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繼續上路,由汝州到洛陽渡黃河,再由孟縣北行,抵達天井關,已是山西地界。他們這一路上,有杜景康開列的路程單按單打尖,自然不會有錯過宿頭之慮。

兩人一路北行,這天趕到太原府,還隻有申牌時光,但路程單上卻注明了在太原落店。

太原,原是古時的晉陽,為周成王封叔虞之地,城據汾水之曲,土地肥活,農產豐盛。

山西票號,遍及全國,太原府也是全省最繁榮的地方,城中崇樓柿比,富庶無比。

兩人入城之後,就在大街附近一家客店門口下馬,店夥迎著過來,接過馬匹,哈腰道:

“客官請進。”

話聲出口,一眼瞧到兩人腰問長劍,不由的臉色微微一變。

跨進店堂,那掌櫃的慌忙站起來,拱手陪笑道:“兩位客官多多原諒,小店已經沒有房間了,兩位請到別家去吧。”說完,連連打拱,一臉歉容。

嶽小龍心中暗暗奇怪,此刻還隻有申牌時光,店客住滿了人?但人家既說已經沒有房間,相偕退出,牽著馬匹,朝大街走去。

大街可熱鬧,茶館、酒肆,客店不在少數,兩人牽馬而行,剛到一家客棧門首。

隻見一名店夥瞧到兩人上門,立即駭然卻步,連連搖手道:“對不住,對不住,小店已經住滿了,兩位客官原諒。”

淩杏仙也感到事情有些古怪,再一回頭,但覺路上行人,對自己兩人都好像側目麵視,遠遠就避了開去。心裏更覺納罕,走上一步,低聲說道:“龍哥哥,這太原城裏,有些蹊蹺。”

嶽小龍道:“這明明是欺負我們外路來的了。”

淩杏仙道:“不是,我想其中一定另有緣故。”

正說之間,已經走到第三家客店門口,一名夥計同樣的急步迎了過來,滿臉堆笑,說道:“兩位客官……”

嶽小龍心頭不覺有氣,臉色一沉,冷笑道:“你們可是沒有房間了?”

那夥計看到嶽小龍雙目炯炯有光,不禁後退了一步,陪笑道:“是,是,你老多多原諒,小店……小店……”

嶽小龍正待發作,淩杏仙披披咀道:“大哥,我們走咯,偌大太原城,難道會找不到一家客店?”

正當此時,但見一名身穿藍布短衫的漢子,而帶冷笑,走了過來,朝兩人略一抱拳,說道:“兩位尊客,請移駕晉陽茶樓一敘。”

嶽小龍回頭瞧去,隻見此人麵目森冷,神色之間,一股彪悍,心頭微微一怔,問道:

“尊駕是誰?”

那漢子冷冷說道:“在下奉咱們大哥之命,特來邀約兩位來的。”

嶽小龍道:“你們大哥是誰?”

那漢子道:“兩位見了麵,自會知道。”

淩杏仙聽他口氣居做,忍不住冷笑道:“他既要你來邀請我們,總該有個姓名?”

那漢子道:“兩位去與不去,悉聽尊便。”

說完轉身欲走!

嶽小龍心頭大怒,喝道:“站住,朋友不說說清楚,就想走麽?”

那漢子道:“你待怎的?”

淩杏仙眼看大街上行人紛紛圍了上來,忙道:“大哥,我們犯不著和他一般見識,他們大哥既然約我們到晉陽茶樓去,去就去咯,誰還怕了這些不開眼的東西?”

嶽小龍目注那漢子,一揮手道:“你在前麵帶路。”

那漢子似已被嶽小龍氣勢所驚,要待開口,但又忍了下去,轉身朝前就走。

嶽小龍、淩杏仙牽著馬匹,跟著他身後而行,轉過兩條街,但見迎麵街口一排五間樓麵,門首高懸著一方黑底金字橫匾,寫著“晉陽茶樓”四個大字。

那漢子走近門前,招了招手,立時有一名夥計迎了上來,替兩人接過馬匹。

那漢子領著兩人,直上樓梯。走近靠窗一張座頭,抬抬手道:“兩位請坐,在下就去通報。”

淩杏仙道:“你大哥不是已在這裏等著我們麽?”

嶽小龍心中暗想:“既來之則安之。”

這就揮揮手道:“讓他去吧!”

