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露出幾分遺憾和惋惜, 送他離開。

等回了房,下人已服侍傅景胤洗淨了臉,正開了門窗散味道。

剛才一場戲做下來, 傅景胤被捂出一身的汗,連中衣都換過了一遍。

見李茂進來, 傅景胤瞟了他一眼, 李茂會意,說道:“他應該沒看出什麽破綻, 也沒問小的什麽,隻說宮中有事要早些回去。”

傅景胤頷首, 片刻後才說道:“你收拾一下, 跟他一起回京城。”

李茂一怔,下意識地說道:“主子……”

他是傅景胤的心腹,一向不離左右,怎麽這次忽然讓他單獨離去?

傅景胤說道:“我不能回宮過年, 總要派個人回去給父皇母後請安,禮數不可廢。”

李茂這才明白, 立刻恭敬應下。

“還有……”傅景胤屏退左右, 低聲對李茂說道, “我這次‘病’得奇怪,你不妨拿些皂角粉回去,找個時機讓父皇知道。”

“將這件事告訴皇上?”李茂不解,問道,“那皇後娘娘那邊……”

傅景胤搖搖頭,語氣聽不出喜怒。

“母後顧全大局, 就算知道了也隻會想著如何息事寧人, 父皇那邊隻知道我身體不好, 這些事……他卻是從不知道的。”

算算時間,太子那邊應該已經開始部署了,這個時候添一把火是最合適的時機。

“至於母後……”傅景胤笑了笑,說道,“你不妨悄悄告訴她,就說我在定陽遇到了一個神醫,如今正是治病的關鍵時刻,所以過年才無法回去。”

皇後性格優柔寡斷,若是知道他病重無法回去,一定擔心得連年都過不好,倒不如給她吃個定心丸。

若是皇後把這件事說出去,讓貴妃那邊知道更好,傅建寅親眼看到他已經病得起不來,回去再聽人說他身體快好了,十有八玖是不信的,如果豫王因此懷疑傅建寅的辦事能力,甚至懷疑他別有用心,讓他們父子吵上幾句甚至有了隔閡,那就最好了。

皇家之中哪有什麽父子天性,有的隻有利用和被利用而已,這一點,傅景胤早就從自己父親的身上就看透了。

李茂都應了下來,想要出去準備回京的禮物,卻總覺得傅景胤似乎還有話要說。

果然傅景胤沉吟了一會兒,又加了一句。

“讓人去告訴雲初,就說這幾日有事,叫她先不用過來了,待過完年再說。”

傅建寅還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萬一讓雲初遇到就不好了。

李茂隻想著傅建寅和宮中那些事,差點兒忘了這一茬,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連忙應下。

還是主子細心,這個時候還想著雲娘子。

次日傅建寅果然提出辭行,傅景胤“苦苦”挽留未果,隻好備了各種特產禮物,讓李茂隨傅建寅回京。

雲初得到傅景胤的消息也沒多想,左右這些日子傅景胤的身體狀況十分穩定,過年了誰也不願意針灸吃藥,都想鬆快鬆快,雲初能夠理解病人的心情。

正好她忙了這半年也累壞了,趁著過年這幾天好好在家休息一下,還能陪陪孩子。

這一年宋家人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又是到定陽的第一個年,所有人都想熱熱鬧鬧地過個年。

宋貴早幾日就回了定陽,趁著年關又小賺了一筆,整個人都十分有精神,天天都笑容滿麵的。

宋誠兩口子的餛飩鋪也已經步入正軌,夫妻倆忙不過來,還雇了廚子和夥計,店麵雖不大,卻足夠三房一家的生計了。

宋陽和宋明的私塾也找好了,就在東關街,是個老秀才開辦的,其中不少是左右街坊鄰居家的孩子,跟宋陽和宋明都是玩熟了的,也不用擔心人生地不熟地被人欺負。

到臘月二十八這天晚上,宋大莊和宋剛兩口子也回來了。

本來宋王氏的意思是讓他們三個過小年之前就回城裏來住,可臨近年關莊子裏的雜事也多,單是豬就殺了二十多頭,除去留下自家吃的,送年禮和做臘肉的,還賣了不少,其他雞鴨鵝魚蝦的更不必說,都是一車一車地往外拉,宋大莊頭一次經手這麽大的買賣很是忐忑,到底親眼看著全都賣完了才放心。

又因為是第一年,宋大莊想著過年了給莊仆們也分些好處,隻是不知該怎麽辦,還是雲初給出的主意,讓宋福特意去莊子告訴宋大莊,除了像往年一樣各家分些銅錢過年,再給莊仆們每人分幾尺布做衣裳,莊子裏殺了一頭豬,各家都分了豬肉,雞魚等留著過年吃。

