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麽鬼?”
星漿體事件一月後,高專訓練場一角,陽光正盛。
家入硝子盯著自己丟出去的橡皮擦,原本行徑通常的物體像是被一道無形障礙阻擋,在距離少年無無限近的地方驟然停了下來,然後“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而同樣扔出的削的尖銳的鉛筆,卻在差不多的位置,暢通無阻地擦著少年銀白的發絲,劃出一條自然的拋物線。
“喂,五條,你在搞什麽東西?”家入硝子奇怪地問,“自動識別?無下限術式還有這麽方便的功能嗎?”
“一直都有,隻不過以前擔心燒壞腦子,六眼的使用還有限製。”五條悟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不過現在有了反轉術式,就不需要在考慮這個問題了,六眼可以無休止的運轉,無下限也不需要再考慮關停的問題。”
“不過這還不夠,所以我幹脆把至今為止需要親自操作的部分都變成了自動化[1],這樣一來,就不需要再費心去考慮了。”
“嗚哇,聽起來好變態。”家入硝子吐槽,“你該不會把自己搞成超人吧,可以瞬移暫停之類的。”
“瞬移是接下來的課程。”五條悟毫不避諱地說,“大概的計劃已經在我這裏了,接下來,家入,把你實驗用的道具借我……”
夏油傑站在一旁,唇角帶笑的看著身旁兩人,但隔絕日光的眼底,卻沒有幾分笑意。
距離那次事件發生已經過去了一月有餘,咒術上層發布的懸賞令如今早已遍布所有地區,“窗”的搜索與信息從未斷過,但那人卻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任由懸賞如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的擴展、加碼,卻始終不見她半分蹤跡。
夏油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無比矛盾的內心。
一方麵,他會為此感到鬆了口氣,在他的內心深處,他迫切的、極力的想要避開與她成為對手的可能。但另一方麵,理子妹妹的死在不斷地煎熬著他,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若是他為了先前存有的情誼,便動搖他內心一直堅持的原則,那他一直以來秉持的“大義”該是有多虛偽可笑……
盤星教在她消失之後,便群龍無首,肅清進行得很順利,但卻沒有意義。
參與這次事件的教徒幾乎都是非術師,愚昧不堪。他們宣稱自己沒有直接參與暗殺,也並不知曉事情的原由,隻是信奉了天元大人,應召前來參加薨星儀式……諸多借口,再加上身份複雜,幾乎大半的人都在這件事裏安然無恙,隻留下極少部分的人承擔了相應的追責。
可這又有什麽用……?
夏油傑想起那些成功用猴子都不如的借口為自己成功開脫的人,一張張臉上全是虛偽至極的笑容,他就覺得格外厭惡。
如果咒術師的犧牲,都是這樣一些人,那他們的犧牲到底算什麽……這種事情,真的有意義嗎……
陽光落在肌膚上的熱度逐漸消弭,留下一陣微小而細密的刺痛,夏油傑怔怔地盯著手掌中那斑駁的光影,冰涼的冷意從心髒裏泛起。
“傑?”這時,一聲稍輕的嗓音從耳畔掠過。
夏油傑轉過眼,身旁的兩人不知何時齊齊看向了他。
“怎麽了?”黑發少年斂起眼底的晦澀,笑了笑說,“抱歉,我好像走神了。”
“夏油,我說你是怎麽能忍受和這家夥搭檔出任務的?!”家入硝子用一種看倒黴鬼的眼神看著他,“一定很辛苦吧?”
