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日,高專。

籠罩在上空的天色陰鬱得令人倍感不適。

七海建人站在訓練場上,手上翻開大半的金融類書籍被穿場而過的風吹得嘩啦啦直響,讓少年冷淡的眉眼皺得更深。

又要下雨了。

七海建人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冰冷,轉身便往校舍方向走。

自從產土神事件後,他便對下雨天厭惡至極。寒涼的雨水灌入衣領,順著脊柱往下激起的冷感,和那日泥濘大雨中少年冰涼的溫度一樣,讓他難以忍受。

也是從那一天起,畢業後的留校意願被他給出了“否定”答案。

就算是在人群裏碌碌無為也好,在同伴失望的目光下無能地過完這一生也罷……七海建人沒什麽情緒地想,總之他和“幹勁”、“價值”、“理想”之類的詞,是毫無幹係的人。

如果成為咒術師隻會讓他痛苦的話,那他會去選擇一份讓他不那麽痛苦的工作。沒什麽區別,都是工作而已。

七海建人加快了步伐,他甚至希望腳下這段路程,就是他咒術師生涯的終點。他可以找到一份沒什麽危機的工作,譬如金融,在三四十歲前賺點錢,然後就用這筆錢去物價低的國家遊**,肆意浪費自己剩下的人生。

“啪嗒——”

一滴冰涼的雨水終究還是贏過了急促的步伐,落在了七海建人一側臉頰上,讓他驀地頓住了腳。

“……那個笨蛋。”良久,緊咬牙關的聲音從垂著眼的金發少年嘴裏呢喃發出,七海建人發現僅僅是一滴雨,就足夠打破他一直堅持至今的刻意遺忘,衝刷下臉上冷漠麵具,讓他再一次窺見自己心底的絕望。

無能為力,無法釋懷。

隨著雨勢變大,七海健人在原地停駐了許久,才緩緩抬步——

正當離開,高專上空的結界卻猛地發出尖銳警報!

七海建人驀地抬眼,視線快速穿過四周漸漸蔓延的水霧落在一道黑色展開之處一愣,旋即似乎又想到了什麽,整個人猛地紮入雨幕,奔向那處。

那裏是下屆備選新生休息的地方……而今天恰恰好是參觀日!

……

伊地知潔高看著眼前劈開暴雨落地的巨大禽鳥咒靈,整個人完全傻在了原地。巨大的鳥翼遮天蔽日,連暴雨都瞬間被遮為幾股水柱,沿著鳥羽不斷直下。

而鳥翼之下,更讓眼鏡少年感到極端壓力的,是那個穿著一身袈裟,對著他露出微笑的男人。

半紮的丸子頭、雙耳的黑色耳飾,以及周身非凡的詛咒氣息……伊地知潔高對眼前這人並不陌生,畢竟這可是目前唯二被總監部下達了處刑令、手上沾滿無辜者鮮血的惡徒,夏油傑。

伊地知潔高忍不住又退了兩步,額上掛汗。

等等……

等一下!

他還沒有想明白為什麽這人會出現在高專,又為什麽要落到他這個還不是高專學生的人麵前?對方是在抽鬼牌嗎?比如隨便碰到,就對其做出死亡宣告那種反人類遊戲?!

一時間,伊地知潔高在腦子裏閃過了自己的一百種慘死模樣,臉色慘白。

“……這還真是挑了糟糕的天氣。”夏油傑抬手撣了撣被沾到雨水的前襟,視線掃過麵前不遠處,表情戰兢的少年,饒有趣味道,“是下一屆的學弟嗎?怎麽隻有一個人?”

“因為……參觀日是自己挑選的日子!”伊地知潔高下意識哆哆嗦嗦地回道,“今天剛好隻有我挑了……”

“原來是這樣。”夏油傑笑眯眯地提步,下一秒,聲音就到了耳邊,“看來我們還蠻有緣分的,要考慮畢業之後,來我這裏工作

嗎?”

“雖然很弱,不過總是要比猴子好不少的。”

……動……動不了了?!

