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她的背影
漁農從那張大沙發中站起身來,說:“呐,你說服我了,年輕人,你現在可以說了,呐,我答應你,會保證你的安全的。”
葉途飛從衣兜中拿出一支雪茄在手中把玩,“其實,我要說的你已經想到了,隻有我,才能把他帶出那幢別墅,隻有把他帶出那幢別墅,你們才有機會下手。”
漁農一言不發,漫步踱到窗戶前,望著窗外,手指在窗台上輕輕地敲打著。過了好一陣子,漁農才轉過身來,對葉途飛說:“呐,你為什麽不為黨國效力,而去做漢奸呢?”
葉途飛輕輕地哼了一聲,回答說:“為了活下來!日本人手中還握著我兩百多兄弟的性命。”
漁農再次回到他的那張大沙發中坐下來,說:“呐,你幫了我,又該如何向日本人交代呢?”
葉途飛揚了揚手中的雪茄,反問:“可以麽?”在得到了漁農的同意後,葉途飛點燃了雪茄,“我的任務是把他安全地撤出香港,隻要出了香港,這個人的死活便和我沒有半毛錢的關係了。如果我們之間能配合好的話,那麽你可以在香港之外選擇一個最方便的地方下手,我可以保證,準時把那人送到你的陷阱中去。”
漁農不置可否,卻說道:“呐,做漢奸總是一件很恥辱的事情,年輕人,你就不想洗心革麵,為黨國效力嗎?”
為不為黨國效力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須完成這項任務才能保全他兩百多弟兄的生命。因此,葉途飛毫不猶豫地應承下來:“我當然願意,隻是擔心你說的黨國不會願意。”
漁農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說:“呐,我答應了,就是黨國答應了,待會我讓人幫你辦個手續,以後,你就是軍/統的人了。”
做軍/統的人就很光榮了麽?葉途飛不知道,但此時他知道他耗用了一整夜時間構思出來的計劃似乎邁出了成功的第一步,葉途飛需要繼續向前走下去,因此,他向漁農點了頭。
隻是,葉途飛沒有想到,就是此時的這個隨意的決定,竟然對他的今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不單是差點讓他丟了性命,還幾乎毀掉了他的愛情。
當然,這些都是幾年後的事情了,現在的葉途飛的腦子裏隻裝著一件事,把那個該死的談判代表安全地送離香港至上海,隻有做到了,他的弟兄們才能有機會活下來,才能有機會繼續投入到戰鬥中來,才能有機會為曾經死去的兄弟們報仇雪恨。
“呐,你入了軍統隻有我和任風是知道的,你隻對我負責就好了,現在,你仍舊是上海過來的聶恒資,下一步該怎麽做,呐,等我回來再通知你吧。”
然而,直到深夜,漁農也未能返回。無奈之下,葉途飛隻好先行離去。
這一晚,葉途飛睡得很沉。
三年來,葉途飛反反複複做著一個相同的夢。
他站在一個平靜的小湖邊,看著自己在飛,就像超人一般翱翔在天空中。
然後他就在問天上的自己:“你知道超人麽?你看過這部電影麽?”
天上的自己沒有回答。
於是,地上的他和天上的自己打了起來。
怎麽打,也分不出勝負,於是兩個人又開始比賽跑步,跑步之後是野外生存。
又忽然出現了一個陌生人,那陌生人張口就質問:“你知道你是誰麽?”
地上和天上的自己同時回答說:“我是葉途飛!”
那陌生人表情極為嚴肅,問:“你怎麽就知道你是葉途飛?”
兩個自己立即翻開自己的肩章,背麵印著:特大一大隊一中隊,葉途飛。
陌生人看了一眼,不以為然,再問:“你知道這特大一大隊一中隊是什麽意思嗎?”
兩個自己同時搖頭。
陌生人忽然消失了,然後,腳下的土地開始塌陷,兩個自己開始奔跑,地塌陷的速度越來越快,地上的他跑的卻越來越慢,這時,天上的自己再次開始飛翔。
地上的他終於被塌陷吞噬了。
塌陷的地方快速被水充滿,形成了一個平靜的小湖,地上的他重新出現在小湖的邊上,看著在天空中飛翔的自己,問:“你知道超人麽?你看過這部電影麽?”
天上的自己沒有回答。
每次夢到了這兒,葉途飛就會醒來。他不明白這個夢到底代表了什麽,他很想讓這個夢繼續進行下去,可是,每一次的結果都令他失望。
醒來之後,再也無法入睡,睜著眼躺在**,昨晚在漁農的辦公室,那個叫任風的聲音又響徹在耳邊:“能告訴我你三年前的故事嗎?”