那漢子冷笑一聲,掉頭往樓下麵去。

兩人憑窗坐下,舉目四顧,但見這樓上地方不小,茶客們有的靠在那裏,閉著眼睛養神,有的三兩個人,圍著看下棋,也有些人在高談闊論,也有磕著瓜子,低聲說話的。

總之,整座茶樓,形形式式,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但當這些茶客看到了上來的一對少年男女,各自佩掛著長劍,不由全都流露出驚異神色,接著就竊竊細語起來,有些還轉過臉來,看看兩人,又很快的轉過頭去。

淩杏仙被他們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賭氣別過頭,望著街上景色,心中暗暗忖道:“這是怎麽回事,我們身上又沒繡著花,這些人幹麽老是看著我們,哼,少見多怪!”

這時正好夥計迎了上來,點頭陪笑道:“兩位客官要吃什麽茶?”

嶽小龍道:“給我們沏一壺清茶好了。”

夥計連聲應是,匆匆退下,過不一會,那夥計送上一壺香茗,兩個自磁茶杯和一盤瓜子,才行退去。

嶽小龍斟了一杯茶,慢慢喝著,淩杏仙卻磕著瓜子,兩人坐了一會,依然不見有人前來,漸漸感到不耐。

淩杏仙道:“龍哥哥,那人不要是騙我們的。”

嶽小龍道:“不會吧,我想他也許是那一幫會裏的人,看到我們眼生,才約我們到這裏來,想摸摸海底?”

淩杏仙道:“什麽叫做摸海底?”

嶽小龍笑道:“摸海底就是盤問我們來曆。”

淩杏仙道:“那麽客店為什麽都說沒有房間?”

嶽小龍道:“大概不做外路人的生意。”

淩杏仙搖頭道:“不,不對,客店不做外路人生意,難道都是給本地人住的,那還叫什麽客店?”她忽然好似想起了什麽,口中啊道:“龍哥哥,方才街上有許多人一直看我們,莫非我們有什麽地方不對麽?”

嶽小龍道:“我們不是和他們一樣,那裏不對了?”

淩杏仙想了想,低聲道:“對了,龍哥哥,我想起來了,大街人好像沒有人佩劍。”

嶽小龍道:“練武的人,佩劍帶刀,也是常有之事,方才你不是也看到有人佩著刀麽?”

淩杏仙道:“是啊,這就叫人想不通了!”

正說之間,隻見先前那個漢子匆匆從樓梯上來,朝兩人抱抱拳道:“咱們大哥來了,請兩位下去?”

嶽小龍道:“他人在那裏?”

那漢子冷冷的道:“你們隻要跟我走就是了。”

淩杏仙柳眉一挑,嬌叱道:“不長眼睛的東西,你敢對我們出言無狀?”

纖指輕彈,一粒瓜子脫手飛出,一下製住漢子的穴道。

那漢子但覺身上一麻,立時動彈不得,心知被人點了穴道,隻是楞楞的站在當場,頭上青筋凸起,綻出黃豆般汗珠。

嶽小龍微微一笑,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掌,說道:“朋友給我帶路。”

那漢子又怒又驚,滿臉通紅,一聲不作,往樓下走去。

嶽小龍取出幾文製錢,放在桌上,淩杏仙隨手抓一把瓜子,跟著嶽小龍身後走去。

隻聽那夥計趕忙走了過來,說道:“兩位茶資不用付了。”

淩杏仙道:“為什麽?”

那夥計陪笑道:“這是小店的規矩。”

淩杏仙也不知是什麽規矩,吃了茶,不用付錢,但也無暇多問。就揮揮手道:“那就算小賬好了。”

匆匆下樓梯,那漢子轉身向後行去。

嶽小龍、淩杏仙跟著走進一間堂屋,隻見屋中坐著一個穿長衫的中年漢子,那人貌相平庸,看不出有什麽驚人之藝。

領路的漢子趕忙上前一步,抱拳道:“大哥,兩個佩劍的男女帶來了。”

那中年漢子朝兩人打量了幾眼,才擺手道:“兩位請坐。”

中年漢子裝模作樣的摸摸下巴,問道:“兩位貴姓?”

嶽小龍道:“王,朋友呢?”

中年漢子詭笑道:“你們不用問我姓什麽?”

淩杏仙輕哼道:“你約我們來,竟然連姓名也不肯說?”

中年漢子道:“我隻要問你們是那一派的弟子,難道出門的時候,師父沒告訴過你們?”

淩杏仙磕了一顆瓜子,問道:“告訴我們什麽?”

中年漢子道:“到了太原城,身上佩帶的兵刃,都該用布包起來,不得炫露。”

嶽小龍道:“這是誰定的規矩?”

中年漢子道:“本門。”

嶽小龍道:“朋友是那一門的?”

淩杏仙眨眨眼睛道:“這裏是山西,那是快刀門了?”

中年漢子哼道:“你們知道就好。”

淩杏仙道:“要是不用布包起來呢?”