伊地知潔高瞳孔一擴,身體被動地僵在原地,如同被大型猛獸盯上的岌岌可危的危機感立馬占據大腦,讓他心跳劇烈,無法動彈分毫。

簡直就是非人類的移速……他完全沒有看清楚這人是怎麽到他麵前的……

帶著眼鏡、麵容普通的少年忍不住背脊發麻,手腳發軟。如果對方想要做什麽,他甚至連一絲反抗的可能都沒有。

特級,那可是在咒術師不切實際的妄想中,才會偶爾出現的存在。

“怎麽樣,有答案了嗎?”夏油傑隨意抬手按壓上少年的肩膀,在對方驚恐的表情中,忽然側眸,對一邊的來人揚起笑容,“七海,好久不見。”

終於到場的七海建人立在雨中,金發濕透,眉眼冷漠地看向他:“你不該出現在這裏,作為已經叛逃的前輩。”

“叛逃……真是個狹隘的詞語。”夏油傑慨歎一聲,撩起眼看向這位後輩,“明明應該被稱為“革命”才對。咒術師作為這個世界的秩序執行者,居然要隱藏自己去適應哪些愚蠢至極的猴子,你不覺得有些太過矛盾了嗎?”

“所以我認為,這個世界隻需要咒術師的存在就好了。”夏油傑愉快道,“沒有猴子的世界,將會是你我未來的樂園。”

“自以為是的定論。”七海建人麵無表情,抬手將扣到頂端的校服扣解開,利刃瞬間出鞘,“咒術師和非術師,在我看來沒有什麽區別,都是失去享受人生的可憐鬼而已。”

“放人。”他說。

“真是讓人失望的回答。”夏油傑臉上的笑隱了下去,原本放在伊地知潔高肩上的手,移向了其脆弱而致命的喉間,“不承認術師的榮耀,甚至想要自甘墮落,和猴子為伍。”

“七海,你真是讓我失望透頂了。”

夏油傑手指兀地收緊,與此同時,七海建人也發動了攻擊,彈射起步,以拉近距離,減少術式誤傷的可能。

“錚——!”

金鳴聲乍起,七海建人手上的短刀被突然出現的第三人攔截。女人一頭金色長發,手持長刀,烈焰紅唇:“不好好聽完別人說話就動手,這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七海建人被震退兩步,握緊刀柄,感受著掌心被反震的麻木,沉下了眼——

頂尖的一級詛咒師……

來的果然不止夏油傑一個!

“很熱鬧嘛,看來我來得正好。”一觸即發之際,忽又有人入場,簡單的一句話,卻極有效地暫停了這場暴雨下的劍拔弩張。

“我說,你是不是應該帶著你的阿貓阿狗,離他們遠一點,傑。”站定在雨中的五條悟,淅瀝的雨水非但沒有將他打得狼狽,反而是在他周身隔絕出一道水膜,一眼便知其的非凡。

“是悟啊!”夏油傑見到來人,扼向脆弱處的動作先是一頓,又忽而抬起,由出手的殺機改為了對好友的招呼,“好久不見~”

“你來這裏做什麽?”五條悟沒什麽表情地看著已然變了個樣的摯友,語氣冷淡。

“……總不能是回來探望母校的吧。”夏油傑唇角勾起詭譎的笑意,下一秒,揮袖一揚!

與此同時,他身後的鳥形咒靈也在暴雨之中猛地展翅,發出一聲尖銳鳴叫。

鳥鳴化為囂語,頃刻刺破雨幕,在高專各個角落不斷回**。

“聚集於這裏的術師,很不幸地通知你們,這是一封戰帖,來自於即將構建新世界的我們!”

“12月24日的日落時分,百鬼夜行將分別於新宿、京都降臨。”

“屆時,數千隻咒靈會踏平兩地,給

他們下達的命令自然是【斬盡殺絕】……”

夏油傑愉快地展開手,眸底裹挾瘋狂看向五條悟,發下戰書:“如果不想看到新宿和京都淪為地獄的話,就來阻止我吧!”

