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根希望他與弗萊斯林兄弟的第一次接觸能隨意一些。第二天,他租了一輛奔馳汽車,開到兄弟倆的加油站,讓對方把車檢查了一遍。接待他的是漢斯·弗萊斯林,而當羅根走進辦公室去付錢時,坐在真皮椅子上的則是埃裏克·弗萊斯林,他正在檢查汽油儲存的記錄。

兄弟倆都明顯老了不少,也許是因為他們本來就長得不好看。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因為鬆弛而顯得狡猾的嘴角反而變得緊繃,嘴唇也沒有那麽厚了。他們的穿著打扮更體麵了,言談舉止更文雅了。可他們奸詐的本性並沒有改變,隻不過現在它被用在了坑蒙拐騙而非殺人放火上。

這輛奔馳汽車當天其實是經過了租車行檢查的,車況很好。可漢斯·弗萊斯林仍然收了羅根二十馬克,說是對車子進行了一些小小的機械調整,並告訴他風扇帶需要更換了。羅根笑了笑,請他換掉。換風扇帶時,羅根又與埃裏克閑聊起來,他隨口提到自己在計算機製造行業工作,並將在柏林停留一段時間。埃裏克·弗萊斯林狡猾而貪婪的臉上露出頗感興趣的樣子,羅根假裝沒有看到。這時,漢斯走進來告訴他風扇帶已經換好了,羅根給了他一筆不菲的小費後,駕車離開。他把奔馳汽車停在酒店前坪,打開引擎蓋檢查,發現風扇帶根本沒換。

羅根故意每隔幾天就開著奔馳車去加油站。弗萊斯林兄弟不僅加收了油費,還對他表現出非同一般的熱情。羅根明白,他們心裏一定另有盤算,隻是不知道具體是什麽。顯然,他們認為他很好騙。可羅根心想,反正他對他們也另有圖謀。不過,在殺死他們之前,他必須從他們嘴裏問出另外三人的身份和下落,尤其是那位審訊組長。在此之前,他不想表現得過於急迫,不然會把他們嚇跑的。他以揮金如土的表象作為誘餌,等著弗萊斯林兄弟主動上鉤。

第二周周末,星期天,天色已晚,酒店前台打來電話,說有兩個男人想來他的房間找他。羅根朝羅莎莉咧嘴一笑——弗萊斯林兄弟上鉤了。可羅根萬萬沒有想到,來者竟是兩個陌生人,或者用更準確的說法——隻有一個是陌生人。羅根幾乎是第一眼就認出了高個子的那一位,他叫阿瑟·貝利,是美國情報機關的探員。九年前,他曾在柏林讓羅根指認過戰犯嫌疑人的照片。貝利一邊出示自己的證件,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羅根。

“羅根先生,我剛剛研究過你的檔案,”貝利說,“你現在和照片上一點兒也不像。我再次見到你的時候,完全沒認出來。”

“什麽時候?”羅根問。

“一周前,在弗萊斯林的加油站。”貝利說。他是典型的來自中西部地區的瘦高個兒,說話時慢吞吞的語氣和穿著體態也都明白無誤地表明了他美國人的身份。羅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在加油站裏沒能注意到他的存在。

貝利溫和地衝著他微笑:“我們認為弗萊斯林兄弟是東德的間諜,當然了,隻是外圍人員而已。他們純粹是為了騙錢。所以,當你在加油站出現,並和他們熟絡起來以後,我們調查了你,給華盛頓打去電話,查了你的護照什麽的。然後,我坐下來,看完了你的檔案,突然間,我靈光一現,又想起了別的事,我回過頭翻出以前的報紙,終於把來龍去脈都弄清楚了。你想辦法找到了慕尼黑的那七個人,現在你回來是要把他們通通幹掉。先是維也納的莫爾克,接著是漢堡的普凡。弗萊斯林兄弟是你名單上的下一個目標——對不對?”

“我是來這兒賣計算機的,”羅根警惕地回答,“僅此而已。”

貝利聳聳肩:“你要幹什麽,我並不在乎,反正我也不負責這個國家的執法。但我現在要告訴你:別碰弗萊斯林兄弟。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抓到他們的把柄,等到時機成熟,我要把整個東德的間諜網連根拔起。我不希望你殺了這兩兄弟,斷了我的線索。”

羅根突然明白,弗萊斯林兄弟為什麽對他那麽熱情了。“他們是想搞到我手上關於最新型計算機的資料嗎?”他問貝利。

“是的話,我也不覺得奇怪,”貝利說,“計算機,尤其是新型計算機,是禁止向紅色政權國家出口的。可我擔心的並不是這個,我知道你想對他們怎麽樣。我警告你:你要是真那麽做了,那就別怪我與你為敵。”

羅根冷冰冰地盯著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但我也要給你個建議:別擋我的路,否則我會直接從你身上踏過去。況且,你也不能把我怎麽樣。我一個電話,就能直接打進五角大樓。對他們來說,比起你從兩個小嘍囉間諜身上挖出的鬼情報,我的新型計算機重要多了。”

貝利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接著說:“好吧,我們是不能碰你,可你的女朋友呢?”他朝坐在沙發上的羅莎莉擺了擺頭。“我們給她製造點兒小麻煩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實際上,一個電話就能讓你再也見不到她。”

“見鬼,你到底在說什麽?”

貝利瘦削而棱角分明的臉上露出嘲諷的驚訝表情:“難道她沒告訴你嗎?她是六個月前從北海邊的一家精神病院逃出來的。1950年的時候,她因為精神分裂入院,院方現在還在找她呢——雖然不是那麽著急地尋找,但也還在找。一個電話,警察就會把她抓走。你隻要記住這點就好。”貝利停頓了一下,又慢慢地說:“我們什麽時候不再需要那兩兄弟了,我會告訴你的。你為什麽不先跳過他們,去找剩下的那幾個呢?”

“因為我不知道剩下的那三個是誰。我還指望弗萊斯林兄弟能告訴我呢。”

貝利搖搖頭:“他們絕對不會說的,除非你讓他們得到相應的回報,他們都很強硬,你最好把這事兒交給我們。”

“不用,”羅根說,“我有個萬全之策,會讓他們開口的。然後,我再把他們交給你。”

“別撒謊了,羅根先生。我知道他們落到你手裏的下場會是什麽樣的。”他伸出手,和羅根握了握,“我的公事辦完了,但在看過你的檔案後,我還是想祝你好運。小心弗萊斯林兄弟,他們是兩個狡詐的畜生。”

貝利和他一直不曾開口的搭檔轉身離去。關上門後,羅根對羅莎莉說:“他們說的關於你的事是真的嗎?”

羅莎莉坐得筆直,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她堅定地注視著羅根的雙眼說:“是真的。”

那天晚上,他們沒有出去。羅根點了食物和香檳送到房間,吃完東西,他們就上床了。羅根用胳膊摟著羅莎莉滿頭金發的腦袋,抽著香煙。羅莎莉問:“我應該告訴你整件事嗎?”

“你想說就說,”羅根說,“不過這真的沒什麽關係,知道嗎——你有沒有病都沒關係。”

“我現在好了。”她說。

羅根溫柔地吻著她:“我知道。”

“我想告訴你,”她說,“也許我告訴你之後,你就不會愛我了,但我還是想告訴你。”

“沒關係的,”羅根堅持道,“真的沒關係。”

羅莎莉伸出手,關掉了床頭櫃上的台燈。在黑暗中,她才更能暢所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