宋大莊依言照做,他是個苦出身的人,怕莊仆們買不起白麵,連包餃子的麵粉都給預備好了,和豬肉一起發了下去,那些莊仆得了這些恩惠,對宋家這個新主家越發感激。

等忙完了這些事,宋大莊才帶著宋剛他們回來。

他們到家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雲初他們正要吃晚飯,聽說宋大莊他們到了,都迎了出去。

自打宋剛成親之後,這還是雲初第二次見到這個新四嫂,隻見她低著頭,似乎生怕碰到什麽東西似的,畏手畏腳地跟在宋剛後麵進了屋子。

雲初見她已經換下了嫁衣,身上穿得卻是一身灰撲撲的粗布舊衣裳,不禁麵露疑惑。

如今宋家日子過得寬裕多了,宋王氏心裏高興,過年特意給全家都做了新衣裳,隻是宋木氏嫁過來就住在莊子上,宋王氏不知道她的尺寸,隻好讓來送菜的莊仆給她捎去幾塊布,囑咐她自己做衣裳。

可是看宋木氏現在這樣子,顯然是沒穿新衣裳。

宋王氏看宋大莊和宋剛穿的都是新做的衣裳,宋大莊還穿著羊皮襖子,再看宋木氏這一身舊衣也是皺起了眉頭。

“老四家的,你咋還穿舊衣裳?我讓人給你送去的布料呢?”

宋木氏自打進了屋就一副膽戰心驚的樣子,聽了宋王氏的質問更是嚇得一哆嗦。

“娘……我……媳婦兒……知道錯了。”宋木氏結結巴巴地說道。

宋剛聽她連話都說不清楚,一臉嫌棄地扭過頭不看她,也沒替她說話。

宋王氏見她嚇著了,便放緩了聲音說道:“娘沒怪你的意思,就是問問罷了,你要是不會做針線活也沒啥,回頭我給你量了尺寸,家裏給你做就是了。”

宋王氏並不是苛待媳婦的人,而且她本就知道宋木氏是個老實巴交的人,所以就沒再往下說,而是招呼大家進屋吃飯。

宋木氏跟著眾人進去,一路隻覺得這宅子大得很,吃個飯都要走這麽遠的路,一時間緊張萬分,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雲初想著她頭一次來,特意落下幾步等著她。

宋剛看雲初站在那裏等人,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待看到雲初隻是向他笑著點點頭,就往他身後的宋木氏走去,隻好閉上嘴繼續往前走。

宋木氏知道雲初是小姑子,想到她嫁了人還能帶孩子住在娘家,想必是極得家人疼愛的,越發不敢得罪了,隻是低了頭,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

雲初陪著她在後麵慢慢地走,問她一些諸如在莊子上住得習慣嗎,平日裏都做些什麽的閑話,宋木氏見她溫柔和氣,才漸漸放鬆下來。

到吃飯的時候,大家各自坐下,宋剛徑直到自己平日坐的位置坐了,隻留下宋木氏站在一旁,一時間手足無措的,不知自己該坐在哪裏,還是該去服侍公婆吃飯。

宋周氏看在眼裏,起身另搬了個椅子過來,雲初見宋剛那邊已經沒了地方,就讓宋木氏坐在自己身旁。

宋家吃飯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眼看著就要過年了,一家人團團聚在一起吃飯,再加上孩子們或嘰嘰呱呱,或咿咿呀呀,餐桌上說笑聲不斷。

隻有宋木氏捧著碗坐在一旁,大家說話她也插不上嘴,再看別人都是一身新衣,連孩子們身上衣裳都是簇新的,隻有自己身上是舊衣裳,越發自慚形穢。

雲初見她連菜都不敢夾,便換了雙幹淨筷子,給她夾了一些菜,宋木氏望著雲初一臉感激。

大家說得高興,吃過飯也沒有散去,宋白氏燒水,宋柳氏泡茶,大家邊喝茶邊說話。

說著說著,宋王氏看到宋木氏身上的衣裳,又想起剛才的事來。

“老大家的,明兒你去街上瞧瞧,還有沒有開門做生意的成衣鋪子,有的話給老四家的買兩套衣裳,這大過年的,哪能穿著舊衣裳呢?”宋王氏交代完宋周氏,又責怪宋剛,“你爹當公公的不好問,你也不上點兒心,你媳婦成日穿成這樣,不也是丟了你的臉?”

連玉泉莊的莊仆們,宋大莊還送了布料做新衣裳呢,沒道理倒讓剛進門的媳婦過年還穿著舊衣裳。

宋剛聽了不由得冷了臉,宋木氏看在眼裏,誠惶誠恐地站起身。

“娘,都是媳婦不好……娘送的布料太好了,我……我沒穿過新衣裳,就沒舍得動……”宋木氏紅了臉,低頭說道,“娘,我有衣裳穿,不用……給我買新的。”

宋王氏送去的布匹她都舍不得拿出來用,更別說讓宋周氏給她買成衣了。