他的宣言對象不僅是咒術界,眼前的摯友,當然還包括那深入他心髒、刻入他靈魂的“詛咒”。

金田一三三……

僅僅是念著這個名字,夏油傑便覺得甜膩的味道自舌尖擴散,泛出一股難以抗拒的滋味,如飲鴆止渴。

她會知道的吧?

她一定會知道的。

“讓我們來互相詛咒吧……”

夏油傑呢喃低語。

“喂,時間到了哦,夏油。”這時,鳥背上忽然傳來一聲口音古怪的提醒,“午睡時間要結束了。”

“啊,抱歉,太過興奮都忘了時間了。”夏油傑聞言,立馬收斂了臉上的瘋狂,恢複溫和道,“悟,下次見。”

“你覺得我會就這樣輕易讓你離開?”五條悟抬手,手指插入臉上的白色繃帶邊緣,勾出點點蒼藍鋒芒。

夏油傑對這番威脅並不在意,反而擺了擺手說:“我勸你別白費功夫了,悟。”

“雖然很想和你交手,但現在還不是合適的時候。”夏油傑笑眯眯地說,“高專裏最重要的秘密,可是在我的準備範圍內。”

什麽?

五條悟皺眉,又似乎想到了什麽,猛地扭頭看向白塔所在之處,覆於眼上的純白繃帶也被一把拉下。

……

劇烈的晃動自地底而起,以校舍後方為正中心,四方擴散。

此時此刻,不論是處在高專何處的人們,都猛地頓住了所有的動作,不安齊齊看向震源頭。其間,以夜蛾正道為首的高專負責人,更是立馬就掉頭,朝異動的正中心趕去。

這怎麽可能……

夜蛾正道視線沉沉地盯著雨幕深處,心下震撼。這種動靜,難道真的有人能在高專這數千扇門裏,找到真正的、唯一的“門”!

想到這裏,夜蛾正道求證一樣看向傾盆大雨中最為顯眼的那座白塔。

在雨水的衝刷下,塔身的純白顯得越耀眼,像是要將頭頂那片沉沉地天幕劈裂。

見狀,夜蛾正道臉色一沉,腳下的速度更是加快。

那種光景……毫無疑問,“門”被人動了!

白塔裏的守衛幾乎不會理會除了天元大人以外的事故,哪怕是高專被人入侵、甚至是爆發超規格的戰鬥,隻要不對天元的存在造成威脅,白塔就不會出手。

而現在,那座沉寂已久的白塔露出了它的獠牙。

這是個糟糕的信號。

夜蛾正道眉間皺出幾道溝壑,他在聽到夏油傑發出的那封所謂的戰帖時,並沒有太過擔憂。作為對方的班主任,夜蛾正道很清楚夏油傑擁有的咒靈數量。雖然上千隻聽起來恐怖,但其中二級以下的雜魚居多,甚至於對方所持有的特級咒靈,也在高專的登記中。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夜蛾正道的信心正是來自於此。

但如果對方現在手底下,真的出現了連“門”都能找到的人物,那這場即將到來的百鬼夜行,必然不止他想象的那麽簡單!

萬千思緒攘在心下,夜蛾正道和其他高專在職術師趕到場時,幾名白發長須的白塔供奉已然早早到場,站定在校舍後一道到極其普通的門前,飛快的低語在幾人間不斷傳遞。

“沒有被打開的痕跡……門已經關閉……”

“結界無異常……內庫正常……”

“程序運轉無誤……可以確認……”

“警報解除。”

一旁同樣懸著心的夜蛾正道在聽到這句後,非但沒有覺得輕鬆,反而抬頭看著陰鬱的上空,麵色沉凝。

這場驟然而至的暴雨,想必一時半會兒是不會結束的。

……

一個小時後,高專緊急會議。

“……雖然警報暫時解除,但是這也給了我們一個警醒。”夜蛾正道盤腿坐在一邊,雙手撐在腿上,身體前傾,語氣強調,“對方手裏可能握著我們不曾知曉的底牌!”

“咒靈操術使……也就是說,對方宣告的咒靈數量是真實的?”一人問道,“距離對方叛逃已經過了這麽久,說不定手下持有的咒靈也在激增……有關於那個詛咒師集團的具體消息嗎?”

