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翊的一顆心簡直像是化成了一灘水,他心想,杜博士這醫學造詣,實在是登峰造極了。

他快步走上前,坐在季淮床邊,忍不住伸手去觸摸季淮的臉頰。這次季淮雖然醒著,卻沒有躲,像隻乖順的貓咪一樣任他揉捏。

季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他精神不濟,頭腦也不太清醒,隻憑著本能往往他舒服的氣息來源靠過去,那股淡淡的冷杉香氣,此時卻像是一道暑熱裏的晚風,讓他周身都鬆快裏幾分。

他用臉頰蹭了蹭輕輕談翊溫熱的掌心。柔滑細膩的觸感讓談翊心神一震,頓時話也不會說了,整個人直愣愣地僵在那裏,直到季淮翻了個身,皺著眉頭哼了一聲,才回過神來,連忙問他:“哪裏難受?”

“它動的好厲害。”季淮啞聲道。

談翊將手覆蓋上季淮隆起的腹部,果然感受到裏麵的胎兒正不安分地來回動彈,時不時還能踹一腳或者打一拳,在季淮的肚子上頂出一個小包。

“你生病了,它大約也不好受。”一大一小都在受罪,談翊心疼的不行,一邊釋放出安撫信息素,一邊輕聲細語地哄著。等穩穩鬧得沒有那麽厲害了,他才起身,打算煮一點蔬菜粥來當早餐。

發燒讓季淮沒什麽胃口,況且他喉嚨痛得厲害,一口溫熱綿糯的粥喝下去卻如同吞刀子一樣的痛,於是隻喝了兩口便推開說不喝了,推開椅子起身便要回去躺著。

談翊無奈,隻得端著碗追上去,坐在床邊一口口地喂他吃,勉強把一碗粥吃完,談翊已經是滿額的汗,隻覺得比跟人談生意還要累許多。

他將空碗放在一邊,拿了紙巾擦擦季淮的唇角,最終忍不住傾身在他的臉頰上落下一個吻,季淮縮了一下,但沒躲開,也懶得和他計較,慢吞吞地說:“煩人。”

“是我煩人,你快點好起來,才有力氣罵我。”談翊又盯著他喝了半杯水,才扶著他躺下,等安頓好了季淮,便轉身想去一趟書房。

然而剛一抬腳,他就感覺到衣服的下擺好像被拽了一下。

談翊一回頭,看見季淮縮在被子裏,半張臉都被擋住,隻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顯得有點可憐,“你去哪?”

他覺得自己哪裏也去不成了:“我去回個郵件,十分鍾。”

季淮沉默了片刻,小聲道:“你把電腦拿過來。”

談翊心弦一顫,這會兒別說讓他把電腦拿過來,就算是讓他一輩子別離開這個房間,他也心甘情願。

臥室裏沒有書桌,談翊便把堂屋的桌椅搬了進來,他工作,季淮躺在**休息,一時之間房間裏隻有鍵盤敲擊的聲音和季淮偶爾輕聲的咳嗽,難得有種安靜寧和的氛圍。

談翊工作時向來投入,等把緊急郵件看完並且批複過之後,回過頭就瞧見季淮已經睡著了,但他原本是在床正中睡著,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悄悄挪到了靠近自己的這一側,甚至還在睡夢中又往這邊挪了挪,眼看著再挪就要掉下去了。

談翊趕忙起身,一手托著腰背,一手托著膝彎,動作盡可能輕柔地將他往裏麵移動了一些。

就在這時,季淮發出了一聲夢囈,談翊以為是自己將他吵醒了,便拍哄著想叫他再睡過去,卻聽見他在夢中喊了一聲“談先生”。

談翊微微一愣,這些日子,季淮從來都是連名帶姓地喊他,上次這麽客氣疏離,好像已經是剛重生的時候了。

但他還是答道:“我在。”

季淮眉頭皺起:“……回來嗎?”

談翊沒有聽清,他俯身側耳,想仔細聽一聽:“什麽?”

季淮抿著唇,又過了幾分鍾,才低低地說了半句夢話:“……好幾天晚上沒有回來了。”

這是……夢到前世了嗎?

談翊還沒說話,就聽到季淮下一句帶上了哭腔:“他回來了,你就不要我了。”

“沒有,我沒有不要你。”談翊心口疼的讓他喘不過氣。

季淮說完這句話,緊閉著的眼角忽然滲出一滴淚水來,順著白皙的臉頰往下滑落,談翊看見那滴晶瑩的淚珠,忽然不受控製地探身過去,雙唇落在季淮的臉頰,輕輕一抿,鹹澀的味道就在他唇上化開。

談翊低聲道:“別哭,季淮……寶貝,別哭。”

他明知道季淮聽不見,卻還是在他耳畔低聲承諾著:“以前是我的錯,我已經知道錯了,以後哪裏也不去,就算你把我推開,我也不會走遠了,隻要你回頭,我一定就在你看得到的地方。”

季淮陷在夢魘裏,氣息急促,眉頭緊鎖,談翊便耐心地安撫著他,濃鬱厚重的冷杉氣息彌漫開來,季淮慢慢地陷入了深眠,眉頭終於鬆開了。

他一覺睡到下午,醒來後燒退了一些,也不好總是躺著,便坐在院子裏透氣醒神,談翊問他晚上吃什麽,季淮卻依然沒什麽胃口。

談翊在他麵前蹲下,視線剛好和小丘似的肚子齊平,談翊摸了摸季淮的小腹:“穩穩想吃什麽?”

