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地點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甲方公司出席的人比較多,占據了會議廳一大半位置。那位日本代表年過四旬,帶著兩名翻譯和一名助手。

雙方的時間非常寶貴,沒有冗餘的問候,握個手便進入了正題。

這家公司的CRM係統是項樾做的,在金融行業,項樾占有絕對的市場份額,這樣一來,後續業務升級或擴展,達成合作也就容易得多。

投影儀亮起的一瞬,楚識琛輕輕睜大了眼睛。

他每天都會感歎現代社會的先進玩意兒,不禁幻想,當年要是有計算機,複華銀行的工作效率一定大幅提高,要是有手機,就不必幾個月等來一封漂洋過海的家信。

前方,技術骨幹開始講演。

楚識琛許久沒有開會了,他三歲被父親抱在懷裏進錢業會館的議事廳,幾個鍾頭不哭不鬧,識字後學速記,負責為父親記錄議事紀要。

筆杆轉動,楚識琛貪戀這一刻的感覺。

今天的溝通力求解決問題,技術骨幹講完PPT的第一部 分,立刻答疑,避免遺漏。

甲方的問題,主要圍繞業務需求。金融方麵楚識琛聽得懂,這段時間他不止在學,也在補以前掌握的東西,新舊對比,萬變不離其宗。

隨後,日本代表開口提問,用詞很客氣,楚識琛嫌囉嗦,傾身對項明章翻譯得精簡凝練,以便於思考。

項明章聽完,揚手按遙控筆,投影畫麵返回一組路徑演示圖,他紳士地笑了笑,開始解答對方的疑惑。

楚識琛不由自主地在一旁側目,私下交際的時候,項明章算得上左右逢源,在公司禦下,又是嚴肅不苟的模樣,此刻在工作狀態,一切氣質都歸聚成了專業。

項明章解答完,提出了“用戶體驗”的一點新想法,令甲方的決策團隊很驚喜。

幾部分講演答疑有序進行,會議順利結束。

天色不早了,甲方公司邀請一起用晚餐,就在酒店內的餐廳,慶祝項目可以推進下一步。

楚識琛亦步亦趨地跟著,到了餐廳,發現裝潢是日式的,要吃的是日本菜。

包間裏一片榻榻米,大家陸續進去,楚識琛恍惚地立在門口,不可控製地陷入一些回憶中。

項明章正要落座,回過頭看楚識琛還沒進來,叫道:“楚秘書?”

楚識琛遲疑地應了一聲,被拉回現實,他脫掉皮鞋走進去,俯身坐到了項明章的身邊。

新鮮的刺身色澤誘人,鋪張地擺了滿桌,楚識琛卻全無胃口,服務生給他斟了一杯清酒,他悄悄推到了一邊。

金融公司的副總裁很高興,邀大家一同舉杯。楚識琛沒辦法,舉杯做樣子,隻沾濕了兩片唇瓣。

項明章注意到,不過沒在意,萬一醉了耽誤正事,不如不喝。

桌上氣氛愉快,雙方聊得放鬆且投入,漸漸的,話題離開公事,日本代表稱讚城市春意盎然,詢問有沒有推薦遊玩的地方。

房間溫度略高,項明章把西服外套脫下來,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楚識琛,他下意識地扭頭道歉,卻見楚識琛“刷”地看過來,眼中仿佛充滿了……警惕?

別人在推杯換盞,在夾菜喝湯,楚識琛的雙手按在大腿上,那麽用力,白皙的手背凸顯出一道道青色的靜脈血管。

項明章發現楚識琛處於一種非正常的緊繃狀態,像一隻應激的貓。

身體沒完全康複?

工作強度太大,累了?