中年漢子道:“視同本門敵人。”

淩杏仙嗤的輕笑道:“曹老福當真想在太原關起門,做起皇帝來了,這種臭規矩,也隻能唬唬江湖上第九流的角色。”

中年漢子臉色一沉,冷笑道:“好個丫頭,你敢辱及咱們龍頭?”

淩杏仙霍地站起,嬌叱道:“你罵誰丫頭?”

呸一聲,一顆瓜子朝中年漢子迎麵吐去。

中年漢子急忙閃身避開,大聲道:“你們到了此地,還敢賣狂?”

他此言一出,突見門口擠進五六個仗雪亮鋼刀的漢子。

隻聽先前領路的漢子喝道:“這丫頭會瓜子打穴,大家小心!

“瓜子打穴”這倒是新鮮名稱,淩杏仙忍不住笑道:“你們要不要吃瓜子?”

隨著話聲,右手作勢揚了揚。

那些漢子聽說她會“瓜子打穴”,不由的齊齊卻步。

嶽小龍劍眉一軒,喝道:“朋友,你這是什麽意思?”

中年漢子冷喝道:“此刻立即解下長劍,聽候本門發落,還可饒你們不死。”

淩杏仙答道:“對了,你們立即放下刀來,姑娘就饒了你們。”

中年漢子也因淩杏仙會“瓜子打穴”,人站得遠遠的,突然揮了揮手,那五六個執刀漢子,立時四麵散開,緩緩朝兩人逼來。

嶽小龍心頭火發,怒喝道:“朋友要仗人多,恕我得罪了。”

喝聲出口,突然身形一閃,右手疾出,抓住一個漢子手腕,左手一沉,奪下單刀,往地上一擲。

那漢子連驚啊都沒出聲,人己砰的一聲摔了出去。

其餘漢子一見嶽小龍出手,立即吆喝,掄刀就斫。試想嶽小龍的身法,何等快速,右手一探一抓又奪下另一個漢子的單刀,連人摔出。

淩杏仙更不怠慢,身形閃動,玉指連點,轉眼工夫,那六名大漢,三個被奪下單刀,踣地不起,另外三個,則被製住了穴道,動彈不得。

那中年漢子見狀大驚,正待抽聲後退!

淩杏仙冷笑道:“你還想走?”

驀聽一聲幹咳,接著有人沉聲道:“兩位好身手!”

淩杏仙回頭瞧去,隻見一個身穿藍布大褂,緊紮褲管的瘦小老頭,手裏拿著一根旱煙管,雙目炯炯,當門而立。

中年漢子立時臉有喜色,躬身道:“王師傅來了。”

王師傅重重哼一聲,緩步而入,手中旱煙管朝穴道被製的三個大漢身上,輕輕敲了幾下。

在他想來,自己也是點穴名家,兄弟們穴道受製,自己來了,總不能叫人家解開吧?但他那裏知道淩杏仙是從奕仙樂天民下棋時學來的,豈是尋常點穴手法所可比擬?旱管在三人身上敲了一陣,三個漢子跟著眼睜睜的望著他,依然呆若木雞,動也沒動!

這下直把王師傅一張老臉,漲得色如豬肝,肌肉抽搐了一下,回頭朝兩人嘿然笑道:

“老朽倒看走眼了,你們究係何人門下?”

淩杏仙笑道:“王師傅,還是我代勞吧!”

右掌一舉,揚手朝三人臉上摑去,她出手奇快無比,趁一掌摑去之時,中指暗屈,在他們“肩井穴”上輕輕點了一下。

但聽三聲脆響,三個大漢的穴道頓解,但三人臉上,都浮起了五條纖纖指印,各自捧著臉頰,默默退下。

王師傅氣得臉色煞白,怒笑道:“好手法,好手法,老朽不自量力,倒要向兩位領教領教。”

嶽小龍雖覺淩杏仙這般拆辱他們,有些過份,但也因心頭有氣,不覺朗笑道:“快刀門在江湖上也算得一方之雄,沒想到都是如此不講理的人。”

王師傅雙目精光暴射,沉聲道:“兩位上門欺人,難道還講理麽?”

嶽小龍淡淡一笑道:“王師傅這上門欺人四個字,在下兄妹可擔當不起。”

淩杏仙接口道:“是啊,我們路過此地,是你們派手下約來的,到了這裏,就仗著人多,一擁而上,亂斫亂殺的,我們可沒有亮出兵刃來。”

王師傅哼了個聲,道:“那麽你們要待怎的?”