“怎麽會。”夏油傑笑道,“悟……他很強的……而且這段時間,悟他太忙了,我們很少在一起執行任務了。”
話到這裏,夏油傑視線也落到了好友身上。
說起來,是什麽時候,悟似
乎變得不一樣了……
夏油傑略微出神,應該是他們從盤星教回來的那三天裏。
悟一回到高專,就一聲不吭地把自己關進了房間,期間連夜蛾老師的嚴厲警告都沒有理會過半句。
關於星漿體的任務,是他來進行匯報的。
總需要有一個人來交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才行。
夏油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敘述的情況如何,隻記得他還沒說完,夜蛾老師便對他說“足夠了”,然後就讓他暫時回去,好好休息。
路上他遇到了灰原,一向活潑的後輩似乎也被這個消息打擊得不清,他本來想安慰對方幾句,卻反而被對方安慰了。
“夏油前輩!”灰原雄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如果覺得傷心的話,可以不用笑的。”
那個時候的灰原雄隻是覺得,眼前的前輩看起來太過失落了。嘴角掛著勉強的微笑,眼角和發絲卻都是向下墜的。
他不由想,在傷心這件事上,五條前輩要比夏油前輩誠摯太多了。
白發藍眼的天才術師,在和他擦身而過的時候,麵無表情地像是隨時就能掉眼淚一樣。雖然他知道,五條前輩是一定不可能掉眼淚。
可傷心失望總是掩飾不住的。
“……我看起來很傷心嗎?”夏油傑怔怔地問,他並不覺得自己傷心,隻是覺得心裏好像空了一塊,變得又悶又澀而已。
“……或許是我看錯了。”蘑菇頭少年小聲說,“也許是因為我很傷心,所以看人都傷心。”
……
思緒似乎變得太過遙遠,夏油傑閉了閉眼,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好友身上。——悟變得更厲害了。
三天的禁閉,似乎徹底帶走了對方身上所有關於那日的陰翳與狼狽,所有的不甘都化為了變強的動力,讓他行動力十足且成效卓絕。
以往他可以毫無顧忌地認同悟口中的“他們是最強的”,但現在……
悟才是最強。
他對硝子說的話並不假,從那天後,他和悟幾乎再沒有合作執行過任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感知出了毛病,一個月以來,他總感覺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目光落在他身上,執行案件任務的層級也似乎在逐漸下降。
他和悟的距離越拉越大,還尤自困在那日的陰翳裏,不得其法。
而且——
咒靈球的吸收讓他愈發惡心了。
祓除、吸收。
祓除、吸收。
像是無盡循環的噩夢,他大概終其一生也走不出這場噩夢了。
在快要忍受不能的時候,他會去曾經屋頂。
夏日樹木生長得異常野蠻,明明隻是一段日子沒有主人而已,那裏就已經變得荒蕪、沒了人氣。
坐在屋頂,他偶爾會試著用糖果的滋味壓下嗓子裏的惡心。
但無論換成什麽口味,都再也壓不住喉間的苦澀。
他甚至在想,或許他需要再擴大一下搜尋的範圍——
終日折磨著他的“大義”,也許隻要被他親手結束的話,他或許就能得以喘息、得以救贖。
……
【傑哥的神經病,似乎又加重了……】
【啊這,非得是三三嗎?換成腦花我覺得更能治你的病啊傑哥!!】
【因愛生恨,這是因愛生恨啊!】
【臥槽,身為變態的我,突然覺得傑哥又可以了,好變態,好刺激!】
【沒想到傑哥你看起來濃眉小眼的,思想極其滑坡啊……(深沉)】
【不瞞大家,其實我就好傑哥發瘋這口,尤其是成為盤星教祖的時候那種神經病和破碎感交織,真的斯哈
斯哈】
【這兩人簡直就是兩個極端,五條悟遇挫則強,根本不存在脆弱這玩意,但是傑哥簡直就是一路跑偏,要不你們倆換換術式吧,這樣腦花再來一千年也沒機會讓讓貓貓消極】
【隻有我磕到了嗎?!這段話信息爆棚啊,貓貓把自己關了三天!三天!】
【我還是比較欣賞貓貓,說起來貓貓真的很棒啊,消沉就自己消沉,消沉完了就自我反省,強大自己,關鍵是貓貓到現在也沒想過要殺三三哦!】
【傑哥太極端了,有點可怕……】
【可是傑哥病病的,真的很澀,而且傑哥的胸比條悟的大!】
【甚爾:能有一個奶爸的大?】
【彩雲豬豬:我還在發育……】
【有時候我真的不懂你們是在說劇情還是在說什麽別的東西】
【當然是劇情啊,豬豬這不就是在苟發育麽(理直氣壯)】
【等等,三三被通緝,應該是有臉的吧?】
【顯然,那是肯定的!不過我懷疑“窗”可能放水了,畢竟腦花在那裏有人】
【說起來,三三老婆現在還在用自己的臉嗎?】
……
仙台市。
陽光落在少年不算高挑的身形上,落下一地陰影。
黑發黑眸,金田一三三利用黑海拷貝而來的變形術式,持續不斷地維持著身上咒力形成的擬態。
“窗”在腦花的授意下,對整個區域的監控放得一鬆再鬆,幾乎不存在暴露她蹤跡的可能。但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她不會全然信任腦花,幹脆捏了個再普通不過的少年模樣,方便行事。
“你現在這樣子可真礙眼。”立在一旁比她要高上大半個頭的眼睛嫌棄道,“就不能弄個好看點的皮囊嗎?”
