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行昭的葬禮辦完,第二天,律師公證遺囑,所有程序按部就班地進行。

項明章握著壓倒性的股權份額和董事會過半人數的支持,再加上項行昭的遺囑,他正式接任,名正言順地成為項樾的實際掌權者。

多年來,項明章的鋒芒一向矚目,他卓眾,年輕,野心勃勃,如今上任更有無數隻眼睛盯著,容不得絲毫馬虎。

這一切得來不易,項明章把全部精力投入公司,每天早出晚歸,不過他沒回波曼嘉公寓,最近陪白詠緹住在縵莊。

沉屙日漸消解,白詠緹的精神還不錯,她過去幾乎不關心項明章工作和生活上的事,現在會問項明章累不累,兼顧兩邊的公司會不會太辛苦。

小半個月了,其實項明章隻去過項樾通信兩次,開完會便匆匆離開。他來不及和沈若臻單獨說句話,隻能趁會議途中多瞄幾眼。

第二次散會他先走,別人扭著臉說“項先生再見”,沈若臻不知是避嫌還是有恃無恐,低著頭整理資料不看他。

經過座椅背後,項明章目不斜視,抬手在沈若臻的頸後摸了一下。

當晚淩晨,項明章打給沈若臻,他剛忙完,帶著慵懶的倦意,一點都不誠懇地說:“不好意思沈總監,白天對你動手動腳。”

沈若臻直接掛了,打過去視頻。

項明章頂著黑眼圈,怕不夠英俊,磨磨蹭蹭地接了:“幹什麽,要我當麵道歉嗎?”

沈若臻望著鏡頭,照貓畫虎地說:“不好意思項先生,白天少看了你幾眼。”

隔著屏幕,聽著無線電波傳送來的人聲,項明章以為能緩解心頭念想,不料卻像飲海水解渴,愈發惦記另一邊的真人。

周五,亦思銷售部有一位老職員過生日,沈若臻升任總監後一直沒機會請客,幹脆請部門聚餐為壽星慶祝。

工作時沈若臻要求嚴格,但私底下紳士斯文,和下屬相處得很自在。

一場聚餐酒足飯飽,到家將近淩晨,沈若臻洗完澡,靠坐著床頭瀏覽朋友圈,經理主管組長,七八個人發了聚會合照。

他檢查工作總結似的,給每個人都點了讚。

很快收到一條消息,沈若臻切到聊天列表,項明章發來:還沒睡?

沈若臻回複:你怎麽知道?

部門經理是他們的共同好友,項明章看見了動態,說:光點讚別人的照片,自己怎麽不發一張?

沈若臻從沒發過朋友圈,舊時的人沒條件經常照相,所以他平時想不起來用手機拍照,特殊的時刻才想要記錄一二。

就算拍下照片,他喜歡保存起來,也不習慣公之於眾給人瞧。

沈若臻問:你忙完了嗎?

項明章:還沒。

沈若臻:那怎麽有空消遣。

項明章:喝杯咖啡休息一下。

沈若臻編輯了“辛苦”,怕項明章說他行長口吻,又刪掉了,正琢磨著回一句什麽,別人發來一條新消息。

退回聊天列表,是項目主管發來一張照片,聚餐中無意中拍到的——照片中沈若臻西裝革履,該握高腳杯,卻不相稱地端著一塊生日蛋糕,壽星親手給他切的,好大一塊。

沈若臻覺得有點滑稽,按了轉發,意圖搏項明章一笑。

他發完等了會兒,項明章沒有回複,估計是喝完咖啡又接著忙了。

關掉台燈,沈若臻躺下睡覺,一個多小時後,手機突然在床頭櫃上振動起來。

屏幕光線刺眼,沈若臻沒看是誰,把臉埋在枕頭上接聽。

耳畔,項明章溫柔得不多不少:“我打擾你的好夢了嗎?”

沈若臻霎時清醒,馬上三點鍾,他問:“沒有,出什麽事了?”