淩杏仙搶著道:“這句話,正是我們要向快刀門請教的,王師傅倒先說出來了。”

王師傅心裏暗暗著惱,冷聲道:“老朽方才已經說過,兩位身手不凡,老朽想討教一二。”

淩杏仙轉過臉去,輕笑道:“大哥啊,看來人家不肯放過我們呢,難得到山西來,你說要不要看看快刀門究竟有什麽驚人之處?”

這話明是和嶽小龍商量,暗中卻損了快刀門。

王師傅多年老江湖,焉會看不出眼前這兩個青年男女,不是尋常人物,但在自己門裏,當著門下弟子,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何況整個山西,都是快刀門的勢力範圍,真要低頭認輸,今後快刀門還在江湖立足麽?

他不待嶽小龍回答,仰天大笑道:“快刀門也說不上有什麽驚人之處,但兩位既來了,老朽總得周旋一二,不然江湖朋友也會笑咱們接待不周。”

嶽小龍眼看今日之局,決難善了,不由劍眉一軒,爽朗的笑道:“王師傅說出來了,在下自當奉陪,不知要如何比試法子?”

王師傅道:“咱們快刀門,自然以動刀為主,但兩位遠來是客,咱們先比拳腳,再動兵刃,就以兩場為勝負。

原來此人在快刀門下中,素以精擅點穴自負,說出先比拳腳,再動兵刃,這兩場比試,自然全是他的看家本領,自以為縱不十拿九穩,但也有勝無負。

淩杏仙問道:“勝如何,負又如何?”

王師傅皮笑肉不笑的道:“所謂兩場分勝負,就有一勝和一和兩種結局,勝的兩場全勝,和是一勝一負。””

淩杏仙道:“依王師傅之見,勝與和該如何呢?”

王師傅道:“要是兩位全勝,快刀門從此取消江湖朋友來到太原,必須收起兵刃的規矩……”

淩杏仙道:“你又不是曹老福,作得了主?”

王師傅被她說的不禁老臉一紅,道:“依姑娘之見呢?”

淩杏仙道:“我們就是因為佩帶長劍,才招上這場是非,這種藐視武林同道的規矩早該取消了,這樣吧,要是我們勝了,就請王師傅帶我們去見曹老福,要他當麵點頭才行。”

王師傅怒哼道:“好吧,等老朽負了,就帶你們去見龍頭。”

淩杏仙道:“一言為定。”

王師傅心中暗暗憤怒,忖道:“小丫頭,此時莫得了便宜賣乖!”一麵續道:“至放雙方一勝一負,那是和局,老朽恭送兩位離去。”

淩杏仙道:“我們今晚可要在太原打尖。”

王師傅道:“去留悉聽尊便。”

淩杏仙又道:“王師傅也該說說你勝了,該當如何?”

王師傅嘿然笑道:“老朽勝了麽?嘿嘿,快刀門結交天下豪俠,也並無為難兩位之意,隻要兩位留下隨身兵刃,即可離去,但不得再在太原逗留。”

說來好聽,其實這不是驅逐出境?

淩杏仙回頭望了嶽小龍一眼,咭的笑道:“倒也公道,大哥,那就這麽辦吧?”

嶽小龍眼看淩杏仙興高采烈的模樣,隻是暗暗皺眉,想到憑自己兩人所學,也決不會栽在快刀門手裏,何況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這就點點頭道:“王師傅身為主人,他劃了道,我們自表同意。”

王師傅早已不耐,幹笑道:“好,好,咱們話說清楚了,兩位哪一位先上?還是要一起上?”淩杏仙暗想:“自己劍法不如龍哥哥,那就和他比拳吧,姑媽教我的閃電掌法,加上樂老人家的的點穴手法,自己決不會輸給了他。”想到這裏,回頭朝嶽小龍道:“大哥,讓我先和他試試可好?”

嶽小龍和淩杏仙想法相同,頷首道:“妹子可得小心。”

淩杏仙道:“我知道。”目光一抬,問道:“這一場比試拳掌,要不要以多少招為限?

不然,打到什麽時光去?”

王師傅道:“姑娘說的極是,咱們就以二十招為限吧?”

淩杏仙又道:“是不是點到為止?”

王師傅道:“咱們比的雖是拳掌,沒的刀劍來的凶險,但武功一道,講究克敵製勝,縱是雙方並無怨仇,出手之際,往往易發難收。因此許多練武場上,也時有出手誤傷之事,老朽話要說在前頭,咱們盡量點到為止,設有誤傷,那也隻好白認晦氣,怨不得人。”

淩杏仙暗暗罵道:“這老頭好不狡猾,敢情想乘機報複,哼,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一麵連連點頭,嬌笑道:“王師傅說的有理,比試武功,有時真會留不住手,反正咱們盡量做到點到為止就是了。”

王師傅右掌緩緩提起,目注淩杏仙,道:“姑娘請發招吧。”

淩杏仙道:“那我不客氣了!”