“目前已知的消息是,以為盤星教舊部為原點,對方重組了盤星教,且更換了對外的教團名號以躲避咒術界的肅清。”一名輔助監督扶了扶眼鏡,快速匯報信息,“在此期間,對方以教團名義吸引教徒收集咒靈,如今保守估計持有咒靈數量在2000以上。”

“再加上不明人數的追隨詛咒師,情況實在不容樂觀。”

“他不會主動挑起必敗的戰爭。[1]”五條悟開口,“實際的情況,可能還要比現在預估的更糟糕。”

“聖誕節,還是在新宿那種繁華地段……簡直就是防不勝。封禁的申請大概率是無法批複下來的。”夜蛾正道也沉聲說,“為了穩定,上麵不會接受新宿全區域封閉。”

“白塔的人也不會出手支援。”夜蛾正道又說,“經過剛才的事,白塔會一刻不離守在高專內。不過相應的,高專也就不需要留下守備,所有人聽候調動,屆時全部前往新新宿。至於京都那邊,相信京都校也會做出同樣的安排。”

“以及,向阿伊努咒術連發出求援信息。”

夜蛾正道站起身,環視會議室內的全體人員,逐字逐句道:“相信各位已經有所準備了,三日後我們將要麵對的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全麵戰爭。”

“除了將夏油傑伏法外,那些極可能麵對生命危險的無辜者,也是我們必須要承擔的責任!”

……

與此同時,盤星教舊址。

“……我猜,一定是在慷慨激昂地進行動員吧?”夏油傑站在眾人中間,肆意笑著,“會說什麽呢?大概是除了將夏油傑伏法外,那些極可能麵對生命危險的無辜者,也是我們必須要承擔的責任之類的吧……”

“哈,聽起來超搞笑的……”

“嘁,虛偽…”

“這裏的沙發好硬啊,我想回“新家”那邊了誒……”

視線掃過麵前一張張或笑或無所謂的臉,夏油傑忽然“咦”了一聲,停在孔時雨身上,“怎麽隻有你一個人?那位表現出色的術師呢?”

“憑一己之力就牽絆住了高專超過一半的戰力,真是出色極了!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見這位新的‘家人’了。”

“抱歉啊……”孔時雨摸了摸鼻子道,“那位是業內出了名的獨行俠,隻談生意不談感情,“他”已經離開了。”

“原來是這樣,那不強求。”夏油傑微微皺了下眉,又極快地舒展,十分好說話道,“不過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還是希望和他見上一麵。”

“機會當然是有的。”孔時雨應和,“我會幫你把話帶到的。”

夏油傑點頭,便又斂了笑容,坐到幾人之間,細細拆解、模擬著三日後的百鬼夜行計劃。

所謂的新宿和京都,都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表麵,他真正的目標是高專內庫存放的各種咒物。隻要能將庫內的咒物入手,那他持有的咒靈質量便會得到飛速提升。到時候不論是創造隻有咒術師存在的樂園

,還是斬斷那根唯一還存在的“線”,都會變得順利。

夏油傑看向自己的手掌,虛空握了握。

他忍不住想,若是這雙手掌能扼住那節纖細的脖頸,那究竟會不會破除困住他的“詛咒”呢……?

喉結不住滾了滾,夏油傑忽然以手覆麵,唇角的笑意從指縫露出,古怪至極。

一邊的孔時雨見狀,扭頭抽了根煙叼在嘴裏,狠吸了一口尼古丁的氣息,才暗想:見麵這事,可是件‘要命’的事。

……

12月24日,新宿,人流如織。

“甲州街道出現176隻二級以下咒靈……”

“花園神社出現225隻……”

“新宿大道出現3隻一級咒靈……請求援助……”

無數信息以輔助監督為中轉點,在澀穀各處毫無間隙地快速傳遞,而所在其中的術師們,正額頭掛汗、馬不停蹄地在人群裏不斷穿梭,進行臨時疏散工作。

“抱歉抱歉……請您改道……對……正在布置聖誕夜場景……”

“您好,這邊暫時禁止通行……對,下水係統需要維護……”

“區域性的管道安檢,為了確保節日安全……”

人太多了!

