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眼見識過李茂等人的主子之後,梅郎中看起來老實多了。

“貴人這是體虛之症,久病不愈,髒腑虧損,氣血不足,陰陽失衡,需得大補才是,我那裏有百年人參,可以補氣安神,調和陰陽……”

聽梅郎中跟其他人說得差不多,到後麵推銷人參的話李茂就沒再聽下去。

區區百年人參,也就梅郎中這樣沒見過世麵的人才會當個寶兒,他們又如何會放在眼裏。

“勞煩郎中了,我們稍後就上路去興陵,順便送郎中回去。”

梅郎中是個會看眼色的,見狀便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忍不住好奇問道:“昨夜貴人犯病,你們用了什麽藥?”

昨天晚上李四找郎中那心急火燎的架勢,簡直好像是人馬上就要死了,可是他來了以後卻又把他丟在一邊。

今天早上他給那男子把過脈,更是覺得奇怪,這人身體如此虛弱,病發起來定是痛苦不堪,可是卻一夜安穩,睡到天光大亮。

他一時心癢難耐,便問了出來。

李茂也沒瞞他,隨手指了雲初的方向:“就是那位雲娘子施了針,主子便睡得踏實了。”說完便不再理他,吩咐其他人整理行裝去了。

梅郎中還以為施針的是哪位名醫,看過去卻發現是一個衣衫破爛,還拖著三個孩子的年輕村姑。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吃驚萬分,嚴重懷疑李茂是在消遣他。

隻是包括雲初在內,所有人都沒搭理他。

大家動作利索,很快就把東西都整理好了,李茂便扶了那男子出去。

雲初注意到,那男子又穿上了那件大披風,把自己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

她抬頭看了看正當頭頂的烈日,想起昨夜給他把過的脈象,唯有心下歎息。

想是李茂服侍主子不得空兒,很快李十八就奉命過來接雲初了。

“雲娘子可收拾好了?若是無事,咱們這就啟程吧。”

雲初和宋明一人抱了個孩子,李十八則主動幫她提著包袱。

到了廟外,隻見二三十匹馬聚成一隊整裝待發,這一水兒溜光水滑的高頭大馬,再加上馬上那些年輕漢子,看起來極有威勢。

雲初還擔心自己帶著孩子跟不上馬隊,沒想到李十八直接把他們帶到了後頭的馬車上。

“大家夥都騎馬,這本是給主子拉行李用的,雲娘子將就坐坐,好在路程不遠,約莫晌午咱們就到興陵了。”

看著眼前這幹淨整齊的馬車,雲初簡直是喜出望外。

抱著孩子徒步走了那麽遠,如今有馬車坐簡直就是天堂般的待遇。

“十八小哥太客氣了,多謝。”

李十八笑著擺擺手:“昨天多虧了雲娘子出手,大家夥都感恩在心,這點兒小事算什麽,一會兒有事您隻管叫我就是。”說完便跑去前麵了。

雲初把包袱放在車廂裏,抱了三個孩子上去。

這輛馬車應該是臨時給他們騰出來的,裏麵收拾得幹幹淨淨,還有小桌子和幾條新被褥,連茶水和糕點果子都有,想是體諒她帶著孩子,盡量布置得舒適一些。

雲初上車前看了看後麵的馬車,隻見那個梅郎中也被安置上一輛馬車上,不過他坐的馬車車廂裏顯然拉滿了東西,他隻能跟車夫一起坐在車轅上,一張臉拉得老長。

宋明長這麽大還沒坐過這麽漂亮的馬車,坐在車廂裏好奇地東張西望,隻是沒得大人同意,哪裏也不敢摸。

雲初記得書中講過,像這樣大戶人家的馬車上都有徽記,她四下看了看,卻沒看到什麽特別的標記,便也沒放在心上。

少頃傳來幾下鞭子的響聲,馬車慢慢動了起來。

許是顧著那男子身體虛弱,雖然大家幾乎都騎馬,卻都放慢速度,隨著馬車緩緩而行。

馬車搖晃了一會兒,兩小隻便很快入睡了。

雲初來到古代大半個月,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優待,一時好奇,便撩起車簾往外看。

這條路是通往興陵的官道,越是臨近興陵縣城,路上的行人越多,時不時還有馬車出現。

無論是行人還是車馬,都是帶著許多東西緩慢前行,抱著孩子的,拖著老人的,背著大包小裹的,那拉車的馬大部分看起來也是有氣無力的,低著頭在烈日下慢慢行走,仿佛隨時隨地可能倒下。

雲初看得心情沉重,經過這一場滔天的洪災,黎民百姓又要受苦了。

正看得心酸,她忽然看見一個人影從後麵趕上來,探頭盯著她看。

雲初一愣,才看清眼前的人是坐在後麵馬車上的梅郎中。

“你就是那個雲娘子?”梅郎中看著雲初,皺起了眉頭。

雲初不知道他是什麽來意,隻是點了點頭。

就看見梅郎中拉著車轅,撅著屁股爬了好幾下,上了她這輛馬車,直接坐在了車轅上。

車夫見身邊冷不丁多了個人,沒好氣地說道:“你幹什麽?”