說罷,欺身直進,掄手就是一掌,擊了過去。

這一掌,身法手法,都是快到極點,王師傅見她身形一晃,倏地欺近了自己麵前,心頭不禁暗暗一凜,忖道:“這丫頭好快的身法!”

迫得後退一步,旋身發掌,當胸右手,還擊過去,左手突出,一點指影,同時疾快的點出。

淩杏仙一掌出手,掌勢就連綿而出。嶽家素以快劍馳名江湖,這個掌法,同樣冠上了“閃電”之名,掌勢之快,可想而知。

淩杏仙又在掌法之中,滲透了奕仙樂天民的三十六手點穴手法,身形飄忽,指掌齊施,一口氣就攻出十來招之多。

王師傅幾乎被逼的還手無力,口中暴喝一聲,施展九成功力,猛力劈出兩掌,乘勢欺上,雙手同發,一片指影錯落飛灑,朝淩杏仙反擊過去。

此人出手歹毒,心頭又早已存下殺機,是以點、打、劈、擊,所取部位,無一不是淩杏仙的致命大穴,連下殺手。

兩人這一場搏鬥,使的同是以快打快的點穴手法,舉手抬足,無不是殺機隱伏。隻要被指影掌風,劃上一點,縱不當場殞命,也得身負重傷,“點到為止”,那隻是雙方動手之前的門麵話而已!

嶽小龍看的直是皺眉,但他可以放心的是淩杏仙同時也是施展出“亂石穿空”身法,這就是說王師傅最歹毒最厲害的手法,也休想傷得了她。

打到十六七招,王師傅已然愈打愈覺心寒,憑自己這點能耐,別說重創對方了,就是連對方衣角也休想沾得上半點!不,這一陣工夫,簡直連淩杏仙的影子都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看的人眼花繚亂,捉摸不定。

王師傅已然由怒成驚,由驚生懼,算來隻餘下三四招了,自己既無勝算,立時就易攻為守,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心想:“這一場比試,隻要打滿二十招,成了和局,第二場比試兵刃,自己在刀法上,下過三四十年苦功,再要勝不了一個弱冠少年,快刀門就真該偃旗歇鼓了………”

這三四個照麵,快得如同電光石火一般,在他心念轉動之際,已然打到了最後一招!

突聽淩杏仙嬌滴滴的聲音喝道:“這是最後一招了,王師傅可得小心!”

聲音入耳,但見人影一閃,本來飄忽不定的淩杏仙,突然在眼前出現,一雙纖纖玉掌,十指豎立,使的是排山運掌,朝自己當胸推來!

王師傅也是久經大敵之人,隻當淩杏仙到最後一招,求勝心切,居然敢使出這等硬拚硬打的手法!

這不是舍長取短了麽?以自己數十年的功力,還會拚不過一個黃毛丫頭?心念閃電一動,原先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想法,立時改變,口中幹嘿一聲,同樣雙掌一掄,猛力朝前推出。

前麵十九招,雙方都是巧打快攻,這最後的一招,卻成了互拚真力,硬打硬接!但這下王師傅可輕估了對方,他那裏知道,淩杏仙這一招,正是嶽夫人最得意的絕技“七步推雲手”!

雙掌乍接,王師傅登時發覺不對,對方掌勢,輕柔無比,自己勁貫雙掌,力足開碑的勢道,宛如擊在一團棉花堆上,有力難施,心頭不由猛吃一驚!

他久經大敵,這一察覺不妙,急急收掌後躍,但是已經遲了!陡感一股暗勁,輕輕一繃,突然轉盛,朝自己身前洶湧撞來,再要揮掌封拒,那裏還來得及,一個身子,登時被震的蹌踉後退出去了好幾步,方始站穩!不,在他後躍之際,同時但覺右肩一麻,一條右臂幾乎動彈不得。

淩杏仙嬌靨上漾起勝利的微笑,望著驚駭失措的王師傅說道:“王師傅,承讓啦!”

王師傅臉色鐵青,暗自運氣行功,緩緩伸展了一下右臂,沉哼道:“這一場,老朽認輸。”

在場的快刀門弟子,根本沒看清兩人動手情形,這時聽王師傅親口說出第一場敗了,不由的相顧愕然,全都臉色大變!

淩杏仙膘了嶽小龍一眼,嫣然笑道:“大哥,現在該你上場啦!”