輔助監督深深吐出一口氣,抬眼看著好不容易臨時管控出的一丁目街道,又倒吸了一口氣。

以一丁目為界限,涇渭分明。

明黃警戒線左邊,是歡聲笑語的節日海洋,而在明黃警戒線以右,怪異惡心的二級咒靈糾結成團,五顏六色的肉塊與卡帶的囈語混雜,簡直到了看一眼就讓人SAN值狂掉的地步。

這甚至隻是百鬼夜行的冰山一角而已!

輔助監督飛快地四下檢查,在確認【帳】沒有任何遺漏後,看向身邊黑衣白發、容顏豔麗的術師,飛快道:“冥小姐,之後的事就拜托你了。”

“嗯,知道了。”冥冥勾起唇,上挑的眼型掃過警戒線內叫囂遊行的咒靈隊伍,長腿一邁,在跨入【帳】中的同時,手上巨型咒鐮也被拉出一抹刺眼的刀光,直指漩渦中心!

同一時間,新宿站南側。

超高層建築從西側一路延伸至此,比起擁有歌舞伎町的北側,南側的人氣顯得清冷不少,但卻視野極佳。

頂層位置,不久前曾在高專輕鬆擋下七海建人短刀的女人一身緊身皮衣,雙刀掛於腰側,正懶洋洋地踩在大樓邊緣,俯瞰下方。

“……來得還挺快的。”女人道,“那家夥看起來就很麻煩啊……”

“不是麻煩,簡直就是要命。”米格爾眼神剛一落到入【帳】的人身上,下意識就覺得渾身都疼。

在他家鄉,那片炙熱神聖的土地上,他最珍貴的的咒具就是這人毫不留情地踐踏破壞,至今無法修補。

“先說好,我可不是真的來賣命的。”女人警惕道,“一旦控製不住,我立馬就撤。”

“很巧,我也是這麽想的。”說著,兩人對視一眼,朝身後看去,“……大佬,你要出手嗎?”

位於後方的‘黑澤愛’漫不經心地掃了兩人一眼,走到邊緣位置往下一看,貓眼立馬眯了起來。

兩人見狀,立馬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樣,鬆了口氣。尤其是米格爾,他對五條悟陰影尤存,要不是對方給得實在太多了,他不可能會摻和這種不要命的事。

“去北側。”

話音剛落,上一秒還站在邊緣的少女,下一秒已經縱身而下,消失在二十多層高的夜色裏。

“!!!”

米格爾和女人見狀,瞳孔地震地趕忙扒著往下

看。

隻見以極快速度墜落的人影,在快要靠近地麵的時候,出現了極為短暫的滯空,隨即利落的翻身,單膝落地。

“大佬不愧是大佬!”

兩人異口同聲地對視一眼,便立即轉身就往“帳”的方向狂奔。

用腳指頭想,都能想到這種級別的術師對上是怎樣的災難,走,立馬就走!

反正,“牧羊犬”隻要負責將“羊群”趕到正確位置就好了。

場下,建築群落中心。

‘黑澤愛’在落地的瞬間,手上的術式也毫不猶豫地瞄準了五條悟。

蒼藍和蒼藍彼此撞擊,發出高頻音爆,周圍店麵的櫥窗在這種衝擊之下,再也承受不住,接二連三地一路發出“砰砰砰”的碎裂聲。

細密的玻璃碎渣鋪滿地麵,隱隱顯出一黑一藍,兩道對峙的身影。

“這種感覺還真是惡心。”五條悟勾起眼上的繃帶說,“簡直就像是在照鏡子。”

“這句話應該輪到我來說才對。‘黑澤愛’碾上腳邊的玻璃碎片,眼神陰鷙,“真是讓人不爽,你能不能快點被我殺掉?”

五條悟沒有應聲,隻是問:“這一次的百鬼夜行,她又是為了什麽插手的?”