項明章抱怨道:“好端端的發一張照片幹什麽。”

沈若臻沒想到弄巧成拙,說:“拍得不好,想逗你笑一笑解悶兒,太難看了嗎?”

手機裏安靜如默認,沈若臻尷尬道:“你刪除——”

還沒說完,項明章打斷他:“下來,我在你家門口。”

沈若臻愣了一下,掀被下床,顧不得去露台上望一眼真假,踩著拖鞋就下了樓。

他快步穿過花園,雕花的鐵門上方懸著一盞燈,黑色跑車停在半圓的光暈邊緣,項明章抱臂靠著車門。

沈若臻單薄的睡衣隨著步履抖動,走近了,項明章脫下外套展開,披在沈若臻身上,然後拽著兩邊衣襟兜緊,將人一把抱住。

沈若臻擔心地又問一遍:“這麽晚過來,出什麽事了?”

項明章低頭,呼吸噴在沈若臻的頸邊,說:“沒事。”

他不好意思承認,自己被一張照片擾亂了——沈若臻安坐在笑鬧的人群裏,專心吃蛋糕,得多招人喜歡才能分到那麽大一塊?

戒指都蹭到了奶油,變成白色,他研究了好半天,以為藍瑪瑙換成了珍珠,於是大半夜跑過來一探究竟。

明明是自己抓心撓肝忍不住,項明章偏要問:“想我嗎?”

沈若臻一語拆穿,卻也哄人高興,說:“與你不分伯仲。”

項明章滿意地笑道:“那下次去園區開會,你不要對我視而不見。”

就在家門口,隨時可能有值勤的保安路過,沈若臻在緊張中沉浸此刻的懷抱,說:“我的餘光一直在你身上。”

項明章問:“我不值得你用正眼瞧嗎?”

“你有完沒完。”沈若臻玩笑地說,“我怕別人誤會我覬覦你的位置。”

一陣小風吹來,項明章摟得更緊,聞到沈若臻口腔裏的氣息,除了牙膏和漱口水的薄荷味,還有別的,他道:“聚餐喝酒了?”

沈若臻說:“一杯白葡萄酒。”

項明章鼻子很靈:“聞著甜了點。”

沈若臻道:“同事教我兌雪碧喝的。”

“好喝嗎?”項明章說,“明晚我也試試。”

車廂裏亮著一圈氛圍燈,副駕駛座上放著電腦包和一本灰色的文件夾,沈若臻猜項明章回去還要加班,說:“明天周六也不能休息,還有應酬麽?”

項明章狠忙過這一陣,公務,家事,暫且都搞定了,他認為是時候履行在楚識琛墓前許下的承諾。

“我要約楚太太和楚小姐,談一談亦思的股份。”

沈若臻道:“好,我幫你說。”

項明章摟著沈若臻貼著車門轉了半圈,恰好離開燈光的邊緣,一下子暗了,他提條件:“給我個甜頭,我放你回去睡覺。”

沈若臻已無困意,仰臉吻在項明章的嘴角。

夜間低溫,項明章鬆開他,把外套攏緊:“披著吧,回房間再脫。”

半夜一場幽會,沈若臻回房間挨到黎明才睡著,再醒來已經快中午了。

楚太太找上摟,敲門進來:“小琛,今晚有空嗎?”

沈若臻說:“媽,什麽事?”

楚太太早就聽說項瓏回國了,還跟白詠緹離了婚,說:“白小姐總算解脫啦,從新西蘭回來不是約定改日再聚嘛,我邀請她一起吃頓飯。”

沈若臻知道項明章這段時間陪著白詠緹,說:“伯母的心情應該好了些。”

“是呀,她答應了。”楚太太興致勃勃,“明章也會去的,今晚咱們兩家人好好聚一聚。”

沈若臻失笑,他還沒來得及講,楚太太倒先一步邀約了。

傍晚,一家人準時抵達餐廳門口,沈若臻沒問地址,下車發現餐廳及周圍的風景有些眼熟。

後麵駛來一輛車,項明章先下來,看清餐廳的招牌也無語了兩秒。

白詠緹跟著下車,她挽了頭發,很精神,楚太太不似社交時八麵玲瓏,溫柔地迎過去,問候著與白詠緹挽了手。

項明章朝沈若臻走近,低聲嘀咕:“怎麽約在美津樓?”

