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靈匹此宵期,萬古傳聞困是非。免俗未能還自笑,金針乞得巧絲歸。拜月亭前梧葉稀,穿針樓上覺秋遲。天孫正好貪歡笑,那得工夫賜巧絲。前塵姻事無休,省卻今時浮遊。現在的人大約很難義無反顧地去愛了。都是太愛自己了,不會給自己輕易犯險的機會。因人情愈寡淡,作出來的文章也愈是變得索然。這自不是一件好事。於是聽聞有人在自身單純尚存的時候,依然執意讓自己去做著一些固執的事。

不怕受傷,不怕磕絆,不怕心損。便讓聞者會生生為那人感動到荼然。這一些身心兩異的角兒在曆史裏綴上了一點點鮮豔的紅。百年千年或者更久,那一句句相思的話依然會縈繞在空氣裏,隨著塵埃一起開出花來。這一刻,心裏恨不能一股腦兒將它們一一吟給你聽。慢慢地,悠悠地。也許我的心上人也會在未來的光陰某處癡癡地望著我的這一頭,會惻然動容的罷。唯一可以與距離抵擋的是耐心。把生活置於玫瑰之上,你需要擁有足夠充沛的能量,去擔當更多的責任,去對時間抵抗。那愛,也因此變得如同一縷幽風,握在手裏,又仿佛不是你的。

時時刻刻都想著掂量著過,但是談何容易。這是一件十分艱辛的事情,不是誰都可以做得好。也因此,那愛變得鄭重,而你變得小心翼翼。相見不如懷念。不想與你說再見。人世無常,眾生有愛。尚未為你把紅豆熬成相思裏纏綿的傷口,美景良辰亦未賞透,叫我如何能就此放手?揉凝千縷,拈落翠色,隻為這一期一會的優美。一念千年。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吐冰潔冬晴無雪,是天心未肯,化工非拙。不放玉花飛墮地,留在廣寒宮闕。雲欲同時,霰將集處,紅日三竿揭。六花翦就,不知何處施設。應念隴首寒梅,花開無伴,對景真愁絕。待出何羹金鼎手,為把玉鹽飄撒。溝壑皆平,乾坤如畫,更吐冰輪潔。

梁園燕客,夜明不怕燈滅。--朱淑真《念奴嬌·催雪》鵝毛細翦,是瓊珠密灑,一時堆積。斜倚東風渾漫漫,頃刻也須盈尺。玉作樓台,鉛溶天地,不見遙岑碧。佳人作戲,碎揉些子拋擲。爭奈好景難留,風僝雨僽,打碎光凝色。總有十分輕妙態,誰似舊時憐惜。擔閣梁吟,寂寥楚舞,笑捏獅兒隻。梅花依舊,歲寒鬆竹三益。--朱淑真《念奴嬌·催雪》詠雪的好詩詞頗多。比如“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比如“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霽寒宵”。比如“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比如“孤舟蓑笠翁,獨釣寒山雪”。比如“銀花珠樹曉來看,宿醉初醒一倍寒”。比如“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比如“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朱淑真詠雪的文失落在浩瀚文墨裏確實難以生出光彩。這兩闕《催雪》詞,亦不過隻是她信手書就的一些花月情意。“冬晴無雪,是天心未肯,化工非拙。”她說,本該下雪的日子裏卻是紅日高懸晴空萬裏。天公不作美。他寧願留著雪積在廣寒宮中,也不肯放墜到人間裏。隻見“雲欲同時,霰將集處,紅日三竿揭”,卻不知雪花飛去了哪裏。想起那丘上的寒梅,兀自盛放,卻無甚相伴。她不願意做臨水照花人卻又想起舊日裏的濃烈豐盛。此端的女子卻也如枝上寒梅,獨自開與謝,不入路人眼。但心裏有念想,有希望,不熄滅,一直撲朔。“溝壑皆平,乾坤如畫,更吐冰輪潔。”這是朱淑真的虛寫。

朱淑真需要靠臆想來虛寫一些情致。對朱淑真來說,它的必要性,好比吸取的氧,代謝身體裏的營養與毒素。孤獨是毒。需要有光照進來,照亮錦繡叢中的荒蕪心境。使之變得重新蔥蘢茂盛。就像雪滿人間,天地潔光。後來,朱淑真又寫下第二首《念奴嬌·催雪》。她端立在寒風裏,迎著天地之間的光,將心底的暗覆沒。踏過往事裏的千山萬水,來到大地盡頭,擺脫我執,得到慧心。回眸一望,見得那一點鮮紅嵌在皚皚白光裏。朱淑真作的詠雪詩詞依然保持與其他詩詞作品那一種相通的觀感。仿佛她坐於某一荒野的客棧裏,獨自斟飲,觀雪落進腐濁的人間。

她撚起自己的一點舊事,丟到蒼茫當中去回味,帶著隱痛。並不大氣。但是卻細致,一如她的春詞秋詩。從臘梅、酒盞、飛絮,以及生活瑣碎和觸目可及的微小風物著手,一點一點將內心的情緒注進詩詞裏。比如詩《詠雪》。“六出飛花四麵來,連山接水皓皚皚。玲瓏天地蒼茫合,的皪園林爛漫開。庾嶺臘梅寒散亂,章台風柳絮縈回。自言空有孤吟癖,覽景慚無謝氏才。”比如詩《雪二首》。其一:“一夜青山換玉尖,了無塵翳半痕兼。寒鴉打食圍沙渚,凍雀藏身宿畫簷。野外易尋東郭履,月中難認塞翁髯。梅花恣逞春情性,不管風姨號令嚴。”

其二:“誰剪飛花六出尖,素娥肌肉瑩相兼。分明幻玉迷青嶂,輕薄隨風入畫簷。凍筆想停詩客手,寒蓑宜擁釣翁髯。長安陋巷多貧土,可見鶉衣透膽嚴。”比如詩《雪晴二首》。其一:“桃李無言蜂蝶忙,曉寒未肯放春光。花將計會千山日,風為栽埋一夜霜。”其二:“早上新鶯語尚蠻,花無氣力倚雕欄。幸蒙殘雪回頭早,又遣東風薄幸寒。”比如要來說的這一首《對雪一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