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雖然不好聽,但恰恰說出曲學林的心聲。

他爸爸是家裏的老幺,奶奶在生他爸爸的時候年齡就已經不小了,再加上這些年的操勞、老年喪子的悲痛,說不好哪天有個病痛就不在了。

想到這一點,他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張靜槐見了,以為是張靜鐺話說得不中聽導致的,連忙喊了一聲‘二姐’,然後上去拉著曲學林的胳膊,說:“你別聽我二姐胡說,她就是心直口快,沒有惡意的。”

曲學林笑笑,反過來安慰她道:“我知道,她說的也在理。”

見意見不統一,小妹又一副想去的模樣,張靜禾說:“那咱等爸回來了,問問爸的意思吧。”

大家夥都表示同意,這一等,就等到了晚飯的時候。

張鴻福一進家門,見到了曲學林,表情跟下午張靜槐進門時如出一轍,不過少了一抹喜,更多的是驚訝。

沒等他問,張英武就跟連珠炮彈似的,將下午的事兒都說了一遍,細致到哥哥姐姐們每一個的意見。

他一邊沉默地聽著,一邊到水缸邊上打了水洗臉洗手。

末了,也不說自己的意見,而是徑直走到飯桌上,說了一句‘吃飯’。

大家知道他是這會兒不想討論這事,於是心有靈犀地噤了聲。

等一頓難得安靜的飯吃過後,張鴻福又招呼曲學林去跟他喂豬。

以往都是張鴻福和張英益一起去的,這是要兩個人私下商量啊。

張靜槐心裏有些緊張,恨不得找個借口一起跟上去,但是她知道張鴻福肯定不會同意。

所以她隻能在家裏坐著,看著曲學林和張鴻福各挑起了一挑滿滿的泔水桶,出了門去。

走在已經朦朦黑的路上,曲學林看著張鴻福走在前麵,身子隨著扁擔的晃動有節奏地跟著晃著,也學著晃悠。

可他到底沒挑過幾次擔子,掌握不了那借力使力的巧勁兒,反倒將泔水晃出去了一些,同時還覺得肩膀被磨得生疼。

張鴻福一路都沒說話,直到到了豬圈,將泔水倒進了豬兜裏。

他這才叉著腰,一邊看著豬圈裏吭哧吭哧吃著豬食的豬,一邊問:“你為啥想帶小妮兒回你老家?”

曲學林忍著豬圈裏傳來的騷臭味,老實回答道:“想帶她回去見見我奶奶。我奶奶老了,天天想著我爸媽過世的事,這兩年憔悴了不少。我想帶小妮兒回去,告訴她……告訴她這是她以後的孫媳婦,讓她生活有點盼頭,好等我以後賺錢了,把她接過來這邊。”

“你真嘞願娶小妮兒?”張鴻福表示質疑,“要是你就想讓你奶有個盼頭,那你回去路上再隨便找個妮兒,帶回家去騙騙老人家不就行了。”

見自己的意思被曲解了,曲學林有些著急,連忙解釋道:“不是的叔,我不是要利用小妮兒,是真想帶小妮兒去玩玩。”

“你叫我咋信你?俺家雖然仨妞,但小妮兒就這一個小妮兒,從小到大俺都是帶在身邊,好好養著嘞。要是你給帶出去,丟了,或出了點啥事,叫俺一家咋活?”

曲學林沉默了,月光下他低著頭,也看不出他的神色。

不過張鴻福依舊感覺得到他的失落。

過了一會兒,聽見他說:“叔,是我思考不周。”

這時,豬圈裏的十幾頭豬把豬食都給吃光了,對著張鴻福他們哼哼著,似乎在祈求再來一些。

張鴻福回過神來,一手拿著扁擔,一手將空了的豬桶掛在扁擔的鉤子上。

“走吧,回家。”

曲學林跟在他的身後,豬桶雖然已經空了,但是他的腳步也並沒有輕快多少。

家裏,張靜槐坐在柿子樹底下,望著門口的動靜。

一見到張鴻福他們的身影,立馬坐直了身子。

張鴻福瞧見她這個反應,頓時深歎了一口氣,忽然就頓住了步伐,回頭問曲學林:“你買票了某?啥時候走?”

“明天晚上的票。”曲學林的心激動得狂跳了起來。

事情還有轉機麽?

張鴻福沒了下文,繼續往家裏走去。

一進門,放下了豬桶,他就跟張靜槐說:“去讓你大姐幫你收拾東西吧,不然明兒個慌慌張張嘞,回頭再落下啥。”

張靜槐和曲學林對視一眼,有些怔愣。

這是同意了?

反應過來後,她欣喜地跳了起來,歡快地跑回了房間裏,讓張靜禾給她收拾東西。

曲學林也是欣喜得滿眼是光,感激地對張鴻福說:“叔,謝謝你能信任我,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小妮兒,完好無損的把她帶回來的。”

“嗯,你也別謝我,我是看小妮兒真嘞想去。不過我可事先警告你!”張鴻福走到他麵前,兩人近得隻隔了張鴻福一根手指的距離,“要是俺家小妮兒出了啥事,我指定跑到你老家去,把你一家都給宰咯!”

“嗯!你放心,要是小妮兒出了啥事,我先宰了我自己!”

當晚,張靜槐高興得睡不著,滿腦子都是‘在這個年代,坐火車是種什麽感覺?’‘曲學林的老家又是什麽樣的?’‘他的奶奶會不會喜歡自己?’等等諸如此類的各種奇思妙想。

第二天,張鴻福送他們到縣裏坐車。

站在月台上,看著長長的、綠色的火車,張鴻福又生出了後悔的心思。

可是看著張靜槐一臉興奮和期待的樣子,他又說不出讓張靜槐跟她回去這樣的話。

最終在廣播響起鈴聲,工作人員催促乘客上車時,他提防地看了曲學林一眼,然後將張靜槐拉到了一邊去。

神神秘秘的從兜裏掏出皺皺巴巴、有零有整地兩塊錢,以及幾張糧票,塞進了張靜槐的手裏。

“好好拿著,別叫他知道啊!爸知道小妮兒是個聰明的妮兒,要是曲學林有啥不對勁的地方,你就趕緊跑,然後自個兒買票坐車回來,知道不?”

麵對囑托,張靜槐哭笑不得。

為了讓他安心,也隻能將錢和糧票收好。

那邊穿著製服的工作人員已經開始趕人,這邊張鴻福還在拉著張靜槐。

“小妮兒!要是你把錢花了,不夠錢買車票,你就去找警察,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