長桌對麵,金融公司的副總裁沒得到回應,說:“項總,別愣著啊。”

項明章不再看楚識琛,將那句“不好意思”衝對麵說了。他一邊笑著跟其他人交談,一邊探手向後,不輕不重地按住了楚識琛的後背。

他沒有撫摸,沒有滑動,筋骨分明的手掌就壓在楚識琛的脊梁上,似是一股支撐。

楚識琛僵直的身體逐漸放鬆。

這份失態被一個人發現就夠了,他怕人聽見,離近附在項明章耳邊說:“謝謝,我沒事了。”

很快很短的一句,氣息來不及縈繞就散了。

項明章放在楚識琛背後的手掌拿開,收回,指尖帶著餘溫端起一杯清酒,喝了個幹淨。

飯局結束,早已過了下班時間,另外兩名同事打車走了。

司機等在車門旁邊,項明章坐進去招了下手,司機彎腰聽完,回頭問:“楚先生,用不用送你?”

楚識琛胸口發悶,說:“不用了,我想走一走透透氣。”

汽車載著項明章駛遠,楚識琛獨自沿著街頭慢慢地走,春夜風涼,正好吹一吹昏沉的頭腦。

這一片街區相當繁華,晚上也有許多人出來逛街,楚識琛走著走著經過一間高檔的百貨商場,外牆的巨幅LED屏正在播放最新的廣告大片。

他駐足觀看,又被神奇到了。

商場正門走出來一個年輕人,渾身名牌,走下台階忽然停住,他抬手勾下墨鏡,確認沒看錯,大叫道:“楚識琛!”

楚識琛循聲望去。

年輕人迅速跑到他麵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真特麽是你啊!我以為你在地球上消失了!”

楚識琛充滿防備:“先生,請問你是?”

“我是錢樺啊,就會花錢的錢樺啊!”

楚識琛自然不認得,說:“我失憶了,見諒。”

“你來真的?”錢樺驚訝道,“聽說你辦的派對出事,我以為你裝精神病逃避法律製裁呢,居然真失憶了?炸著腦袋啦?”

楚識琛掙脫錢樺的雙手:“說來話長,有機會再敘吧,今天時間不早了——”

“是不早了!”錢樺稍矮,踮腳勾住他,“再不開始夜生活,天就亮了,走!消失這麽長時間,你今天別想跑!”

楚識琛被錢樺“挾持”到了一家夜店。

據錢樺介紹,這家夜店是他們經常光顧的,一樓巨大的舞池擠滿了扭動的身軀,燈光刺眼,震耳欲聾的聲浪一波接著一波。二樓是卡座,三樓是高級會員的私享區域,不接受一般顧客。

錢樺帶楚識琛上了四樓頂層,人更少,有獨立的酒吧,全年為白金會員預留一套房間,私密性極好。

楚識琛問:“這是什麽地方?”

錢樺說:“我們的快樂老家。”

楚識琛頭痛道:“我現在不那麽愛玩了。”

“我明白,身體剛恢複,得養養。”錢樺感覺自己好體貼,“今晚就喝酒聊天,這段時間我可是一直記掛你呢,還有誰對你這麽仗義?”

各色酒水上來,楚識琛握著杯子沉默,聽錢樺嘰裏呱啦地表演單口。

他才了解,錢樺和真正的“楚識琛”在國外一起念過兩年書,很合得來,比如一起吸過合法的違法的,招過清純的性感的,玩過糟錢的遭罪的,聚時臭味相投,散開保持聯係……方便下一次再聚。

他簡直被這份肮髒的友情震撼了。

錢樺聊得口渴,灌下一大杯洋酒:“別光我說啊,你一點都不記得了?不影響生活嗎?”

楚識琛說:“還好。”

“你在商場門口幹嗎呢?”錢樺不懷好意地笑起來,“嘖,穿一身正兒八經的西裝,角色扮演還是做任務?”

楚識琛以為指“工作任務”,說:“剛做完任務。”

錢樺:“你玩新的不告訴我!你是主還是奴啊?”

楚識琛不悅,怎麽新時代還有“奴隸”嗎?他回答:“下班逛逛,我在項樾通信工作。”

錢樺差點噴了:“你把股份賣給項樾,轉頭再給項明章打工,真炸傷腦袋了吧!”

楚識琛敏銳地問:“你認識項明章?”

“不熟,聽過一點事跡,就是個極度的精致利己主義者。”錢樺哼道,“你既然要上班,要不去我家商場唄,咱倆泡一塊不爽死?”