“……”金田一三三瞥了他一眼,沒什麽表情道,“那你能弄個不那麽顯眼的殼子嗎?”
白毛藍眼,如果不是樣貌不一樣,她都懷疑這東西是看上五條悟了。
“這就是我本來的樣子。”眼睛和她一樣,以咒力捏了偽裝,“你見過我的,在我的記憶力,在很遙遠的地方。”
說著,眼睛忽然勾臉湊近過來,“那個時候,我能感受到潛意識留下的術式殘穢。”
金田一三三重新拉遠了距離,不再和他糾結臉的問題,隻是說:“那隻特級的出現規律,靠譜嗎?”
“‘窗’提供的。”眼睛直起了身,看向兩人蹲守的前方,一條暗巷深處,“這裏你應該很熟悉才對,你不是和它在這裏有過交情麽?”
少年漫不經心地說,金田一三三也沒準備回應,隻是聽著。
眼睛知道黑海的存在,卻沒見過吉田咲。
介於黑海的特性,吉田咲的第一、第二形態和黑海在咒力層麵看來,完全沒有半點幹係,這也是她為什麽這麽放心讓吉田咲出來做餌的原因。
她是仙台特級案件的唯一“幸存者”,很難說腦花不是看重了她這一點,所以才讓她帶著眼睛,來負責特級的抓捕。
金田一三三眯著眼看著那條熟悉的暗巷,腦子裏卻在想如何才能更進一步的加深腦花對她的“看重”。
就在這時,暗巷中一股憑空而現的咒力,讓兩人神色稍正,對視了一眼。
騙人先騙己,金田一三三佯裝著對眼睛打了個示意:來了!
眼睛在對視上她的下一秒,整個人宛如獵豹般彈步而起,隱在事先布好的“帳”下的少年身形迅捷,更甚以往。
眼睛的術式精度比之前更準確了。
金田一三三站在後方,像是旁觀者,緊緊盯著眼睛的動作,腦中卻早已聯係上了巷內的吉田咲,開始指揮她的
行動。
暗巷內,無論是牆壁或者地麵,都在古怪的扭曲。
眼睛身影沒入暗巷的刹那,屬於特級的領域便沿著牆麵、地麵,扭曲地展開,以唯一的巷口為邊界線,圈占出一個怪異的空間。
“刺啦——”
是鞋底腐蝕的聲音。
“本來以為可以和她多待一會兒的。”少年眉眼邪祟,“真是不爽。”
吉田咲站在巷內深處,沒有任何言語。全然扭曲的光線落在少女的臉上,滿是詛咒的惡意感。
倒是位於場外的金田一三三,在通過共享聽到眼睛的話後,臉上露出“有病”的表情,冷靜指揮道:“不用害怕,越過他,朝我來。”
得了指令,吉田咲瞬時便發出迅猛攻擊。
領域在扭曲,兩邊牆體也在這種扭曲中不斷一層層坍塌,地麵縮尺成寸,朝著其間的少年降下重重牢籠。
眼睛見狀,稍一挑眉。
靠近他的領域在無限近有無限遠的地方不但坍塌,卻又永靠不進。
眼前的畫麵實況轉播般直接被金田一三三看到眼,她沒有動,隻是繼續指揮道:“就這樣控住他就好,現在,來我這裏。”
巷子在扭曲的空間裏坍塌出原先被覆蓋的出口,眼睛不屑地感受著對方這種半吊子的領域展開,周身蒼藍一閃而過。
就在極不穩定的咒力即將炸開的一刻,特級領域忽然消失,與此同時巷中的特級忽然不見了。
眼睛皺眉,在渾身跳動的雷閃中猛地朝後方看去——
隻見一隻與剛才全然不同,但卻樣貌極近的低級咒靈出現在離黑發少年僅僅一步的位置。
眼睛隻覺得心髒猛地一縮,幾乎是在眨眼間進行了本能的瞬移,試圖護衛。
隻是還未及隻跟前,少年的表情就變得古怪極了。一聲細如蚊呐的話語,正從低級咒靈口中發出——
“我終於等到你了……我的愛人……”
愛是最扭曲的詛咒。
金田一三三在此刻無師自通了這句話的正確使用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