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土神社,失蹤十五人……其中確認死亡九人……”灰原雄抬高傘簷,露出前方不遠處一間外牆凋落、四下荒蕪的產土神社,扭頭看向身邊的同期嘀咕道,“七海,你說剩下那些失蹤者會不會是迷失在這座深山裏了?”

這座山野太過茂盛,在七八月裏頭連天生長,如果不是有“窗”從高空提前做好的咒力定位,他們根本沒法走到正確的位置上。

七海建人眉目冷峻,一頭三七分金發在遍山水霧下,變得冰冷濕潤。聞言,也忍不住皺眉,這場暴雨讓原本的救援任務無疑變得更加困難了。

“先去那間產土神社看看。”七海建人說,“如果是迷路那就再好不過。”

七海建人並不認為那些失蹤者還有多少幸存可能。上麵將這一次的案件定義為二級,也就是說在這座神社裏存在一隻二級左右的咒靈。

二級咒靈,對普通人而言,幾乎是但逢必死的存在。

隻是在同期友人麵前,他不想將生存的希望、救援的意義抹殺。

“那我們加快些速度吧!”蘑菇頭少年頓時揚起聲音,“等救援完成,剛好還可以有時間去給前輩們選購伴手禮,我已經和夏油前輩說好了。”

七海建人微一點頭,兩人便逆著暴雨,行至神社。

站在神社前,七海建人先前感受到的那種說不出的古怪更甚了。

從進入“帳”開始,他便覺得有股充滿惡意的視線落在他們附近,但當他去尋找時,又不見任何蹤跡……難道是這場暴雨擾亂了他的感官嗎?

就在他皺眉思索之際,一旁的灰原雄已經將雨傘收起,伸手推開了麵前的神社外門。

“吱呀——”

在連天的暴雨中,這微不足道的聲音,卻讓灰原在一瞬間感覺毛骨悚然,一股冷意瞬間從尾椎骨順著脊柱,一路爬上大腦,讓他克製不住地打了個寒戰。

推開的大門好似打開的一道魔窟,血腥混雜無盡的殘穢撲麵而來,入眼的是一地模糊的血肉,在最正中間的產土神像下,一人恐懼地瞪著眼,癱倒在地,死死盯著上方房梁,生死未明。

“還有人在!”見到幸存者,灰原顧不上先前的恐懼,想要進門救人。但還未進去,便被身後的七海建人一把拉住,冷聲道:“上麵有東西。”

灰原雄這才下意識往上看去。

這一看,他頭皮馬上就炸了!

隻見一隻半人大小的蜘蛛狀態咒靈盤踞在暴雨漆黑的房梁之上,滿是黑色剛毛的螯肢尖端,零零碎碎地穿著某種部位。

口器在不斷咀嚼著,在暴雨打擊聲中,下意識會被聽覺屏蔽。但當視線捕捉到時,那種清晰的、令人膽寒的窸窣聲,就顯得清晰可聞。

“……三級以上,接近二級。”七海建人冷靜給出判斷,旋即手上被層層封印裹住的短砍刀劃出一道咒法「瓦落瓦落」,精準命中咒靈的同時,整個人也腳下發力。縱身靠近咒靈。

他的術師可以強製性的在敵人身上製造弱點,極具殺傷力。

“嘶嘶嘶——!”

被正正命中的咒靈頃刻發出一段古怪的嘶嚎,穿掛在螯肢尖端的肉塊也被它撕扯下來,同時整個蛛身朝著上方橫梁位置用力一撞!

原本就腐朽預墜的房頂,頃刻被破開一個大口。盤踞其上的咒靈縱身一躍,竟以一種誇張的彈跳,企圖往密林逃走。

七海建人毫不猶豫,留下一句“我去追,你留下查看生存者”,便緊隨其後,消失在這間半破的神社外。

灰原雄見狀,趕緊幾步上前,去探之前產土神像下那人的呼吸情況。

還好,呼吸還在!

少年鬆了口氣,旋即將人攙扶

起,安置到沒有漏雨的幹燥處,才緊張開口:“你好,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我檢查了你的身體,沒有發現外傷的存在,如果你能聽到我的聲音,證明你已經安全了,不用害怕,我是來救你的!”

一個“救”字,讓原本呆若木雞、仿佛失魂一般的男人猛地找回了些許神誌,他反手死死抓緊少年的手腕,聲音恐懼、且毫無邏輯:“……是……產土神大人複活了……蜘蛛……吃掉了……好多人……好多……”

“啊啊啊啊啊啊,產土神大人的頭,長出來了!!”