王師傅一招手道:“刀來。”

中年漢子應了聲:“是,立即捧上一柄紮著紅綢的厚背撲刀。

王師傅接到手中,左手輕輕拂拭了一下,皮笑肉不笑,抬目前:“王少俠請亮刀刃。”

嶽小龍緩緩撤出長劍,抱拳道:“王師傅多指教。”

王師傅嘿然道:“兩位身手不同凡俗,老朽方才已經輸了一陣,那也毋須客氣了。”

嶽小龍抱劍卓立,問道:“在下想請教王師傅,這場比試,不知是否仍以二十招為限?”

王師傅道:“不,咱們這場比武,和方才略有不同。”

嶽小龍道:“在下洗耳恭聽。”王師傅道:“敝門以快刀為名,講求的是出刀迅捷,二十招不過是轉眼間的事,雙方對敵,也許用不到二十招,也許二十招還分不出勝負來。”

嶽小龍心中暗想,“他這話倒也是實情。”一麵問道:“那麽依王師傅之見呢?”

王師傅輕輕咳了一聲,笑道:“老朽之意,咱們不用訂招數,反正這場比試,總得分個勝負出來。”

淩杏仙暗道:“原來他想從刀上板回本去。”心念轉動,一麵說道:“大哥,王師傅說的不錯,這一場關係雙方約定的事項,自該有個勝負才好。”

嶽小龍點頭道:“好吧,在下悉聽王師傅吩咐。”

王師傅心中暗喜,但臉上絲毫不露,撲刀貼時,倏地退後一步,拉開架勢,抱拳說:

“王少俠遠來是客,請先發招。”

嶽小龍既沒脫卸長衫,也沒亮出門戶,長劍當胸,欠身含笑道:“在下有僭了。”

右手一抬,左腳連進一步,長劍平刺而出。

王師傅一柄刀上,也會過不少成名的人物,眼看嶽小龍既沒亮出門戶,而且腳踏中宮,輕描淡寫的一劍平胸刺出,心頭暗暗怒惱:“這小子好狂的劍法!”

原來武林中素有刀攻中心,劍出偏鋒的說法,那是因為劍法以輕靈為主,劍出偏鋒,才能發揮輕巧之長。這是多少年來,劍術名家的經驗之談,嶽小龍出手一劍,就直指中宮,正是大背劍法原理之處。

王師傅剛才領教過淩杏仙的武功,對嶽小龍自然不敢再稍存輕敵之意,橫刀當胸,目注對方,凝立不動。

直等嶽小龍緩緩推出的長劍快到身前,突然右腕一翻,撲刀閃電,遞出使了一招“腕底翻雲”,劃起一道雪亮的刀光,迸射而出。

刀劍乍接,但聽“當”的一聲,金鐵輕震!

這一聲傳到眾人耳中,王師傅刀勢倏變,刷、刷、刷,一連攻出了八刀!但見雪亮的刀花,閃閃生光,一片刀鋒,飛快的在嶽小龍上下左右,貼身剁劈,幾乎隻有毫發之差,快的使人眼花繚亂:

快刀門的人,眼看王師傅刀法神妙,臉上全都有了笑容。

嶽小龍家傳“閃電劍法”,素有快劍之稱,他久聞山西快刀門之名,存心要試試王師傅的刀招,究有如何快法?

是以出手第一招,根本隻是虛應故事,並沒真正發劍攻敵。此時一見王師傅連綿攻出,他既沒還攻,也沒封架,隻是施展出“亂石穿空身法”,在一片風卷電掣的刀光中左右遊走。

他這一奇奧身法,除了淩杏仙,別說快刀門的弟子,就是王師傅,也隻當他在自己一輪快速攻勢之下,已然失去了還手之功,連封架也無從封架,隻是拚命的左右躲閃。但奇怪的,在這種情勢之下,自己一片刀影,竟會連對方衣角都沒削到。

快刀門的弟子,臉上掛著笑容!

淩杏仙的臉上,也掛著笑容!

雙方心情不同,但笑容卻是一樣的。

快刀、當真刀發如風,名雖八招,但工師傅一口氣使來,實則有如一刀!但盡管他這八刀快的一口氣使出,人總不能不換氣,王師傅八刀將盡,口中微微吸了口氣,在他吸氣之時,手中撲刀,自然也緩得一緩。

這個“緩”字,其實也緩不到那裏去,但就在這一緩之勢,嶽小龍適時朗笑道:“王師傅也接在下幾劍試試!”

