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淮一口答應下來,杜博士打電話叫護士過來,兩人換好衣服做了術前準備,季淮也換上了手術服。

杜博士和護士先一步進了操作室,季淮推門的時候,談翊也跟了上來。

他有些緊張地說:“我陪你。”

季淮沒說話,徑自推開了大門。

操作室裏設備完善,環境規範,和季淮上一世見過的正規醫院中的手術室並無差別,季淮甚至有種熟悉感。

不用醫生和護士指導,他幹脆地上了手術床,側臥著將身體蜷縮成適合取髓的姿勢。

杜博士有些驚訝,但也沒說什麽,他將準備好的麻醉針刺入了季淮髖骨附近的皮膚。幾分鍾後,確認麻醉生效,他換了一針更大劑量的麻醉。

那支麻醉針比正常的注射器要長許多,針管也粗,看上去觸目驚心,談翊心頭一顫:“這是?”

杜博士解釋道:“是麻醉劑,用來麻醉骨骼周邊的組織和神經。”

“要穿透骨頭?”

杜博士點點頭。

談翊還想說什麽,卻被季淮不耐地打斷:“可以開始了。”

談翊眼睜睜地看著針管從季淮白皙的皮膚沒入,然後不停地推進,即便有第一針麻藥的鎮痛,季淮仍舊被那種骨頭縫裏傳來的酸癢和脹痛逼得低吟出聲。

無論經曆過多少次,他都適應不了這種痛。

談翊伸手覆蓋住季淮緊緊握成拳的雙手,將之包裹在手心。

季淮閉著眼,眉頭深鎖,牙關死死咬著,他用盡力氣去抵抗的不僅是骨頭深處傳來的脹痛,更有隨之而來的痛苦回憶,在那些回憶裏,他有無數次奢望著談翊能像今天這樣,握著他的手,陪他渡過一次次難捱的治療。

今天他終於有了,但也不稀罕了。

護士說道:“放鬆,數五個數。”

談翊心焦如焚,他心裏默數著,剛一數完便看見季淮的眉頭似乎鬆動了一些,高懸著的心才放鬆了:“好了嗎?”

護士道:“要推三次。”

話音未落,季淮便又溢出一聲痛苦的申吟。

等一針麻醉推完,季淮已經滿頭冷汗。談翊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頭發:“是不是很疼?”

季淮淡漠地轉開頭:“習慣了。”

他第一次抽髓的時候是為了活檢,那時他剛被談翊拋棄,孤身一人,舉目無親,除了肚子裏還沒有被發現的寶寶,那種疼痛、孤獨、恐懼和絕望交織的感覺,才真的叫可怕。

杜博士拿出了穿刺針:“現在開始正式抽骨髓了,會有點不舒服。忍一下,千萬不能動,不然抽不到還要重新來過。”

季淮側頭看了一眼:“好。”

談翊突然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別看了。”

那麽粗那麽長的穿刺針,他看到都覺得恐怖,何況真正承受的季淮?

上一世他在醫院的日日夜夜,無數次的取髓、抽血、化療,他又是怎麽熬過來的?

談翊不敢想。

穿刺針紮進了季淮的身體,因為鋼針要穿過骨骼,杜博士和護士兩人合力,扶著季淮的身體,用力將穿刺針往深處送,直到刺穿骨頭,才用細針抽取了一試管的骨髓。

“按壓十分鍾,不出血就可以了。”杜博士將一枚敷貼貼在了傷口處。

談翊自覺按住:“還有沒有其他要注意的?”

“不要劇烈運動,不要碰水,飲食清淡。等休息兩三個月,再做第二次取髓。”杜博士叮囑道。

談翊一一記下,看到季淮扶著床邊要坐起來,立刻道:“你別動,我抱你上去休息。”

季淮推開他的手:“不用,我自己能走。”

談翊有些不悅:“醫生說的你沒有聽到嗎?不能劇烈運動。”

季淮忍著下肢的酸痛,直接站了起來:“沒有那麽誇張,日常生活,什麽都可以做。”

可以爬樓梯拿報告,自己扶著牆慢慢走回病房,可以去食堂打飯,可以做任何事。

談翊還想說什麽,季淮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現在我能走了嗎?”

談翊看著他,喉結輕輕滾動,半晌,終於妥協。

“你再休息十分鍾,我叫車進來,送你回家。”

季淮不置可否。

十分鍾後,談翊的陸歐飛馳停在了小院門口,封閉了幾天的房門終於打開,外麵花木扶疏,清風習習,季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去。

談翊快步趕在司機之前為他拉開車門,扶著季淮的手臂,緊張道:“小心。”

季淮坐進去之後,談翊從另一邊上了車。司機發動車子,沿著山間小路下山去了。

車內是令人窒息的安靜。季淮的手機在離開房子一百多米後終於有了信號,消息和來電通知蜂擁而入,季淮翻了翻,季暖暖告訴他他寄的禮物孩子們很喜歡,程宥晟問他檢查結果怎麽樣,除此之外就是之前約了麵試的HR的消息以及他投遞簡曆的反饋。