季淮被他逗笑,伸手去推開他的頭,卻被談翊捉住了手腕,將他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晚上下點麵給你們吃好不好?”

“都可以。”季淮抽了抽自己的手,談翊一鬆開,他就將手收了回來。

“那我去煮麵。”談翊說著便起身到廚房去了。

季淮獨自在外麵坐了一會兒,周圍空氣中的冷杉香氣很快就淡了、散了,他便有些焦灼,不由得起身去站到了廚房門口。

“怎麽,餓了?”談翊看到他,一邊切菜碼一邊問道,“去外麵等吧,很快就好了,這裏油煙重。”

季淮卻不想走,他站在門口,可以問道裏麵食物的香氣和談翊的信息素的氣息,兩個不相關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卻奇妙的帶來了讓人心安的效果,叫他覺得踏實。

他看著談翊在廚房裏熟練地忙著,此時談翊背對著他,寬闊的肩背上依稀可見矯健的肌肉線條,隨著他手起刀落而變換出極富力度與美感的圖案。

“雞蛋遞給我,打個荷包蛋。”談翊道。

季淮從冰箱裏拿出一枚雞蛋,隨手衝洗了一下遞給談翊:“要溏……”

“全熟的。”談翊毫不留情地打斷他。

季淮:“這是……”

“無菌蛋也不行。”談翊道,“醫生說的。”

季淮倒也不是非吃不可,聞言也不再堅持,乖乖地不說話了,隻是站在一邊。

談翊見他還不肯走,知道他是因為病了才這樣粘人,但還是十分受用。他擦幹淨手,去外麵搬了個小凳子過來,放在開闊的地方:“你坐著,站久了腰酸。”

季淮就從善如流地坐下,他因為發燒,眼睛澀痛,也不想看手機或者看書,便隻是盯著談翊的背影,盯著盯著突然見談翊回過神,將一塊什麽涼涼的東西塞進了他口中。

“?”季淮疑惑地動了動嘴巴,將那塊東西吃了進去,脆生生的口感,清甜的味道在口中散開。

“胡蘿卜。”談翊笑道。

他沒說,季淮剛才那副樣子倒像個傻乎乎的小兔子。

“哦。”季淮還是呆呆的,隻是覺得胡蘿卜涼涼的甜甜的,還很好吃,“再給我一塊。”

談翊忍不住笑出了聲,他切下一個胡蘿卜尖尖,削掉皮洗幹淨遞給季淮,讓他在一邊啃著玩去。

傍晚的時候明明已經退了燒,但到了夜裏,季淮卻又燒了起來,談翊晚上起來測溫度的時候發現了,便起身一動不動地守了他許久,給他換濕敷降溫的毛巾。幾乎每隔半個小時就要拿體溫計來測一下溫度。

接下來的幾天也是,白天的時候還好一些,有時溫度能降下去,隻是咳嗽咽喉痛,但往往一到晚上就又燒起來,醫生看過也是束手無策,所謂的風熱感冒在西醫領域就是上呼吸道感染,病灶沒有完全根除,發熱就會一直持續。

季淮總在夜裏發燒,談翊晚上便沒辦法睡,整晚地陪在季淮身邊,幾天下去,不僅季淮病得瘦了不少,談翊也是眼下發青,滿身疲憊。

他白天要處理工作,還要照顧季淮,晚上又睡得不好。之前公司在發展期,談翊也有過連續一兩個月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依舊能保持精力充沛,但這次不一樣的是心裏掛礙太多,滿腔的擔憂才最是熬人。

這一場病拖拖拉拉,過了一個多星期才算好起來,徹底退燒下去,季淮的咽喉也沒那麽疼了,胃口好起來,連吃了兩碗米飯。

談翊長舒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

但也養成了個奇怪的習慣,時不時夜裏驚醒,就要摸摸季淮的脖頸或者額頭,看有沒有發燒,好幾次季淮睡得迷迷糊糊被他扒拉醒,煩得直發脾氣。

又過了一個多星期,談秋朔和許清婉終於將生意上的事情料理清楚,準備回國了。

他們住的老宅早就被得到消息的管家安排著收拾好了,該置辦的東西也都置辦齊全,準備著迎接多年沒有回歸的主人,隻不過兩人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落地後卻並沒有回家,直接按照談翊給的地址奔往C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