劍光連閃,一輪快攻,隨著出手。

高手過招,有不得一絲失著,王師傅吸了一口氣,立時先機盡失,一片綿密的劍勢,如匹練,如長虹,分不清招數,數不清光芒,隻是在王師傅身外盤旋綜繞。

等到王師傅警覺不對,自己已陷入在一片耀眼寒芒之中!任他奮起全力,以快還快,展開刀法,別說還手,就是改采守勢,人家攻來三劍,自己也僅能封架得兩劍,還有一劍,卻是對方硬收回去的。

這等放說,對方劍法之快,比自己還快出了三分之一!

王師傅愈打愈覺不是滋味,要不是人家手下留情,自己這條老命早就丟了。想到這裏,立時心平氣和,大聲喝道:“王少俠請住手。”

劍光刀影,霎時斂去,兩條人影,同時後退了一步。

王師傅把撲刀往後一遞,雙手抱拳,道:“王少俠劍術高明,老朽太不自量力了。”

嶽小龍同時還劍入鞘,急忙還禮道:“王師傅這等說法,在下如何敢當?這一場,該是和局。”

原來他為人忠厚,想到王師傅一大把年紀,成名不易,自己何必要他當著門人,連敗兩陣?再說快刀門下武林中人進入太原,不準炫露兵刃,這項規定,雖不合情理,當然也沿用了多年,江湖九大門派,豈無人往來太原?

別人都沒有向快刀門提出抗議,自己兩人何用強行出頭?何況自己另有事去,隻是路過太原,也不願再去找什麽曹老福,因此才說出和局的話來。

因為兩場之中,一勝一和,當然並不能算是全勝,那是這場過節,就此揭過,去留各不相幹。

那知王師傅聽了嶽小龍的話,嗬嗬一笑,搖手道:“王少俠不用太謙,老朽實在是輸的心服口服,哈哈,英雄出少年,快刀門難得有嘉賓蒞監止,老朽這就陪兩位見龍頭去。”

嶽小龍道:“在下兄妹原是路過貴地,一宿即行,我看不用去了。”

王師傅大笑道:

“老弟這麽一說,不是見外了麽,像兩位這樣少年英雄,敝門請也請不到,龍頭知道了高興還來不及呢!”

淩杏仙心中暗想道:“老頭怎在一瞬之間,態度轉變的如此快法,莫非他又想弄什麽鬼?”

心念一轉,不由冷冷一笑目光斜睨,問道:

“王師傅這是由衷之言麽?”

王師傅聽的一怔,接著會意的笑了笑道:“老朽方才容有開罪之處,難怪姑娘不肯見信了,唉,但老朽說的。卻確是由衷之言,敝門不準武林朋友在太原炫露兵刃,說來實是一件不合情理的規條了。”

口氣一頓,接著:

“數十年來,也不知開罪了多少江湖朋友,敝門有廢除之心,隻因限放規定,無法把它廢去,以致沿用迄今,難得兩位光臨,正是最好不過了?”

淩杏仙看到他說話神色,不像有假,心中覺得奇怪,忍不住問道:

“王師傅能否說的詳細一點麽?”

王師傅笑道:

“自然可以,不過此事說來話長,老朽陪兩位邊走邊說吧!”

嶽小龍道:

“這時就走麽?”

王師傅道:

“自然這時就走,來,老朽替兩位領路。”

三人出了茶樓,玉師傅邊走邊道:

“老朽先師,原是一位家財萬貫的富家子弟,在太原,太穀等地,就有九家票號,算上是城中首富,但他老人家生性喜武,中年喪偶,膝下隻有一位公子,就是如今的掌門大師兄……”

嶽小龍暗道:

“他說的就是快刀王曹老福了!

隻聽工師傅續道:

“據說先師這趟刀法,傳自恒山懸空寺一位老師父,當時那老師父曾說過:“身入空門,名滿天下。”

直到先師五十大慶,他老人家當眾宣稱,要出家為僧,那年正值黃河決口,釀成巨災,先師收歇了八家票號,得款三百五十萬兩銀子。

親自把銀票送上嵩山,懇請少林上代方丈慈雲大師主持賑濟,他老人家回晉之後,就在懸空寺剃度出家了。”

王師傅正領著兩人,穿出橫街,續道:

“少林方丈慈雲大師,特別邀約了其他八大門派的掌門人共同辦理賑災事項,這件事江湖上自然很快就傳了開來,大家因先師在太原收了五名徒弟,傳的是一趟快刀,於是就說這筆善舉是快刀門捐出來的,“快刀門”這三個字,就這樣傳遍了天下,也應了當年師祖說的兩句偈語“身入空門,名滿天下。”

淩杏仙道:“原來快刀門不是你們自己取的名子。”

王師傅道:“自然不是,那是江湖朋友給咱們取的,大家傳開了,推也推不掉。”