季淮先回複了季暖暖和程宥晟,兩人都沒有回複,大概是在忙工作。接著他撥通了HR的電話。

對方應該是個omega女生,態度很好,聽完季淮解釋他是因為突發意外而無法參加麵試之後還表示了一番關心,然後客氣地拒絕了季淮再次參加麵試的申請。

掛掉電話,季淮也沒什麽波瀾。合適的公司很多,他再找就是了。倒是談翊從頭到尾聽完了他的電話,露出一絲愧疚:“你想去哪家公司,也許我可以……”

“不用了。”季淮幹脆拒絕,“不需要。”

談翊神色黯然。

一路無話,司機將季淮送到了他住的地方,回到家季淮才真正鬆了一口氣,他躺在**,揉捏放鬆著酸脹的下肢,等稍微好點,才爬起來拿過電腦,查看簡曆篩選的情況。

他的學曆背景好,隨簡曆附上的設計也很亮眼,因此幾乎投遞的簡曆都有了回複,包括季淮最心儀的一家初創公司。

這家公司現在規模不大,隻有五六十人,成立才兩年左右,主要是做語音交互係統的,創始人是研發出身,家裏很有背景,留學回來就獨立創業,創辦了這家公司。

雖然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做出什麽成果來,公司也一直虧損,全靠老板砸錢養著,但季淮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們研發的語音交互係統就會成為顛覆行業的存在,一經出世便引爆整個市場,各大廠商都主動遞來合作的橄欖枝,公司像鑽出土的春筍一樣蓬勃發展,市值滾雪球一樣的增長。

這個時候能加入他們,無疑是趕上了一個風口。

季淮撥通了HR的聯係方式,和他約了三天後的麵試。

這家公司叫做科訊,占了市中心一座寫字樓其中一層的東麵,因為人不多顯得有些寥落,誰也不會想到就是這樣一個看上去命不久矣的小公司,能在四年後發展成一個行業的領跑者。

HR接待了他,和他簡單聊了兩句之後便找來硬件部門的領導和他交流技術。

季淮雖然沒有參與過語音芯片的研發,但上一世正宸也和科訊合作過,他參與了項目,負責外圍電路的設計,也學習了相關的知識。而他所掌握的知識,對於現在的工程師來說無疑是前瞻性的。

麵試官越聊越激動,眼睛都亮了起來,從一開始的詢問變成了探討,足足聊了將近兩個小時還意猶未盡,季淮的簡曆被臨時用作筆記本,麵試官在邊邊角角上都寫滿了筆記。直到預約的會議室到了時間,有其他人進來使用,才讓麵試官停了下來。

兩人走出會議室,麵試官讓季淮在前台稍等,他去反饋一下結果。

季淮找了個地方坐下,從剛才對方的反應就能看出來,這場麵試已經是十拿九穩,隻等著下一步的安排了。

然而,他等了半個多小時,依舊沒有人來告知他下一步的安排。此時已經快到五點,季淮雖有耐心,卻也有些坐不住了。又等了半個小時,季淮忍不住給HR發了一條微信,詢問是否可以進行下一場麵試或者先離開。

消息石沉大海。

終於,在快要下班的時候,HR匆匆趕來,愧疚地告訴他,崗位和他不匹配。

季淮對這個結果是很驚訝的,同時也十分不悅:“如果不合適,你們應該早一些告知我,就不要讓我在這裏等這麽久。”

HR有些尷尬地解釋道:“你的能力很強,用人部門是有意向的,但是經過多方評估,在性格上不是很匹配,實在不好意思,希望你能找到合適的工作。”

季淮蹙眉:“性格?能具體說明一下嗎。”

HR躊躇一番,眼神不安地往左右亂瞥:“嗯……我們比較看重應屆生積極主動的態度,對工作要有熱情,敢想敢拚,這也是我們的企業文化。”

季淮失笑,積極,熱情,這些他確實都沒有了,既然如此,失望歸失望,但他也無話可說,平靜地點了點頭,就打算帶上東西離開了。

HR幫他刷卡打開了公司的玻璃門,季淮向外走去,就在這時,走廊裏的電梯停在了當前樓層,一個穿著西裝,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和季淮迎麵碰上。

這人個子有一米八幾,肩寬腿長,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姿容俊朗,眉目間有一股飛揚灑脫的英氣,看到季淮從公司裏出來,便主動招呼他:“來麵試嗎?”

季淮點點頭,不太擅長應付這樣的自來熟。

他身後的HR叫道:“傅總。”

傅總?季淮想起來,科訊的創始人,似乎是叫傅景修,看這人身上從容自信的氣質,大概就是他了。

傅景修朝HR笑著揮揮手,又將目光落在季淮身上:“什麽崗位?”

季淮答道:“硬件工程師,不過因為性格原因沒有通過,很遺憾不能加入貴司了。”

“性格?”傅景修似乎有些不理解,“時間有點晚了,如果你不介意,能跟我聊十五分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