫉妒心作祟,犯了個錯誤。談翊,你忍心讓他這一輩子就這麽毀了嗎?他才三十幾歲啊,他剛拿了國際鋼琴比賽的金獎!”

談翊自顧自地坐下了,他抬頭看著莊青,雖然是仰視,但視線和語氣卻極有壓迫力。

“季淮才二十六歲,那個女孩當時才二十歲。伯父,莊燁霖是個成年人,他必須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任,不管他是嫉妒還是什麽,凡事論跡不論心。我不會妨礙司法公正,如果是為了說這個,我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請回吧。”

“他是因為你啊!”莊青激動起來,“那孩子有多喜歡你你不知道嗎?如果不是你非要和那個什麽季淮在一起,他怎麽會做這樣的事?”

“所以是我的錯嗎?”談翊的心針紮一樣痛了起來,他何嚐不知道是他把季淮當做替身,才導致這一場悲劇的發生,但這不代表他要原諒莊燁霖,“我讓他去串通張一河取走骨髓的嗎?我再說一遍,這件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不用再跟我費口舌了。”

莊青額頭青筋暴起,他憤怒地盯著談翊,似乎下一步就要衝上來揪住他的領子,但最終還是隱忍了下來:“好,談翊,你夠心狠,可憐燁霖這十幾年想著你,你就這麽對他!”

談翊起身要走,莊青跨前一步攔住了他:“但你至少不要讓他們公開審理!燁霖是個omega,他從小到大都很優秀,他沒辦法接受這種羞辱!揚青也會因為這種黑色事件受到巨大的損失!”從莊燁霖出事以來,公司的公眾形象就受到了極其惡劣的影響,股價一路暴跌,短短幾天的時間市值已經蒸發了幾個億。

談翊停下了腳步。

“莊先生,”談翊冷漠道,“我再說一遍,我沒有做任何妨礙司法公正的事,公審也不是我推動法院去做的。不插手已經是仁至義盡,是看在我和莊燁霖這些年的感情的份上。”

“另外,揚青這些年做的很多事情我都沒有追究,如果你再這樣緊抓不放的話,我不介意讓法務好好清算一下。揚青是否借正宸的名義虛假宣傳,產品的專利和產權是不是清晰明確,這些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莊青的臉色瞬間慘敗。談翊繼續往門外走,這次莊青沒有再伸手阻攔他。

“這些年你們利用我對莊燁霖的感情,做的很多事已經超出了我的容忍範圍,我沒有做什麽,不代表我看不見。回去好好和律師協商吧,不落井下石,已經是我給的最後的體麵了。”

門砰的一聲關上,莊青腿一軟,倒在了沙發上。

半個月後案件開庭,庭審全過程網絡直播,曾經的天之驕子莊燁霖穿著統一製式的服裝、被羈押著來到審判席上,和其他被告一起接受審判。

直播平台上罵聲一片,莊燁霖是公眾人物,之前的形象又過於正麵,加上小部分人的仇富心理,在一群人當中攻擊他的彈幕數量最多,密密麻麻幾乎蓋住了屏幕。莊燁霖看不見這些評價,但從曾經的國際舞台到今天的審判席,這樣巨大的落差已經足以將一個嬌生慣養的omega壓垮,他的精神瀕臨崩潰,偌大的法庭上無處可躲,他隻能深深地把頭低下去,試圖遮掩住自己的臉。

談翊在現場聽完了整場庭審。所有的買主和凶手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製裁,莊燁霖被判有期徒刑二十年,他一生中最好的時光,將要在監獄中度過了。

談翊淡漠地看著他,記憶裏活潑輕盈的少年和如今消瘦陰鬱的罪犯重疊在一起,如同一出諷刺劇。

從法院出來,談翊開車去了墓園,在季淮的墓碑前放了一束花。

【作者有話說:國內的法律是不允許公審的,本文架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