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今生(三十三)

今生(三十三)

周於之在此刻出聲:“孫濤,你這是做什麽?”

“將軍,我要保證你的安全。

“你立刻給我走。否則,”他冷笑一聲,拔出槍指著孫濤,“我現在就一槍斃了你。”

孫濤還在遲疑,就聽見一聲響,腳下的雪與火星一起濺開。為了逼他走,周於之居然浪費了一粒子彈。

“快滾!”周於之並非沒有為那一發無謂的子彈而惋惜,但是人是他的,看走眼的也是他,他自然要為這個失誤付出代價。

孫濤無奈,行一個軍禮:“將軍,保重。”然後帶著那些人轉身離開。到了車上,還是不甘心,打電話給文遠,也隻有他,能夠彈壓頭腦不清醒的周於之,但是電話那邊說:“文司令出去了。沒有說去哪,手機也沒帶。”

天意。孫濤隻能如此解釋。

那一邊三個人一直立在原地,都沒有說話。過了很久,周於之才問:“怎樣?他們已經徹底離開,你也可以放心了。”

甘薑譏誚的笑:“不用演戲,你們就算一起上,我未必會輸。”

晴霜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看見她的眼神更黑更烈,閃動著莫測的光芒: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這樣也好,晴霜想,她會全力出擊。

“你,”甘薑轉頭看著她,“不要在這裏礙事。”說得這樣狠,但是晴霜明白,她不想她置身於危險當中。

就算被傷透了心,甘薑還是記掛她的安危。值得,一切都值得。晴霜淚盈於睫。又看看站得筆挺一身戎裝的周於之,這個男人,比她強勢得多,冷酷,且矛盾,她這一生,隻遇見這麽一個,除了愛他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

她別無選擇,搖頭說:“我要在這裏。你不能趕我走。”

“那麽,拔刀吧。”周於之不耐煩再這般拖拉下去,終於邀戰。

甘薑雙手平舉,緩慢外分抽出匕首,鋒刃如水一般的光芒流瀉鋪灑,漫天風雪都被逼開。

整個世界突然靜了下來。甘薑翻飛的衣袂,飛揚的長發,好象在刹那間定格。白茫茫的天地裏,隻有她黑色的身影,凝重,凝重得可以沉澱過去,現在和將來那瞬息萬變飄忽不定的人世紛擾;鋒利,鋒利得可以割破生,死,愛,恨的妄執堅韌。

周於之聽見自己的心緩慢而沉重的跳動,一股蟄伏的,生機勃勃的力量即將從每條細小的血管裏噴發。他接近著成功的無上甜美,也接近著死亡的巨大陰霾,這樣強烈的矛盾和對比,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喜悅。他看見那個縱身跳下懸崖的顧試,他看見那個在原始森林裏狂奔的顧試,他看見在瀑布上方奄奄一息的顧試,這些身影飛快的旋轉閃回著,最終,合而為一,成為前麵那個決絕的女子。

叮的一聲,甘薑的匕首終於全部脫鞘,也就在那一瞬間,她的心髒落入了周於之手槍的準星內。

“可是,你明明是愛著她的!”晴霜的聲音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從浪尖上劃下,在巨浪的水麵上留下一道白線。

雖然同洶湧澎湃的海相比,這白線微弱幾不可見,但是已經足夠,足夠令他的手略一顫抖,子彈擦著甘薑耳邊飛過。他下意識的再次扣動扳機,又一聲槍響,甘薑匕首也在同一時刻破空而出,激起的空氣都銳不可擋,帶著呼嘯的尖利之聲。

然後,一片死寂。

象是慢 鏡頭回放,周於之緩緩的低頭,看見晴霜的頭正靠在自己胸前。他再往下看去,看見甘薑的匕首,插得那樣深,仿佛插在自己的心髒。

他們同時失去了思維。隻不過幾秒,短得不夠一片落葉墜地,卻已經長得可以綿延一生。

晴霜在叫出聲的那個瞬間,衝著周於之飛撲過去,借著他片刻的失神,撞掉他手裏的槍,第二槍再次落空。而與此同時,她也替周於之擋住了甘薑致命的一擊。

不知道什麽原因,她的動作前所未有的迅疾,大概是在命運夾擊之下忍無可忍突然宣泄的力量。

此刻她也低下頭,看著自己胸前的匕首。一點也不覺得疼,反而覺得自己輕盈快樂起來。

甘薑木木的走過來,身體好象已經不受自己支配。她顫抖著雙手,想要去拔晴霜胸口的匕首,卻聽見周於之低喝:“不能拔!”

她一個激靈,象是剛自夢中醒來,頓了兩秒,痛楚從全身的每個神經末梢一起奔湧到頭頂,令她不自覺的放聲大叫,跪倒在地。

而周於之,也一把抱住正在下滑的晴霜的身體,順勢坐在雪地上。

大片大片的鵝毛雪落在晴霜仰著的臉上,她還在努力的,要看清楚他的樣子。他伸出手,替她拂落雪花:“為什麽?”

“我,要阻止你殺了她,但是,也不想她殺了你。”晴霜微笑著,溫柔的解釋。然後,又費勁的轉頭,看著甘薑:“小試,他,再不會威脅到你了。”

甘薑一把握住她的手,眼淚如決堤一般瘋狂的流下,滾燙的,可以灼穿心房,又冰冷的,比雪還要寒入骨髓。她用力點頭:“我明白,我都明白。”

晴霜早就知道的吧,那個隱藏在周於之心底最深的秘密,她甚至準確的估計到乍然點破這心事會對周於之造成什麽樣的衝擊,就比如剛才打偏的一槍。

她也知道,她為他死了,他們兩就都安全了。她撞飛的,不僅僅是他手中的槍,還有他的偏執和冷酷。她接下的,不僅僅是她的匕首,還有她的恨意和不甘。從這一刻起,這兩人不會再有什麽生死決鬥。

她什麽都算計好了,包括要為這兩個人獻出自己的生命。

“快,快去開我的車。我們送她去醫院。”周於之最先反應過來,從兜裏掏出鑰匙扔給甘薑,然後橫抱著晴霜站起來。

他踏著雪跟在甘薑後麵狂奔,有一次差點摔倒。視覺聽覺觸覺好象都消失了,他隻感到心髒正在急速墜落,墜落到永不見底的深淵當中。

甘薑坐到方向盤前,深吸一口氣,打火,一腳油門踩下,風馳電掣的把車子開出去。她的手依然穩定,因為她知道她必須穩定,而心裏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叫:“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值得嗎?為我?”周於之看著懷裏的女子,低聲問。“值得。再也沒有人更值得。”她輕輕回答。

車子飛馳進城市,穿過鬧市,向著醫院開去。就在此時,一聲巨大的爆炸從東邊傳來,層層矗立的高樓都不能遮擋住那驚人的濃煙和火焰。甘薑下意識的一踩刹車,周於之也茫然的抬起眼睛。眼前是血與火,煙塵和瘋狂奔走的人們,象是一場噩夢的背景。

而甘薑什麽也顧不得了,又狠命踩下油門,直衝醫院而去。周於之把目光收回,看向晴霜。隻一眼,他就知道,他永遠的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