楚識琛暗忖,那天楚家小聚,李藏秋提到項明章沒說完,可語氣聽得出不是好評價,剛才錢樺也持負麵態度。

項明章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杯中酒捂得熱了,楚識琛放下,表示該走了。

錢樺一下子撲過來,帶著醉意絮叨:“我特麽給你發那麽多消息,你一條不回,失憶就絕交啊?你別想走,我給你講以前的事,沒準兒能幫你記起來呢,有個電視劇就這麽找回憶的……”

楚識琛看錢樺傷心的樣子不像裝的,估計不單是酒肉朋友,他李代桃僵,於情於理不能讓人家的舊友難過。

他隻好留下來,說:“再講講我以前的事吧。”

項明章回到公寓,臨睡前楚太太打來,說楚識琛沒有回家,打電話已關機,問公司是否安排了加班。

項明章告知晚上有應酬,結束後楚識琛自己走的,可能在逛街,然後敷衍地安慰兩句就掛了。

一夜過去,第二天是休息日,項明章沒有睡懶覺的習慣,早晨起床去頂層的天幕泳池遊了幾圈。

手機響,又是楚太太打來。

項明章按下免提鍵,拿毛巾擦拭身上的水滴,楚太太焦躁的聲音在空中回**:“明章,又打擾你了,你們昨晚在哪條街分開的?”

項明章問:“他還沒回家?”

楚太太說:“一宿沒回來,我要去找他,不然我隻能報警了。”

項明章把毛巾一扔,壓著煩躁說:“伯母,你先別急,我派人去找找看。”

掛斷電話,項明章吩咐人手去昨天的酒店附近找一找,楚識琛現在是項樾的員工,是為公司工作完不見的,出了事誰也撇不幹淨。

回公寓換好衣服,項明章試著撥打楚識琛的手機,竟然接通了。

“喂?”

項明章語氣不善地問:“你在哪?”

楚識琛報上地址,是市區榜上有名的夜店。

項明章冷笑一聲,心說真是死性不改,說:“哪也不許去,在門口等著。”

他沒叫派出的人去接,要是底下的人知道楚識琛這德行,添油加醋傳到公司裏,本來入職就名不正言不順,同事們心裏會更有微詞。

昨晚,楚識琛聽錢樺敘舊到半夜,最後錢樺醉倒,他難抵困倦睡著了。

手機沒電關機,清晨服務生來送醒酒湯和早餐,幫楚識琛充電,一開機蹦出無數個未接電話,緊接著項明章就打了過來。

錢樺還沒睡醒,楚識琛留下一張字條,離開了房間。

夜店的燈牌仍然亮著,在晨曦中色彩顯得淺淡幾分,紅男綠女一走,舞池變得和街道一樣冷清。

楚識琛強打著精神立在門口,怕儀容不佳,將領帶正了正。

十五分鍾後,一輛長軸幻影疾馳而來,刹停在路邊。

項明章解開安全帶下了車,楚識琛衣冠整齊,倒是沒他想象得那麽不堪,可眼下泛青,肯定是嗨了一夜沒睡。

“楚公子。”他道,“我不關心你怎麽鬼混,但是讓家長幾番打給上司,是小學生才會犯的錯誤。”

楚識琛自認理虧:“抱歉,我馬上回家。”

項明章怕楚識琛陽奉陰違,萬一又跑去哪裏浪一天一夜,楚家人可能要在項樾門口拉橫幅要人。

罷了,項明章懶得廢話,說:“上車。”

楚識琛不好意思勞煩大駕,問:“你送我?”

項明章道:“是押送。”

楚識琛走向車邊,從前當大少爺、當總經理、當行長,習慣刻在骨子裏了,直奔汽車的後排座位,並且有教養地說一句:“有勞了。”

項明章終於忍不住發火:“你哪來的領導架子?”

楚識琛一頓,又怎麽了?

項明章命令道:“過來,坐副駕!”

作者有話要說:

補個回複:甲方有兩名專業翻譯,是主導,項帶翻譯是一時起意,所以楚隻是輔助,更偏於記錄內容,方便日後複盤。我寫的不夠詳細,改天修改一下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