去年項家和楚家分別在美滿廳跟美和廳設宴,一起鬧得人走狼藉,餐廳打了不少電話道歉,楚太太都過意不去了。

沈若臻道:“緣分吧。”

項明章曾說那兩個廳不吉利,好在今晚訂的是美華廳,在餐廳頂層,可以俯瞰到一大片江景。

楚太太拉著白詠緹欣賞:“視野一開闊,心情都舒暢了。”

白詠緹說:“還是你考慮周到。”

楚太太趁機勸她:“你要多出門走走,縵莊再寬敞,待久了也會無聊的。”

白詠緹封閉太久,邀請的話說得支吾:“有空……去坐坐,帶上楚小姐。”

沈若臻故意說:“不帶我嗎?”

白詠緹道:“還是你把明章帶走吧,他住那兒,挑剔飯菜清淡,茶水太苦,總有不滿意的。”

紅酒醒好了,兩家人落座長餐桌旁,項明章拎著包來的,隨手放在腳下。

沈若臻知道要談股份的事情,但不至於文件都準備好了,他正要問,行政主廚帶服務生來上菜,便隻好作罷。

菜品繁多卻不花哨,如同一場實在的家宴,楚太太是組織者,舉杯說:“小琛和明章經曆了生死,白小姐開始了新生活,我的寶貝女兒恢複單身,哎呀!咱們一起幹一杯吧!”

項明章飲盡紅酒,重新倒了一杯,說:“伯母,這一杯我敬你。”

楚太太抿了一口,笑道:“敬我什麽呀?”

“感謝你邀請我媽媽,還有……”項明章頓了頓,“為了楚識琛。”

楚太太誤會了,說:“小琛就在你旁邊,你直接和他碰杯不就好了。”

一旦做了決定,項明章從不拖遝,說:“伯母,楚小姐,我今天來不止為了吃飯,而是有事想告訴你們。”

楚識繪在喝湯,聞言放下勺子,楚太太也擱下了酒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她惴惴道:“什麽事啊?”

“你們別緊張。”沈若臻說,“去年賣給項樾的股份,明章想還給亦思。”

楚太太有些蒙:“這是什麽意思?”

項明章鄭重地說:“我想把收購的股權歸還楚家。”

楚太太道:“亦思出事了?什麽叫還給我們,是按照當初的收購價再交易,還是——”

項明章說:“伯母你放心,亦思很好,會發展得越來越好,這不是交易,你們不用給我任何東西。”

楚識繪問:“為什麽?”

項明章回答:“楚識琛受我連累,就當是一份微薄的補償。”

楚太太以為是指麵前的“楚識琛”,她說:“這哪裏是微薄,我不敢答應。既然是補償小琛,你們兩個決定就好。”

事關利益,許多話不方便說,項明章體貼道:“伯母不用急著答複,可以回去商量一下,總之,希望能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楚太太鬆口氣,點了點頭。

項明章彎腰從包裏抽出一本文件夾,說:“除了股份,這裏是一份詳細的計劃書,項樾通信還對會亦思進行業務合作和扶持。”

沈若臻看著灰色的文件夾,後知後覺地明白了項明章昨晚在忙什麽,可是他們討論過的補償裏,沒有這一項。

楚太太雖然不懂做生意,但她明白“長遠之計”的重要性,這份厚實的計劃書,項樾的助力,比股份更加不可估量。

她連忙擺手:“這怎麽行……”

項明章考慮得很清楚,遞上文件說:“當我厚顏無恥,用這份額外的補償跟您提一個請求。”

楚太太問:“什麽請求?”

項明章在桌下握住沈若臻的手,提前為君解憂,說:“如果哪天他犯錯了,可不可以原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