說到這裏,不覺笑了笑,接著:“九大門派為了對先師表示敬意,就要門下弟子進入太原城,隨身兵刃,必須角布包起,不得炫露,後來江湖同道凡是進入太原的,大家就遵守了這條規定。”

嶽小龍聽到這裏,不覺歉然道:“在下兄妹不知內情,實在太孟浪了。”

王師傅笑道:“少俠好說。”

他幹咳一聲,續道:“直到三十幾年前,少林當代方丈大通大師。遠來北嶽朝山,經過太原,大師兄親自迎接,看到大通大師隨從弟子佩帶的戒刀,一律都用布包起。心中甚感不安,就請大通大師以少林方丈的身份,為本門解除這項對武林同道不禮貌的規定。”

大通大師當時笑著說道:“這是九大門派上代掌門公決之事,貧衲怎敢妄作主張?施主也不必為了此事,怕得罪江湖同道,隻要有人快得過貴門的刀,這條規定就算破了,沒有人快得過貴門的刀,那就隻有讓他繼續下去。因此,大師兄就在那時公告江湖,懸有重賞,希望有快過本門刀法的人,前來應徵。”

淩杏仙問道:

“有沒有人來呢?”

王師傅道:“自然有,這些人中,如論武功,高過本門的自然不在少數,但在兵刃上,要快過本門的刀法的,實在不易多見,反是這條陋規,也就一直到現在。光陰荏苒,這樣又過了二十多年了,不想今晚遇上賢兄妹,這真是本門渴望已久的大事,大師兄知道了,不知如何高興呢!”

嶽小龍、淩杏仙聽他說這段經過,心中才恍然大悟,這就難怪王師傅敗了二陣,卻反而前居後恭起來!

三人邊走邊說,不知不覺已走到一座大院宅前麵,王師傅含笑道:“到了。”

嶽小龍抬頭望去,但見這座大宅院,屋字重重。甚是氣派,此刻兩扇黑漆大門早已敞開,門口垂手站著兩個身穿青布長衫青年漢子,眉目間顯得英武逼人。這兩人一見王師傅,立即躬身道:“家師已在廳恭候,王師傅和兩位貴客請進。”

王師傅含笑點頭,陪同嶽小龍、淩杏仙往裏行。進入二門,越過大天井,但見石階上也站著兩個身穿青布長衫的青年漢子,一見三人,同樣躬身施禮,然後高聲說道:“兩位貴客到了。”

嶽小龍心中暗暗道:“快刀門真把自己兩人,當作貴賓看待。”

隻聽大廳上響起一聲蒼勁的大笑,接著但見一個五短身材,旅眉紫臉的老者,急步迎了出來,雙手抱拳,嗬嗬笑道:

“嘉賓蒞臨止,老朽已經恭候多時了。”

嶽小龍、淩杏仙前在嶗山見過快刀王曹老福,見麵自然認的出來。

王師傅隻當兩人不識,在旁說道:“大師兄親自迎迓兩位來了。”

嶽小龍慌忙趨前一步作揖道:

“在下兄妹,久仰老英雄盛名,隻恨無緣瞻荊,怎敢有勞老英雄降階相迎?”

曹老福雙目炯炯,隻是打量著兩人,心中暗暗奇怪!眼前這一對少年男女,果然生得俊秀出眾,但年事甚輕,怎麽也看不出身懷絕技,劍法上竟能快過本門的刀法?他心中盡管懷疑,但五師弟在本門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高手,連敗兩陣,該是不爭的事實,目光轉動,大笑道:

“老朽據報,兩位連勝了五師弟兩場,隻此一點,就值得老朽倒履相迎了。”

說罷,連連舉手肅客。

嶽小龍連稱不敢,就和主人一同進入大廳。但見廳上燭火通明,座上已有三數個人坐著,看到曹老福陪了客人走入,也都起身相迎,頷首為禮。

嶽小龍目光一轉,已然看清前麵是三個高矮不等的清翟老頭,年紀至少也都在五旬以上。後排站立的是四個佩刀青年,為首一個麵目俊秀,正是曹老福的獨生子曹逢春,他眼光冷峻,隻是盯著自己兩人打量。

曹老福把兩人迎入大廳,分賓主落坐,早有下人送上香茗。

王師傅起身替雙方介紹,指著坐在第二把交椅上那上樟頭鼠目留著幾根山羊胡子,倘臉奸滑的老頭,是二師兄袁子深。第三把交椅上那個眉眼擠在一起的矮胖老頭是三師兄吳思有。第四把交椅上那個中等身材麵貌平庸,左肩已斷的老頭是四師兄張登。

看來他們快刀五傑全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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