‘黑澤愛’聞言,眼神忽然變得古怪了幾分,說:“五條悟,真奇怪,你提到她的時候,身上的味道聞起來簡直和……一樣。”

“這樣看來,咒術師和詛咒也沒有什麽區別。”

“人類和詛咒沒有區別這種話,大概隻有詛咒這種東西才能說出來。”五條悟抬手,巨大的吸引之力不斷膨脹、坍縮,蒼藍將他眼底的冰冷照得一清二楚,“別廢話了,我還在趕時間。”

……

筳山山麓。

夏油傑臉上掛著笑,於熟悉的鳥居下走過,一旁懸浮在他身側的特級咒靈【化身玉藻前】如同清場的看門狗,讓一路自山腳發現異狀前來查看的輔助監督麵露恐懼。

特級咒靈……

身為百鬼夜行的幕後黑手,這人居然沒有去到新宿或者京都!

被特級咒力壓得喘不過氣的監督半跪在一邊,手掌不住扼向自己的脖頸,試圖讓自己的呼吸還有一線餘地。

不行……

他快要無法呼吸了。

心跳在咒壓下突破生理上線,就好像快要在胸腔裏爆炸一樣。

臉部充血、腫脹,就在輔助監督以為自己快要死掉之際,一隻手忽然輕壓在了他肩上。瞬間,屬於特級的壓力退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法形容、讓人膽寒到靈魂裏的威懾。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似乎在深淵在下墜,在被某種難以用言語描述的存在碰觸。但隻是極短的一瞬,輔助監督就猛地從窒息中反應過來,“嗬嗬”地倒吸了一口氣,扭頭看向一旁。

普通的麵容,監督製服,看起來似乎是會在路上擦肩而過的同事,但又難以被人記住那種類型。

“去白塔那裏。”劫後餘生的怔愣間,隻聽那人忽然開口說,“夏油傑是為了‘門’來的。”

“什麽……”輔助監督下意識反問,“那你呢?”

“我?當然是要去開‘門’了。”那人笑了下,又提醒了他一句,“在我打開‘門’前,你還有一分鍾的時間。”

聞言,輔助監督下意識起身,頭也不回地就往白塔的方向奔跑。

快一點!再快一點!

隻有一分鍾而已。

……

“確定是這裏?”夏油傑站定在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前,微微皺眉。

這是訓練場後方廢棄已久的一間雜物室,從他進入咒術高專以來,在這裏路過了不知道有多少次。隻是

當習以為常的存在變成唯一正確的‘門’時,難免會讓人心生質疑。

“當然。”耳機裏傳來孔時雨的聲音,“打開就知道了,‘他’不會出錯的。”

夏油傑對此抱有懷疑,但他放出的數百隻咒靈齊齊在高專所有門處試探,都未能找到,除了嚐試外,似乎也再無他法。

況且,時間不多,不容許他在肆意試探,新宿那邊拖不了太久。

想到這裏,夏油傑抬手,握上鏽蝕的把手,擰動——

一條深黑的甬道陡然出現在眼前。

深到看不見其盡頭,暗到透不進一絲光線。

“正確的門,果然是正確的門……”

夏油傑挑眉,抬步便要往裏。

這時——

“放肆!”

身後一聲怒吼,止住了他的動作。

夏油傑沉下臉,轉身,眼神陰冷:“真礙事。”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身旁的特級咒靈也忽然抬手,掩住半張臉,身後一道漩渦陡然出現。

“解決掉。”

又一道身影從咒靈球內釋放,第二隻特級同時現身,攔在了門前,雙眼充斥著詛咒的惡意。

“哼,不過兩隻特級!”白塔供奉冷哼一聲,身上咒力猛地爆發,一人咒力為罩,一人咒力化刃,在眨眼之間便快至咒靈麵前,對著咒靈高高劈下。

而其餘幾人,則是原地盤腿坐下,奇異的經文聲從幾人口中發出,又在空氣裏猛地凝結出實體,裹挾千鈞之力,朝著夏油傑所在的位置猛地擊墜!

“轟——!”