梅郎中顯然沒把一個車夫放在眼裏,隻衝他擺了擺手,說道:“我要跟這位小娘子說說話——”

可是那車夫脾氣卻不好,沒等他說完就轟他:“你一個糟老頭子跟人家小娘子說什麽話?趕緊下去!”

雲初聽得忍俊不禁,其實那梅郎中看起來也就是四十來歲的模樣,在車夫口中就成了糟老頭子。

梅郎中被李四李茂等人給收拾過,又見識過那位貴人的派頭,倒也不敢輕易得罪眼前這個車夫。

“我不進馬車,就在這兒,隔著簾子問兩句,這樣總行了吧?”

車夫趕他不走,馬車正行著,總不好把人一把推下去,隻好說道:“你趕緊說,說完趕緊走,別打擾人家雲娘子!”

梅郎中清了清嗓子,說道:“我聽李管事說,昨天夜裏是你給那位貴人施針的?”

雲初嗯了一聲,便不再多話。

梅郎中等了會兒,見雲初明顯不願搭理自己,不禁惱火起來。

“你一個鄉下婦人,哪來的膽子就敢給人施針?你懂醫術嗎?”

雲初聽他語氣不善,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略懂。”

“略懂?略懂你就敢給人施針?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是會害死人的?”梅郎中聲音越來越大,像是要把積攢了一晚上的怒氣都撒在雲初身上,“你幾歲了?跟誰學的醫?隻怕連字也不認得吧?你師承何人,會治些什麽病……”

梅郎中一肚子的疑問和氣惱,他說什麽也不肯相信,一個鄉下婦人也會醫術,還能把病人治好。

他坐在後頭的馬車上,越想越是納悶,索性跑過來當麵要問個明白。

如今聽雲初連話都不肯多說,他越發認定雲初就是個騙子。

車廂內,雲初隻是拍著孩子睡覺,解釋都懶得解釋。

梅郎中在外麵滔滔不絕,又是譴責,又是盤問,最後連草菅人命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車夫聽得忍無可忍,猛然拉停了馬車。

“你,給我下車!”

梅郎中正說在興頭上,冷不丁被打斷,不禁愣住了。

“我……你憑什麽趕我?”

“憑什麽?就憑這是老子趕的車!”

隔著薄薄的車簾,雲初看到車夫揮起了馬鞭,一邊揮一邊衝著梅郎中大吼大叫。

“人家雲娘子會不會治病,與你有什麽相幹?人家跟誰學醫,會治什麽病,又關你何事!?趕緊給老子滾下去,老子看你就不順眼!”

梅郎中從未被一個車夫罵得狗血噴頭,一時間又羞又氣,嘴巴都不利索了,你你你了半天還說不出話。

若是論罵人,他一個坐堂郎中,哪裏罵得過成天在外麵跑江湖的車夫。

那車夫還待罵上幾句,前麵傳來一個李四粗獷的聲音。

“後麵的馬車怎麽不走了?快點兒跟上!”

李四的話比車夫管用多了,梅郎中生怕李四跑到後麵來看到自己,一聲不吭地溜下了車,回到自己馬車上去了。

車夫這才放過他,重新揮起鞭子催馬前行。

隔著簾子,雲初輕聲道謝:“多謝大哥出言相幫。”

那車夫雖言語粗魯,對雲初卻和氣地很。

“雲娘子客氣了,昨兒我聽十九說,親眼看見你幫主子和李茂哥治病,要不是你,主子如今還不知道是什麽樣呢!”他頓了頓,說道,“娘子盡管安心坐車,這一路有我呢,那個倒黴郎中肯定不敢再來找你麻煩。”

雲初實在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梅郎中八成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會被人叫做倒黴郎中。

城隍廟距離興陵隻有十幾裏地,饒是他們一路慢行,晌午時分也走到了。

距離城門還有三四裏地的時候,雲初就看到路邊樹林裏駐紮了一些流民,越靠近縣城,流民越多。

而且看這些流民的樣子,已經在城外停留有一段時間了。

他們這一行又是馬又是車的,那些流民雖然都眼紅地盯著他們,卻無人敢上前招惹。

雲初惦記奶娘他們,顧不得這裏人多,掀起簾子的縫隙往外看去,隻盼著能找到家中親人。

宋明也心急得不行,把小腦袋探出馬車,在人群中東張西望到處尋找。

隻是流民太多,人群一眼都望不到頭,都是破衣爛衫髒兮兮的,他們馬車行得又快,一路都沒有看到熟悉的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