隨著一陣驚雷,灰原雄莫名覺得冷從心起。

他緩緩抬頭,看向一邊中央位置的產土神像。在雷光之下,產土神像頸部以上,分明截斷,空****的頭顱位置,異常古怪。

“……頭長出來了?”灰原雄念叨著,忽然想到什麽似的,緩緩睜大了眼。

難道說……

……

七海建人一路緊追咒靈,進了深林深處。

越是往裏,鳥雀的聲音越是稀少,到一片近乎黑色的參天之地時,四周除了雨聲之外,再無其他活物。

但周圍的血腥味,更重了。

在這樣的暴雨衝刷下,還能留下這麽重的味道……

七海建人暗暗提高警惕,追擊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他忽然覺得古怪,追逐的那隻咒靈一味的逃跑,並沒有要攻擊的意思。但明明,他已經多次擊中了他。按照詛咒的惡性,至死方休的攻擊才是本能。

不對勁!

很不對勁!

七海建人猛地停了下來,冷眼盯著前方也停下的蜘蛛,握住短砍刀的手指不動神色地壓在了解封位置。

這是誘餌。

七海建人終於反應了過來,有東西在利用這隻低級咒靈,將他引到這裏。

下一秒,深處一股陰冷,有別與之前的咒靈從林中深處爬出。

同樣漆黑的螯肢,猩紅的花紋斑斕其背。

出現的咒靈依舊是近似蜘蛛的形態,但它的頭顱之上,卻不是蜘蛛一樣怪異的口器,而是生長這近似人的麵孔,或者說是產土神的麵目。

類人的口中不斷咀嚼這什麽,血液從機械的動作中溢出,又被其間伸出的尖細舌尖卷入口中。比神社體型要小上半圈的咒靈無機質的眼神看向七海建人,濃烈的詛咒氣息讓他雙目驟然睜大。

……一級咒靈。

怎麽會有一級咒靈在出現在這裏?!

“神明……神明大人……神明……神明大人……”

“……人類……好吃……人類……好吃。”

老舊卡帶一樣的聲音,不斷在林間重複。

七海建人按在短砍刀上的手掌一緊,眼神徹底冷了下來。纏繞的封印瞬間解封,十字刀光朝著前方咒靈狠狠斬去。

抬手解開製服最頂上的紐扣,七海建人麵無表情:“神明?不過是隻吃人的畜生罷了。”

……

汗水混合雨水流入後領,七海建人死死扣緊手上的咒具,被灼傷的雙眸視線模糊,且還在不斷下跌。

很糟糕。

七海建人竭力抬手,勉強朝著聲響處再度劃出咒法,但咒力的耗盡、無盡的論戰和詛咒產生的瘴氣,讓他近乎要失去戰力。

他不能再這裏倒下……

七海虛著眼,用模糊的視線死死盯著前方遠遠超過普通一級的咒靈,虛弱但堅定地將身後道路封鎖。

他不能放這個東西出去。

灰原還在外麵,他的同期

不是什麽腦子靈通的,沒有和他匯合前,一定不會離開這座深山,那個笨蛋大概還等在那間神社裏。

他還能再拖一段時間……

拖到“帳”的時間結束,輔助監督發出異常警告。

吃力的維持著站立的姿態,七海建人在模糊到幾乎不能分辨具體之際,前方正對他高高舉起螯肢,打算將他狩獵的一級咒靈忽然頓住。

隨後,視線內的咒靈作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動作——

它在撤退。

七海建人頓時心一緊,聲如擂鼓。

這樣的動作隻會代表一件事,有讓這隻高階咒靈都為之忌憚恐懼的東西來了。

他想要去看,但卻不敢妄自發出半點動靜。

一人一靈就這樣,在這片無聲的恐怖氣息下,僵硬對峙。

忽然。

七海建人聽到空氣發出的爆裂聲。

連帶著耳邊激烈的雨聲都在此刻變得悄寂起來。

“噗嗤——”

隨即,是什麽東西陷入血肉的聲音。

前方模糊的黑色咒靈像是被什麽東西擊中,後退的動作陡然僵直。

然後是濃烈的血腥味,以及一股讓他心驚膽戰、難以描述的恐怖咒力,剛剛還將他逼入絕境的高階咒靈,此刻在更加凶猛的獵者狩獵之下,竟全然沒有一絲反抗之力。

深紫色的血色撕扯半空,又混入大雨中傾盆而下。

七海建人看不見“獵人”的半點身影,卻能感覺一種冰冷、打量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心跳沉重了起來,七海建人克製住恐懼的本能,慢慢又收緊了握到的姿勢。

隻是下一秒。

“……七海……七海……”

熟悉的少年聲音隱約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七海建人暗道一聲不好!