地麵被砸出巨大的坑陷,硝煙四起。

待煙塵落盡,夏油傑全然躲過,卻猛地看向遠處,才發現原本打開的甬道被塵土瞬間埋沒。

顯然,“門”關閉了。

“……”夏油傑表情瞬間凝冰,冷冷道,“你們不該來這麽快的。”

高專裏所有能動的術師都被調離,他還在附近下了單向【帳】以爭取時間,白塔的人又怎麽會來的這麽快?

而且,這扇門隻是通往‘內庫’的門,天元的‘門’還在更深的地方,白塔又為什麽要來管他的事?

“區區叛徒,還敢說什麽該不該的……”一人沉聲,“今日,便把命留下賠罪吧!”說完,金色的字符又再次下墜,如白日流星,殺機避現。

夏油傑覺得有什麽地方出了錯,但現在的情況不容他細想,堪堪避開墜落的漫天咒力,但卻還是沒有防住一側突襲而來的數把咒刃。

血跡從肩部泛起,直染半身。

夏油傑卻像是毫無痛覺般,抬起手臂,又放出數百咒靈,同時低喝一聲:“展開領域”,自己則是幹脆果斷地踏上咒靈,在領域生效的瞬間,險而脫身。

白塔術師見狀,正要去追,下一秒卻齊齊扭頭,目眥欲裂地看向全然相反的之外,滿眼驚詫。

怎麽會……

“門”又被打開了!

……

緩慢而沉重的呼吸聲,從一條暗巷中傳來。

五條悟垂眼掃過一路的血跡,最後定在了巷外,沒什麽表情地看著麵前不遠位置,昂頭靠坐在牆邊黑發散落,半身血汙的人。

“悟……”夏油傑看著投射到麵前的影子,側眸,扯出一抹笑,“你似乎來得太晚了。”

“嗯,追著人過來的。”五條悟說,“挾持人質,從新宿到了這裏,一下不見了。”

“那還真是奇怪。”夏油傑笑了下,“你和我的‘家人’碰過麵了吧?他們還好嗎?”

“都跑了。”五條悟上前一步,“為什麽將最多的咒靈投放到了人最少的南側,按道理應該是歌舞伎

町才對。”

“也許……是我的‘家人’記錯了方向。”夏油傑捂著肩,輕聲說,“不過也沒差……對現在的我來說的話。”

五條悟聞言,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又陡然一鬆,說:“……傑,你後悔嗎?”

夏油傑一愣,又忍不住笑出聲:“悟,還記得夜蛾老師說過的話嗎,咒術師不存在毫無悔意的死亡,你這樣問,我又該給出什麽樣的答案才好……”

或者說,詛咒。

夏油傑抬眼看向曾經一路相伴的好友,身後暖黃的燈光在他視線裏逐漸變了模樣。

像是曾經悠長而美好的夏日,又像是很久之前‘母親’打開的那道房門裏,露出的溫柔……

以及某天的夜晚,他站在少女熟睡的窗前,看見的那盞無盡夜色裏唯一照亮他的光。

他的一生至此,果然再難以真心歡笑了。

……

昏暗的巷子被蒼藍映亮,五條悟垂眸看著已然不再言語的人,手上的蒼藍這一次再沒有熄滅。

“還有什麽遺言要交代嗎?”他問。

靠在牆上的人沒有說話,隻能隱隱看見對方揚起的唇角。

心髒發疼的厲害,五條悟感覺指尖在不受控製地**,身體似乎想要搶奪控製權,解除即將出手的術式。

咬緊牙關,五條悟閉了閉眼,再次睜眼時,又恢複了最初的平靜。但在手上的【蒼】發出時,白發少年還是下意識側過了臉。

深藍一閃而過,消得極快。

巷子忽然就陷入了死寂,萬物都在此刻靜了下來。

五條悟看著被吞掉的術式,以及滾至腳邊的方正物體,忽就愣住。

方方正正,宛如一個陳舊的、未完成的木質魔方,沒有開頭也沒有內裏,撞入少年眼中,卻頃刻化為遙遠而漫長的畫麵。

在那片陌生的國度,太陽是炙熱的。

而比赤道上的太陽更為熾熱的,是那雙奪走他所有目光的眼眸。

“獄門疆,開門。”

下一秒。

熟悉的聲音,落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