三年前的故事?葉途飛隻能報以苦笑。
三年前的那一天,當葉途飛有了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衣不蔽體的躺在了一個山洞中,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也想不起來他叫什麽,來自於何方。隻是後來在自己的襤褸衣衫的肩章背麵發現了一行字:特大一大隊一中隊葉途飛。他想不起來這行字的真實意義,他隻知道這特大一大隊一中隊應該是他的所屬單位,葉途飛這三個字應該是他的名字。
在流浪了將近一個月之後,他來到了一個叫賈家汪的鎮子,便是從那天開始,葉途飛才有了可以對他人述說的人生故事。
這三年的經曆中,葉途飛經常發現自己會莫名其妙地產生一些奇怪的念頭,比如幹掉賈雲貴的辦法,他就是突然想到了一本武俠小說才有了靈光閃現,武俠小說?葉途飛對自己的這個念頭隻能苦笑。又比如當衛向東對他承認自己確實就是共產黨的時候,他的內心裏竟然莫名其妙地產生了一股暖流,他當時很衝動地想大聲告訴衛向東,他也是一名共產黨員,對此,葉途飛也隻能暗地裏苦笑。
苦笑笑得多了,也就淡了,時常出現的夢也稀鬆了,然而昨晚任風看似不經意的一句問話,讓他的內心再次掀起了波瀾。
天大亮之後,葉途飛發現別墅周圍的軍統暗哨都消失了,這表明,漁農是完全聽從了自己的計劃,葉途飛的心情舒展開來,能利誘到軍/統這股勢力的幫助,或許用不到一個禮拜,他便可以完成這項艱巨的任務。
就在這個清晨,一對夫婦住進了葉途飛隔壁的一幢別墅。
這對夫婦原本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男人看上去屬於上層社會的一員,那女人看上去端莊舒雅很有文化,至於二人從麵相上看得出的十多歲的年齡差距,在香港卻也是稀疏平常。不仔細的人是看不出蹊蹺的,隻有像葉途飛這種心思縝密之人才能看得出那對夫婦的異常,那男人的目光幾乎沒有在女人的身上停留超過三秒以上。
這顯然是一對假夫妻。
可惜的是,這對夫妻從下車到進屋的過程剛好和葉途飛的注意力錯開了,當葉途飛觀察到這對夫妻的時候,留給葉途飛的僅僅是他們的背影。而就是這一閃而過的背影,竟然猶如炸雷一般擊中了葉途飛。
僅是從背影,葉途飛便識出了那女人,歐陽雪萍。
過了好一陣子,葉途飛才緩過勁來,他開始思考。他一連設定了若幹個假設性可能,但每一個可能都隨即被否定掉,最終,還是最初的那個占據了主要位置:歐陽雪萍結婚了,嫁的不是葉途飛,是另外一個男人。
葉途飛心亂如麻。
葉途飛沒有看錯,那個女人正是歐陽雪萍。從徐州撤退之後,她先是隨醫院去了武漢,武漢會戰末期,她被她丈夫以特權從武漢戰區醫院調到了重慶,之後沒多久,她丈夫被派往香港去工作,作為家屬,自然可以隨行。
他的丈夫叫苗振寧,職務是重慶國民政府行政院二廳負責宣傳的副廳級幹部,此次到香港的任務則是以辦報為由與英國方麵聯係,希望能得到英國方麵對重慶政府的支持。
苗振寧和歐陽雪萍是兩年前在南京舉辦的婚禮,婚後,歐陽雪萍一直呆在部隊中,兩個人聚少離多。這一次,苗振寧終於將歐陽雪萍調離了部隊,於是,他租下了那幢別墅,於今晨搬了進來。
可是,這一切都是表象。正如這二人之間的表現,苗振寧從未有過超過三秒鍾時間的對歐陽雪萍的凝視,除了在外麵作秀之外,私下場合,這二人至少會保持一米以上的距離。
他們之間真正的關係是同誌,是戰友。婚姻僅僅是用來掩護自己身份的一種工具。
對於這些枝節,葉途飛難以知曉,他隻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直覺。他不能理解這一切都是因為什麽,他感到恥辱,他決心要到隔壁去問一問歐陽雪萍,問問她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就在葉途飛打開房門準備走出去的時候,漁農的人來了。來人口氣十分急切,要求葉途飛立即出發,說老板需要立即見到他。葉途飛矛盾了幾秒鍾,最終還是決定以大局為重,上了來人的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