他猛地撐著力道轉身。

身後早已空無一物,隻剩下雨點打在密林裏的無望之聲,聽得人心底生涼。

……

少年在雨幕裏奔跑。

將唯一發現的幸存者攙扶下山,移交給“帳”外的輔助監督後,灰原雄便一聲不吭地扭頭紮進雨幕中,頃刻不見身影。

希望是他想太多了……

灰原雄抿著唇,劇烈的奔跑讓他呼吸急促,但他沒有停下腳步,隻想盡快趕到七海身邊,將有可能消息告知。

或許那隻近二級的咒靈並非這次案件的目標,在這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深林裏,可能還存在另外一隻更加恐怖的咒靈!

藏在產土神像內,偽裝成神明,等著祭祀的人送上門來。

可這樣的幾乎狡詐的行為,真的是一隻二級咒靈能做出來的嗎?

灰原雄越感不妙,奔跑的速度一提再提。

但這間深山太大,密林叢生,加上暴雨在山間漫起的水霧,很快他就迷失了方向。

無奈,灰原雄幹脆停下來,深深一個呼吸,用上咒力,抬手在唇邊輔助擴音:“七海!!!你能聽到我嗎?!!!”

聲音穿破雨幕,驚起周圍無數展翅聲。

但很快又被雷雨壓了下去,連連幾聲,都沒能再泛起水花。

灰原雄抹了把臉,喃喃道:“……好像沒有什麽用。”

無奈,他幹脆又往回跑,準備去找輔助監督。隻不過才返回了小段距離,他忽然就聽到了背後的一聲招呼。

耳熟的嗓音,來自一個根本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裏的人。

灰原雄頓在原地半晌,才又大夢初醒般猛地扭頭朝身後看去。

穿著黑色寬大雨衣的金田一三三站在雨幕裏,深紅的眼看向他,唇角帶著熟稔的微笑:“

好久不見了,灰原。”

“……三三?”少年愣愣地眨眼,被暴雨淋濕的模樣,像是落水的小狗,小心翼翼地看著她,“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金田一三三未置可否,隻是抖了抖手上的黑色長柄雨傘說道:“這場雨太大了,小心感冒。”

灰原雄愣愣地看著對方遞出的姿勢,想都沒想就走上前了幾步,伸手道:“……這把傘,和我的傘好像……不過……”

他的傘落在了神社裏,沒能拿上。

剛接到雨傘,少年的話才說出半截,腹部卻突然傳來劇烈的疼痛。

灰原雄後知後覺的低頭,才發現如注的血流正順著沒入的刀劍迸出。

握刀的手纖細又白皙。

卻讓他看得一陣暈眩失力。

“不反抗嗎?”金田一三三看著連一絲掙紮都沒有,隻是緊緊握著傘的少年,反手抽出了刀刃。

踉蹌退了兩步,灰原雄捂著傷口跪在原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睜著眼看著她,怔怔地看著。

雨水落在少年清澈幹淨的眼底,像是淚水。

金田一三三握住刀柄的手猛地收緊,旋即也退了兩步,垂著臉看不清情緒,隻能看到她動了動唇,輕聲道:“吃了他。”

頃刻,腳下的黑影化為蛛影,張開鋒利的口器——

“哢嚓。”

……

七海建人目眥欲裂。

金發術師在近乎失明的視野中,撐著即將到達臨界點的身體,尋著咒力拚命趕來。

但他還是晚了一步。

黑色的身影,刺入的刀光,殘酷的語言,半跪的少年……

原本快要消失的視覺在這瞬間,忽然突破極限,回光返照般讓他看清楚了下一秒的殘酷畫麵——

醜陋的咒靈張開巨大的口器,鋒利的蟲齒將人一口,攔腰截斷。

“不!!!灰原……!”

“咚!”

黑暗席卷而來。

倒下的七海建人在最後看見的……

是一雙恍若噩夢的紅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